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的侄子》的题目告诉我们,这里写的是一场友谊,是书中的“我”与维特根斯坦的侄子保尔之间的友谊,而维特根斯坦就是二十世纪最富有精神力量和原创性思维,无论其思想还是人格都极具魅力的那位奥地利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伯恩哈德在书中借“我”的口,称维特根斯坦是伟大的、持续不断令人激动不安的、具有颠覆性力量的思想家,感叹这样一位大哲却被其家庭称为叛逆,被社会视为疯癫,要正常地生活和科学研究只能离开奥地利。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非常喜欢托马斯·伯恩哈德,他说:“伯恩哈德塑造的人物拒绝向疾病、失败和不公正低头;他们怀着疯狂的怒火和鲁莽的意志坚持抗争,尽管结局惨烈。但即便这些人最终都失败了,我们看到的,却并非失败或屈服,而是他们执着的争辩和抗争。”
作为托马斯·伯恩哈德作品系列的第一卷,《维特根斯坦的侄子》包含了三个关于死亡的故事。
《波斯女人》:关于爱情、报复和死亡的故事。
《维特根斯坦的侄子:一场友谊》:关于友谊、理解与死亡的故事。
《制帽匠》:关于亲情、尊重与死亡的故事。
伯恩哈德在奥地利国家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说:“如果想到死亡,一切都是可笑的……我们在思考的,是滞后的思考,我们在感觉的,是混乱无序,我们是什么,不清楚。我们不必羞愧,我们什么都不是。”
现在我知道了,我们许多年从一个人身旁走过,却不知道这人是谁,现在我知道了,数十年我曾从一个人身旁走过,而不知道他是谁。数十年之久,早早晚晚,总在同样的时间从这个人身旁走过。的确,我曾几千次,甚至几万次、几十万次看见过这个男人,而不知道他是谁,自然,我从未跟他打过招呼,也从来没有想跟他打招呼。我也从未想到,这个人跟我住在同一条街上,就隔着两座房子,而且一直住在那里。今天这个人跟我打了招呼,他说:“我是制帽匠!”他说,他得知我是律师,便来找我,他的确向我介绍了自己,说自己是制帽匠,我们约会了见面日期,这个人严守时间,准时出现在我的事务所。您的办公室真大呀,他说,真的没有想到。我说,是啊,我的办公室很大,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有这么大的办公室,我说,如今这个时代,以及种种客观情况都需要我拥有一间大的办公室,可能就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具偶然性一样,我说,三十年前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搬进了这间大办公室。这个人说,他也是三十年前搬进他现在住的房子,他说,我的房子跟这里中间只隔两座楼房。我们,他说,我们很长时间以来就常常见面。我说,肯定有二十年了,我重复说道,肯定有二十年了,他说,这么多年,我们总擦肩而过,相互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他说,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这里办公。我说,自然我也是每天看到您从我身旁经过,可是您就住在附近,与我只相隔两幢房子,我却不知道,我说,您说奇怪不,我是律师,竟不知道只与我隔着两幢楼房住着的人是谁。的确,我说,我总从您的衣着上辨别出您,不是从您的面孔,因为每逢您经过我身旁,我从未看过您的面孔,我总是瞧着从我身旁走过的人穿的衣服,他们衣服的质地,以及他们脚上穿的鞋子和鞋的品质。我的确还从来没有看过您的面孔。这个男子说,但是我很熟悉您的脸,我和您不一样,所有经过我身旁的人,我总是瞧他们的脸,而不在意他们身上穿着什么,什么套装、什么鞋子。他说,但现在,我看到,您的穿着很讲究,律师的穿着都很讲究。