魂“浴”天音
——谭盾“水之交响”洛城音乐会随记
水,是生命,是灵性,是情调,心底的起伏,而在遭遇谭盾的这一刻,我才惊觉,水,是音乐本身,是艺术本身,是生之律动。
我自然是被那部我已看了4遍的电影吸引而去他的音乐会的。其实早已知道他的名字,但真正被打动还是他这部堪称绝唱的电影音乐。我曾驱车让影片的音乐漫过光怪陆离的好莱坞大道和海岸山侧无人的小径,它会一下子把你从现世拉开,飞跃到一个神秘幽远、深不可测却又让人意乱情迷的时空。音乐中,你听吧,乱世中跌宕起伏的故事,月光下幽噎难启的心事;孤烟,大漠,清影,飞泉;空谷足音的沉静,万箭穿心的裂痛。这样的“大雅之音”,获奥斯卡音乐奖是名至实归。不知该说是《卧虎藏龙》成就了他还是他成就了《卧虎藏龙》。我是最讨厌人为的打打杀杀的,但《卧虎藏龙》不是单纯的武侠片,它在艺术上许多方面做到了极致。而我知道,没有他的音乐,便没有这部真正意义上的艺术片。
当我驶过夜晚洛杉矶的滢滢灯海车流来到尔湾加利福尼亚州(简称加州)大学明净的剧场,我刹那间意料之外的诧异瞬时被舞台上水声的曼妙叙语平复了。台上的他背影清隽,举止幽静。在他指挥下,乐手以一盆清水为器,以手撩拨,妙化出急徐自如、静动有间的乐音。时而远山流泉,时而疾风催竹,或若芭蕉夜雨,终于雨声渐歇,直至止于一息寂灭。
禅静,无声的悲语,在与不在的临界,永逝与长存的生命之尽。这一刻,一切都不复存在,正是响应电影中那一刻的沉寂——山涧夜雨,滴水终停。在秀莲的泪光里,慕白禅定,无语,生命已到了最后一息……无声,胸中却有万马齐喑;无息,四界已成生息万籁……
我不知道,心里的弦是这样可以被水来拨动的。我依稀记起,小时候每及下雨,我必定是冲出家门,以伞会雨,会春雨的迷蒙轻润,沾衣欲湿;会夏雨的喷薄淋漓,惊雷恸心;会秋雨的缠绵欲语,戚戚不尽。雨,或飘倏悠然,或狂泪如逐;我,或蹲或立,或走或奔,时以手轻逐流水成河的雨花,时侧耳静听雨打窗棂的诗韵。我虽生于古朴的中原,却因陶然沈梦于杏花春雨,惚兮以江南为乡。那里的一山一石,一桥一木,皆因水气氤氲而青润欲滴,不由人不感叹天地灵秀。有了水便有了灵气。今天的心音敲撞,更恍然而觉,水本来是律是韵,是音乐,是艺术,是生命。
他的音乐并不止于水声。他只借来水的润泽晕染,而那些水杯、玻璃瓶、角铃、轻锣,甚至大大小小的沙拉竹盆、或日水瓢,都可拿来沉浸于水,被乐手以手点划,以器敲击,而律成清脆流畅,清悠婉转。你听得出青冥宝剑的泫然之声,亦有幽夜远扉的戛然轻启;有影越万山的襟衫飞舞,有千杆竹海的细细龙吟。一切经意不经意的万籁,都幻化为随之而起的琴音弦韵,声声铿锵,音音人心。我似渐渐明白,何以谭盾这样一个荆湘稻田边长大的乡下小孩,竞能跃过经典艺术的千山万壑,到达曼哈顿高峰仰止的音乐圣殿。原本,野舍嬉泉的叮咚之声与经典音乐的和弦交响是一个源泉啊!
音乐、艺术,原本就在我们身边,只需发于一心。无怪乎,他手下的乐手,竞能以一个回收来的长纸筒卷成麦克,与捡来的垃圾筒相逢迎,在双手的左旋右击之下,变幻出奇妙的五音七律,与百千弦管相应共鸣,饮泣鸣唱,收放自如。原来,只要心动,就有律动、就有音乐、就是艺术!
我忽又想到小时候学过的课文,一个常坐火车的小男孩,每天沉浸于在别人耳中是枯燥乏味的车轮枕木之声。有一次他忽然听出了这声音的异样失律,便大呼喝止火车的前行,竟然因而挽救了一车人的性命。这个小孩后来成了欧洲一个音乐名家。无怪乎!对他来讲,只要有心中有耳,无音不是乐呀!
连中场前来致贺的尔湾市长,也感慨地说,他小时候就总在妈妈的水盆里击水取乐,却不知斯为音乐。他更笑说要打电话给老母,从今要开始他的“新职业”!
