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画画老师,叫韩淑华,孩子们都叫她韩老师。
认识那晚,韩老师给了我一本她那群孩子们的画册,里头的每张画,线条随性延伸,色彩无拘涂抹,令人惊喜!让我不禁猜想起这些孩子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如何能这么自由不拘地挥洒色彩跟线条,这不就是最纯粹、最没有目的性的创作吗?“他们画的是他们内心深处那种无法说出来,说不清楚的那分感情。”韩老师这么对我说。
“他们不擅言语,不太会说,会说也说不清楚,于是他们用画的,画出他们的内心世界。”这是我对这些孩子的最初认识,在他们的画里感受到一种自我直观内心世界的创作纯粹性。
我以为启动创作的起心动念,应当是创作者内心深处极为纯粹的感情,一种幽微混沌于暗黑心底,连自己都难以言说清楚的内在情感。就是在这种纯粹情感的涌动里发想创意,若隐若现地浮现作品最初的样子。随后进行创作,直到整个作品完成,创作者都是在跟自己暗黑心底那种纯粹的情感相处,进行对话。也就是说,作品之所以动人,不就是以完成自我内心感情的表达为出发点,而化为作品引起共鸣,感动人心的吗?而这群特别的孩子,画画正是他们自我内心世界的纯粹表达,表达出他们无法说,或说不清楚的内心世界。
他们天生不爱理人,不太理会周遭环境变化,因而不懂得与人、与环境互动。他们固着于自己喜欢的玩具、游戏、故事书、影片……他们固着而不断重复玩着、听着、看着,因而给人孤独地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感觉。于是父母家人、各种疗育老师、艺术潜能开发老师围绕在他们身边,不断告诉他们这里不对,那里不好,这里要改,那里也要改,仿佛他们全身上下一无是处,需要彻彻底底地矫正改造,让他们成为像大多数“正常人”一样的人。
“这样做是对的吗?对他们是好的吗?”这是我刚认识这些孩子时心里的疑惑,这些特别的孩子和大多数号称正常人所规范建构的这个世界,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呢!难道只因为他们是那么的不同,那么的异于我们为数众多的正常人,因而我们就以习以为常的行为模式、社会生活方式去要求他们,说是“为他们好”地教导他们,要他们融人我们正常人建构规范起来的生活方式。于是我们就围绕着他们进行疗育教导,设法导正他们的语言、行为、思考、感情的表达,导正他们跟人、环境,跟我们正常人社会的互动方式。一切都在“为他们好”之下,进行一连串无止无尽的导正。
然而,是否可能一不小心就同时导正掉了他们与生俱来特有的言语、行为、思考、感情表达方式,导正掉了属于他们跟这个世界特有的互动方式,最终导正掉的是他们对自己生命存在的价值,因此害怕畏缩于正常人社会的边缘,徘徊迟疑,裹足不前,导致他们无法融入社会,却又失去自我生命价值的信心,无法以他们与生俱来特有的生命状态,去焕发出属于他们的生命光采。
其实这些孩子的生命特质,在我看来恰巧是许多艺术创作者所共有的生命特质。他们不懂得也难以学会世俗的人际互动,而显得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反映在创作上,却也是恰巧不懂,难以学会世故计算的创作手段,跟取巧讨好的创作形式,因而完全以自己内在感情,直觉直观地进行创作,将他们所思、所想、所感受的那种难以言语表达,而暗藏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感情状态,进发宣泄在作品之中。
他们创作纯粹是感情需要出口,他们不懂得,也学不会故作献技姿态的艺术形式,更没有社会世俗虚荣作祟的目地性创作杂质,他们的创作直接呈现内心的悲伤、欢喜、生气、恐惧……
这些孩子接触画画,是因为被颜色吸引,喜欢玩颜色。
“这是黄色,对不对?”明法四岁,以含混不清的童稚声音问韩老师,接着将沾了颜料的画笔放进水杯里,看着颜色在水里晕开来,他眼睛明亮地看着,专注的目光很迷人。过了一会儿拿起画笔在调色盘上调色,自言自语地说着:“调一调,画在这边……”就在画纸上大笔一挥地画了起来。P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