我还没见过搞法律的人不讲究穿着的。他说,我穿的衣服马马虎虎,质量也不行。这个人说,您一准净去最好的服装店买衣服,去找手艺好的裁缝做衣服,而我只去街头巷尾的便宜店买现成的服装,他说,不过,最近以来这样做变得困难了,我的身体一天天发胖,找到合适的尺码不容易了。他说,过不了多久我就不能再买现成的衣服穿了。他说,虽然我也觉得穿着讲究的人养眼,我也喜欢看那些衣着有品位、有档次的人,但我本人却是一个完全不注重外表的人。这个人说,一个人的服装好还是不好,穿衣戴帽是不是可以邋遢一点,这要看他干得是哪一行。他说,您的职业在那儿了,当然您总得讲究穿戴。我并不知道您是律师,但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心里就想,您肯定是位律师。这绝不仅仅因为您的衣着。说了半天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说,接着便言归正传。他说,他要说的事情很特别,不知道从哪儿谈起。我问他,您要讲哪方面的事情?并请他喝点东西,他表示不喝,然后说:怎么说呢,我的事情说它复杂是特别复杂,说它简单也简单得很。我已经说过,我的家离这儿不远,中间只相隔两栋楼房,门牌是七号,我想您这里是九号。我们两个人住处的门牌号只差两个数,可是相互什么都不了解,简直就是一无所知,您说多么奇怪。我是个制帽匠,我想,这一定会让您感兴趣的。就是说,这条街七号是一家帽店,这个店的所有者就是我,我是从父亲那里把它继承下来的,到今天整整二十年了。帽店的生意一直不错,最近更是买卖兴隆,但是它的生意越好,我的情况就越糟,他说,为什么会这样,接下来我解释给您听。我有一个儿子,他学过做帽子这门手艺,我的父亲让我学会了制作帽子,我也让我的儿子学会了干这一行。我十七岁时已经掌握了制帽技术,我的儿子像我一样,也在十七岁时满师出徒。我儿子脑子好使,天生一个做帽子的灵工巧匠,这个人说,经过我和他共同努力,就把一个普通的帽子铺做成今天远近驰名的精品帽店。我们做的帽子出口世界各地。本城生产的帽子有一半是我们的产品。最著名的人物戴着我们制作的帽子,无论是在英国还是法国,那些受人尊敬的、大名鼎鼎的人,来来往往,头上戴的帽子都是我们的产品。我们加工帽子用的材料是最好的。但是,他说,这些都不是我原本要说的,我到您这里来,不是要告诉您,我们制作的帽子用的是最好的材料,我们的帽店很可能是全欧洲最好的制帽店。比方说如果您走在米兰的大街上,您的确可以看到,那些最高级的帽店里展示着我们的帽子,在伦敦、在巴黎也是如此……更不要说在那些海外国家了……您可以想像,我出外旅行,每到一地首先要做的就是去看帽店……就是说,我不是走进各个帽店,而只是亲自去看一看,我制作的帽子是否陈列在那里……我每年总要在欧洲旅行一次。您可能会想,我这个人一准神经不正常,在欧洲旅行不去参观名胜古迹,而去看一个个帽店,比方说我到了麦茨,下车后便立刻去附近的帽店,到里昂、巴黎、伦敦、格拉斯哥、布鲁塞尔和安特卫普,都是这样……如果我发现橱窗里没有陈列我做的帽子,我就走进店里,问他们想不想经营我做的帽子,说实在的,我还从来没有失望过,人家都表示愿意……您的确可以在全世界都能发现我制作的帽子……他说,但说这些也不是我今天到您这里来的目的。我来拜访您是因为我内心感到异常惊恐,这与我的儿子有关。您不认识我的儿子,他说,虽然就像您每天经过我的身旁一样,实际上也从我儿子身旁走过,因为当您每天从那家餐馆出来时,我的儿子也跟着我走进那家餐馆……像您这位单身汉一样,我和我的儿子也依赖那家餐馆,那里的饭菜并不可口,但到那里吃饭不知不觉就习以为常了……我一再问自己,为什么偏偏去那家餐馆,也许到那里去是荒唐的,可是我们的确每天都到那里去吃饭……后来情况有了变化,他说,两个月来我们没有再去那里,自从我儿子结婚,我们便在家里吃饭了……想必您也发现了,我们之间有两个多月没有再碰面了……但在我看来,我和我的儿子不再去那家餐馆,这个情况并没有引起您的注意……他说,我的儿媳妇下厨房做饭,但这也不是我到这里来要说的,不过我的儿子结了婚,而且照我现在看来,这桩婚姻非常不幸……这就是问题的根源,我的愿望是怎样的呢,我总想,我的儿子要么不结婚,要结婚,那应该是带来幸福的婚姻,可是随着这个儿媳的到来,我们家就交上了厄运……他说,事实就是这样。