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史东宾
一
史东宾认为:那些做过倒霉鬼的人、会憎恨的人、沿着墙边走的人,差不多个个厉害。他现在虽然熬出来了,但仍要提防那一类人。因为他曾是其中之一。早晚那一帮家伙都会脱颖而出。他现在要拿出不少精力盯住他们,警惕伸来的辣手。至于说那些由幸运走向落魄的人,他倒不怕。前妻近来不断发出威胁,说你是怎么起来的我还不知道?你现在才四十多岁,弄不好要有二三十年下地狱!她不过是想大把要钱。他总是满足她,因为她是他儿子的母亲。只是后来他醒悟了:她在用钱连结起几个真正卑劣的男人做生意。这就成了无底洞,一个深渊。他当即遏制了自己的慷慨。
前妻曾经是浅山市一个头面人物的侄女,从读初中起就充满了各种渴望。她的理想与众不同。高中二年级,春夏交接的暖风里数她的衣饰艳丽。她有二条紫花裙子是舶来品,伸手一捻沙沙响。她每天中午都穿上它去刚刚盈尺的麦地里玩。这所中学地处市郊,环境优美,春天一深入就被大片的绿色包围。她坐在一棵马兰旁出神,嗅着热土的气息。不知什么时候一股异香飘来,一抬头看见一个戴了蓝色工作帽的小伙子在一旁吸烟。她把视线移开,小伙子却走得更近:“我们是一起的。”她见他的工作服油迹斑斑,马上想到这是在校办工厂实习的男同学。她问了一句,他说是校办工厂的工人。交谈中,她发现这可是个厉害的角色,泼辣、大胆,谁都敢骂,脏字用了很多。她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一种蛮性的需求,心想:你这一套我懂得多了,臭小子,你还想怎样?
他们大约在相同的地方又相遇了两次。第三次小伙子的手指有伤,她卖弄仅有的一点民间医学知识,为他在麦地采了小蓟叶子,拧出汁水把伤口涂成绿的。太阳真好,中午的麦浪也好。他一冲就抱紧了她。她说:“我叔叔有枪。”他的手准确地摸到了她胸前的隆起,她一叫,顺手抓了一个石块。当她举起石块的时候,却看到了小伙子偎在胸前流泪。“怪也!受欺负的是我,你怎么哭了?”小伙子不答。她心里正想弄个明白,就被推倒了。她是仰脸向北躺倒的,南风也就帮助了坏小子,裙子呼啦一下蒙住了脸。真麻烦啊,全世界都乱了套了。事后她好好看了看这个如愿以偿的人:坐在对面,一撮撮脏发滴着水,真像一个恶鬼!她想扑过去咬他,可顺势而来的却是天底下最热烈的拥抱。他紧贴着她的耳轮叮嘱:“咱们的事,你谁也不要告诉!”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个麦田里的强暴犯叫史东宾,根本不是什么校办工厂工人,而是郊区农具厂的一个零工,本市头号大资本家的孙子。她天天恨他,想告发,又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她想他那一刻的凶悍模样,自语:“人哪,怎么能这么坏呢?”也许因为恐惧,史东宾直到一年后才出现。这时的她已经在某机关做了打字员,他则进了一家大工厂做工,正借调到销售科上班,穿戴整齐。她这才觉得这个人原来挺好看的,而且举止文雅。她说:“人要变化可真快!”史东宾火一样的目光扫着她的睑:“我们两个都顶呱呱的!”
无论如何,他们的事情还是充满了波折。因为史东宾是大资本家的孙子兼叛国者的儿子——父亲史铭因公出国,先是去了西德,后又转赴美国定居。事后有关部门总结出的一条惨痛经验就是:迅速培养自己的专家。上级为了阻止史东宾与红色家族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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