然而纵使音乐是这样发端于人常,它却远不止于玩乐嬉戏。它起于一个最沉最沉的梦,起于你未曾忘怀的往事,最终到达你灵魂的至境。正如谭盾在他的轻声致辞中讲道,《卧虎藏龙》的主题,是描述一个追想,一个迷梦,一个对19世纪美丽古都的感怀,是驻足神驰于今、昔、东、西之交汇的心音交响。它可以是京都城郭,甚而可以是纽约双塔——所有一切曾经存在过的美丽,消逝了,却长驻我们心里的东西。
他的话淹没在掌声中。静默之后,那早已神遇过的主题曲,从一声二胡的如丝柔弦上引引而出,如一剑冲日,直人我心。想到他刚才的话,那些已逝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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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生平第一次写作文的情景。大约小学三年级吧,我也就八九岁。我们集体参观完了省博物馆,老师布置写一篇感想。那时妈妈下了班正在准备晚饭,在案板上锵锵地切着青菜。我已经感想了半天,还是不知如何感想,就跑过去问妈妈。她是省宣传部门骨干新闻记者,每天靠爬格子给我们饭吃的,我以为她会停下菜刀认认真真给我开个“小灶”,长篇大论地给我上—课,她却飞刀不停,扭头只说了4个字——好好观察。
我那时基本上是个听话的孩子,就遵照妈妈的指示,开始考虑如何观察。不过,观察已经发生过的事显然来不及了,但我仍可以把回忆细细“观察”一遍。我想起了下午的参观过程中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细节:放在玻璃柜里的几片药。注解上说是周总理吃剩下的药片。身为国家总理的他一向非常节俭,有次几片药掉在地上弄脏了,他想都没想就捡起来擦干净吃了。这几片药是他的工作人员偷偷保存下来的。
第二天,我的参观感想拿到学校,跟所有小朋友的流水账都不同,我写的是玻璃柜里的这几片药。老师拿着这篇“范文”在全年级的各个班级一一宣读。我人生真正意义的“处女作”就这么诞生了。
打那以后我几乎每一篇作文都成了范文,常常在班上和年级里被展示被表扬,同学们也都习惯成自然了——直到快毕业时,有一次,我作文只得了70分,同学们“恍然大悟”,原来我以前的范文都是我的记者妈妈“代笔”的。这是小学生之间半真半假半醋半糖的玩笑。我自己清楚,我是遇到了实在没兴趣的一个题目,很八股地根据老师的辅导提示写了千篇一律的一篇作文,当然得不了90分。要知道,文章里面丝毫没有我自己的“观察”与思考。
“千篇一律”这个词我是从一个小姑娘那里听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我提前有了点叛逆,反正我开始在作文里追求不从师言的与众不同。也许是受这位同窗好。友的影响。我后来发现我的“好色”是从喜欢美丽的女孩子开始的。那时这个叫叶青的小姑娘像一片青青的柳叶突然就从画儿上飘到了我们校园。她是个刚跟父母归国回来的印尼华侨,深而圆的眼睛,长而弯的睫毛,紧绷而娇俏的嘴唇,刚好配得从她眼角飘散下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轿子里的大小姐的冷傲。她从里到外与我们面目平凡的学生显然不同。这对我就有了致命吸引力。于是我们迅速成为形影不离的闺蜜,一下课我就跑到她家去画画,或是给布娃娃做衣暇。我也是在她家见到了一个漂亮得惊人的小男孩——她的表弟。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除了我们汉人,还有一种叫混血儿的完美的异类。
比她的长相和家世更不同的是她的个性。她写作文时从来不按照老师的预先提示,如何分段,主题思想,她从来不考虑,只由着自己的兴致写,所以作文成绩也在60与90之间不规则跳跃。但她与我们有升学压力的孩子不同,她不仅满不在乎,甚至还会嘲笑同学们的“千篇一律”。这在那个从思维方式到教育方式都还很封闭的年代,一个黄毛丫头有如此不屑之语,即使不算离经叛道,也有几分惊世骇俗了。
近朱者赤,近“叶”者“青”。是不是我的作文也开始朝这个方向偏离了?我不知道。反正有次去参加全市小学生作文比赛,老师满怀信心以为我会拿个奖杯回来,谁知评语是“写得非常出色,可惜跑题”。我记得作文题有点怪,叫《比赛之前》,我就写了,参加比赛之前的一段路上“观察”到的有趣的人与事,岂不知评委们要看到的是我们这些小学生们如何在老师的辛勤指导下准备努力赛事的内容。