我三十五年来一直住在店堂的隔壁,就是说我住的房间也在一楼,可是自从这个儿媳进了家门那一刻,我就得从我一直以来住的房间里搬出来,搬到二楼去住,为什么呢,因为我的儿子要扩大经营,把我住的房间也用做店铺,其实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媳妇的主意,这女人是那号经常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我本来可以拒绝往外搬,不准他们扩大帽店经营,因为这帽店始终是我的财产,应该我说了算,可是不然,尽管这帽店属于我,现在我在我的店里,在我的家里,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就这样,我从我一向所住的一楼房间里迁出,搬到了二楼。我在下面住惯了,很难适应二楼的环境,但是我终于还是习惯住在二楼了,并且的确发现了这里有一楼所没有的各种好处。您是知道的,这里的房子一楼潮湿,二楼干爽宜人,在上面住了一段时间,发现我的关节炎好多了,刚搬过来没几天背部疼痛也减轻了,感觉到周身较以前舒展、活泛。二楼上面也比楼下亮堂,可以省下不少照明用电,空气当然也比下边新鲜,噪音也小,这样想着,不久也就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习惯了我以前总憎恨的二楼,逐渐舍弃了我一直喜欢的我在一楼所住的房间。但是,我在二楼待了两个月后,人家又劝我搬到三楼去住,理由是孩子要出世了,一定要我腾出二楼住的房间。拒不服从也无济于事,这个人说,于是我从二楼迁到了三楼。我得承认,我儿子扩大店铺面积,把我在一楼住的房间划入了经营范围,的确使帽店迅速得到发展,生意也越来越火了。现在我的孙子降生了,我认识到,从二楼搬到三楼已是大势所趋,不可避免的了。三楼比二楼更安静、更干爽。另外,我还发现,三楼的房间很理想,至少当我搬到三楼时,我感觉到,那房间特别合我的心意,高度也适中,无可挑剔。但不久情况就不是这样了,我不得不忍受住在三楼的难处,住那么高,又没有电梯,您是知道的,整个这条街前前后后这些房子都是没有电梯的,上上下下累得很。我总是想,你知足吧,这上面远离一切干扰,环境更加安静,如今,帽店交给了儿子掌管,住在这上面,眼不见心不烦,清静省心,我想,这就是福。忙忙碌碌几十年,个人的一些爱好都耽搁了,现在总算可以来弥补了,比如可以踏踏实实地读书了,可以弹弹钢琴,享受音乐带来的愉悦了,可以随意邀请朋友来做客,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随时出门,去听音乐会,或者去看戏,您知道,这座城市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文化娱乐活动。就这样,在一段时间里,我过得很滋润、很满意。但是,他说,现在我要讲到事情的关键了,这也是我所以到您这里来的原因。
P315-323
特立独行的伯恩哈德——伯恩哈德作品集总序
托马斯·伯恩哈德(1931—1989)是奥地利最有争议的作家,对他有很多称谓:阿尔卑斯山的贝克特、灾难作家、死亡作家、社会批评家、敌视人类的作家、以批判奥地利为职业的作家、夸张艺术家、语言音乐家,等等。我以为伯恩哈德是一位真正富有个性的作家。叔本华曾写道:“每个人其实都戴着一张面具和扮演一个角色。总的来说我们全部的社会生活就是一出持续上演的喜剧。”伯恩哈德是一位憎恨面具的人。诚然,在现实社会中,绝对无遮拦是不可能的,正如伯恩哈德所说:“您不会清早起来一丝不挂就离开房间到饭店大厅,也许您很愿意这样做,但您知道是不可以这样做的。”是否可以说,伯恩哈德是一个经常丢掉面具的人。