不久后我就轻而易举就雪了耻,以全校最高的成绩考上省重点中学,成为唯一一个考入这所人称“小清华”的非常难进的学校。除了数学一分不能丢,我的作文也为我挣足了分数。是我的那位有小儿麻痹后遗症的数学老师第一个到我家里报的信。他一瘸一拐地爬上4楼,难掩兴奋地告诉我妈,他一直以我这个“得意门生”的数学成绩为荣,却不知道我的作文也这么好,以一个小学生的眼光,可以把事物刻画得那么“细致入微”。
我自然有些得意。我的这种与别的孩子不同的观察力,一直延伸到现在我生活的各个角落。我也许看不到地上掉的一个钱包,也许自己的太阳眼镜又找不到了,但我看得见草丛里细如针尖的一种草花,知道它也有5个绛紫色的花瓣和一丝不苟的鹅黄花蕊。我更不会错过在2月的风里用海伦凯勒一样的眼睛看着正轻柔起来的枝条。经历世事后,我还可以在刚刚落座的一桌新相识面前,一语不发,却能在5分钟之内基本搞定每个人的年龄(不管她脸上刷了几层油彩、眼神里做出几分稚气)、性别(世界转了一大圈后,这些以前不是问题的都是问题了)、职业(哦,又是一个电脑工程师,应该是软件);10分钟内,基本断定每个人的血型(嗯,这位是A型,而且是Ao的)、星座(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双鱼),甚至慢慢忖出一个人的五行本命(水性的女人啊)。在我眼里,每件事都如恒河里的一粒沙,有它的微不足道和微渺里包含的宇宙。每个人,都是一朵花,也许艳冠群芳,也许芒刺在头,有的大如斗,有的小不见,但一样也有着合乎完美比例的花瓣和花蕊。在我意识到感知之前,在我小小的生命里,写作文(如果还不属于写作的话),已经开始渐渐成为我一种认知世界、感知社会和自我表达的方式,与分数无关,任由我组织字句的珠串,把眼睛里的动静、脑子里的飞转和心里的曲折都记录下来。我已经知道,并非有眼都能见;无心的人,生活只是视而不见的一本流水账。
当然也没想到,后来我的“与分数无关”的作文还真的帮上了忙。上了中学,我的作文开始不断得奖,时有被选入优秀作文集出版。也就因为这些奖项和我除了体育之外各科还都算是优秀的综合成绩,被保送至北京师范大学。这对我算是一个折中的结果,是对我母亲不允许我像我姐姐的好友一样考入中戏的戏文系(怕我掉入文艺圈的大染缸,更怕我找不到工作饿死)的妥协就范,又是对担心考不上北京大学的一种随缘任运。
从此我对于写作的梦想,就这样在现实的照耀下,忽远忽近,灯影一样虚幻而真切。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勤奋的写手,可写可不写的,我从来都选择不写。我写出来的,除了小时候老师布置的作文,几乎都是不得不写的,泉一样从心里自动流出来的。这一方面是由于我的懒散,一方面也因为身不在江湖,写作不是我吃饭的碗。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写作对于我,是很个人、很自我、很快乐、很柔情、很忧伤、很郁闷、很愤慨、很犀利、很讥讽的事,与真情有关,与爱憎有关,与生命有关,与灵魂有关,而与分数、与粉饰、与虚情假意、与钱、与名、与地位,甚至与成功都毫无瓜葛。
现在,漂洋过海十几年,用中文写作,对于我们这些每天为生活打拼得不亦乐乎的游子异客来说,更成为一种心向往之的奢望。那些会咧嘴、会撇腿、会张牙舞爪,也会一本正经、一脸严肃的方块字们,白天像旧欢一样被我故意冷落,晚上却会在梦里与26个英文字母一拼高下。在某个冷雨渐息的冬日清晨,它们就冷不丁地,倏然随着洛杉矶清润的气息潜入我空寂的枕上,零落成几行泪,排比成几行诗,将旧时人事卷戍豪太奇一样的影像在脑子里川流不息。
于是,我常常不得不拾起一篇又一篇的文章,希望将这些零散的生活的珠串,绣成人生的一件袍,任它华丽、任它粗朴的旗袍。
这时,我又成了那个细细地赏一朵小花,然后小心地把它缀上布娃娃新衣的小女孩。
《美国美人》的作者是陈光。
《美国美人》:
一、美之旅程:生活散记;
二、人性人情:短篇小说;
三、人在美国:人物访谈;
四、戏如人生:剧本选段;
都是中国人在美国生活之折射,有风有情,有泪有笑,既是生活体验所拾,更兼艺术的提炼与升华。
“水,是生命,是灵性,是情调,心底的起伏,而在遭遇谭盾的这一刻,我才惊觉,水,是音乐本身,是艺术本身,是生之律动。
我自然是被那部我已看了4遍的电影吸引而去他的音乐会的。我曾驱车让影片的音乐漫过光怪陆离的好莱坞大道和海岸山侧无人的小径,它会一下子把你从现世拉开,”这是来自陈光的《美国美人》的节选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