1968年在隆重的奥地利国家文学奖颁奖仪式上,作为获奖者的伯恩哈德在致辞时一开始便说“想到死亡,一切都是可笑的”,接着便如他在其作品中常做的那样批评奥地利,说“国家注定是一个不断走向崩溃的造物,人民注定是卑劣和弱智……”,结果可想而知,文化部长拂袖而去,文化界名流也相继退场,颁奖会不欢而散。第二天报纸载文称伯恩哈德“狂妄”,是“玷污自己家园的人”。同年伯恩哈德获安东·维尔德甘斯奖,颁奖单位奥地利工业家协会放弃公开举行仪式,私下里把奖金和证书寄给了他。自1963年发表第一部长篇散文作品《严寒》后,伯恩哈德平均每年都有一两部作品问世,1970年便获德国文学最高奖——毕希纳奖。自1970年代中期,他公开宣布不接受任何文学奖,他曾被德国国际笔会主席先后两次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他说如果获得此奖他也会拒绝接受。不俗的文学成就,使他登上文坛不久便拥有了保持独立品格所必要的物质基础,使他能够做到不媚俗,不迎合市场,不逢迎权势,不为名利所诱惑,他是一个连家庭羁绊也没有的、真正意义上的富有个性的自由人。如伯恩哈德所说:“尽可能做到不依赖任何人和事,这是第一前提,只有这样才能自作主张,我行我素。”他说:“只有真正独立的人,才能从根本上做到真正把书写好。”“想到死亡,一切都是可笑的。”伯恩哈德确曾很早就与死神打过交道。1931年,怀有身孕的未婚母亲专门到荷兰生下了他,然后为不耽误打工挣钱,把新生儿交给陌生
……
我们可能暂时还读不透他的书,或者可能常常误读他,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在他的书中往往能读到在别的书中读不到的东西,他的书让我们开阔眼界,让我们重新考虑和认识那些司空见惯的事物。读他的书你不能不佩服他写得真实,他把纷乱和昏暗的事物照亮给你看,他运用的照明工具就是夸张和重复。为了真实表现世界,他从来都走自己的路,如果说他的书中也涉及爱情的话,他决不表现情色和性欲,他的文字绝对干净,他这样做可能未免太夸张了,但他的书就是要诉之于你的头脑,启迪你思考,而不追求以种种手段调动你的情愫。他是一位令人难以忘怀的作家,他去世了,但仿佛他仍在创作,因为他的戏剧作品在不断增加,他的小说《维特根斯坦的侄子》《历代大师》等,都在他去世后相继作为戏剧作品被搬上舞台。2009年年初,他生前未发表的作品《我的文学奖》一问世,便登上了畅销书排行榜首位,之前,曾在《法兰克福汇报》上连载。
今年是伯恩哈德逝世20周年,翻译他的这一系列书是我对这位作家的纪念。他离开这个世界已经20年了,但是他的感悟、他的观点仍然能触动我们,令我们关注,他的确是一位属于未来的作家。
马文韬
2009年春于芙蓉里
语言大师伯恩哈德——代译后记
本书包括《波斯女人》《维特根斯坦的侄子》两篇,以及他生前未发表过的短篇《制帽匠》。
《波斯女人》的情节很简单,讲述者“我”的精神疾病恶性发作时,跑到房地产中介商家发泄心中的郁闷,与前来洽谈建房事宜的瑞士人邂逅,“我”与瑞士先生的生活伴侣——波斯女人,一见如故。同为生活中的失败者,他们抑郁、沮丧,甚至于绝望,两人的相识改变了他们的精神状况,波斯女人对于“我”仿佛是救星,她自己也似乎在“我”身上觅到了知音,他们一起散步、谈话。“我”因周围环境的困扰无法从事科研工作而长期抑郁,波斯女人一生为瑞士先生事业的发展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这一理想的实现让她的生活失去了意义,失望和抑郁成为她生存的主宰。两个人的相识只带来短暂的缓解,波斯女人最终自杀身亡。
有评论说这是一个爱情故事,是伯恩哈德惟一一部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波斯女人是一位很有抱负的女人,颇有哲学和音乐方面的天赋,偶遇瑞士先生,发现这位瑞士青年身上的巨大潜质,决心放弃自己的前程,全力以赴,为培养和发展瑞士先生奋斗终生。瑞士先生功成名就之时,也是波斯女人人生运行机制崩溃之际。促使她走到瑞士先生身边的显然不是爱情,她关注的是他的潜在的能力,而不是他这个人。波斯女人与“我”走到一起,是同病相怜,是惺惺惜惺惺,但两人近乎同样的精神状态,让他们在短暂的相互吸引之后,又因相互厌恶而分手了。
或者这是一部讲述报复的小说。瑞士先生之所作所为颇令人生疑。一位精明的技术专家,竟专程到奥地利一处偏僻、荒凉的地带,花高价买下一块几乎无人问津的地产,小说开始时,这位先生及其生活伴侣波斯女人又来到这里。瑞士先生按着多年前就设计好的图纸,在那块潮湿的草地上建造所谓安度晚年的家园。不久那里就出现了仿佛水泥浇铸出来的甲壳,与安度晚年的家园毫无共同之处。不顾这里夏天的泥泞和冬天的积雪,瑞士先生拒绝修建进出草地的道路,他蓄意让波斯女人住进这绝对不宜人居的地方,要她为倾其一生在他身上所作的试验付出代价。沼泽中的房屋刚盖了一半,瑞士先生就以张罗建筑材料为由返回瑞士,从此便杳无音信。波斯女人一方面手头拮据,另一方面无法忍受旅馆里的人,于是住进了未完工就已败落了的草地上的房屋,靠半桶茶叶和安眠药度日。但她未让瑞士先生称心如意,她拖着虚弱的身子离开了瑞士先生处心积虑为她建造的“墓穴”,乘火车到了另一个地方,在车站餐馆喝了一杯热咖啡后,冲到驶过的货车轮下。
……
当我们读完了这本书,掩卷回味它时,竟不十分清楚它是怎样的一本书,是小说吗?伯恩哈德的确有保尔这个朋友,他们的确同时住在医院里。“受辱于文学颁奖”、“丑陋的城堡剧院”等也的确是伯恩哈德的亲身经历,书中的人名地名都是真实的。是传记吗,还是回忆录?但书中的讲述是夸张的,很多细节显然是编造的,比如,现实中威廉米恩山上的医院没有以男人的名字命名。在这本书里,主人公的讲述与作者的讲述交织在一起,真实与虚构交织在一起,生活与艺术交织在一起。伯恩哈德曾说过,他“从未写过小说……也从未想写什么自传”,他认为,一方面,不存在完全客观的写作,另一方面,他也没有必要去杜撰,因为现实本身就够丑陋的了,只需要把它集中和凸显出来。对他来说,重要的是找到恰当的语言形式,即所谓曲调和节奏,于是以文字表现的乐曲便开始了,其中有潺潺溪水,也有急流瀑布,或急或缓,滔滔不绝。
因此读他的散文作品(亦称小说),的确需要像欣赏音乐作品那样,倾听每个章节、每个段落;注意主旋律和非主旋律。比如在《消除》中,我们如果仔细去品味,可以读出他通过书中人物诗人玛丽雅对奥地利女作家巴赫曼诚挚的情感,对其为人由衷的赞叹。在《水泥地》中,年轻的赫尔特不堪习惯力量的压迫,难以忍受国家官僚机构的冷漠,摔死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给讲述者造成的震惊,让人联想到伯恩哈德得知巴赫曼在罗马突然死亡而感到的震惊。伯恩哈德独树一帜的文学个性,首先在于他形成了自己的富有音乐特色的语言,正如达梅劳指出的:“伯恩哈德在青少年时代到处找不到家的感觉,最终这种感觉在他自己的极端个性化的语言中找到了……对语言的怀疑使他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格,在后期作品中运用得非常娴熟。可以说伯恩哈德是20世纪最后的一位语言大师。”
马文韬
2009年春于芙蓉里
伯恩哈德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作家。
——卡尔维诺
最能代表奥地利文学的只有伯恩哈德。
——德国文学教皇马塞尔·赖希-拉尼茨基
如果伯恩哈德活着,最应该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是他,而不是我。伯恩哈德是独一无二的,我们是他的财产。
——耶利内克
伯恩哈德的书最让我欣赏的,不是其背景或道德观。而是:我只要在那里,在那些书页里面,欣然接受他那无法遏止的愤怒,并和他一起愤怒,这就足够。文学引得我们像受到爱戴的作家一样暴跳如雷,它就是这样抚慰着我们。……伯恩哈德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有相似之处。在主人公的执迷和激情方面还有卡夫卡的影子,如他们对绝望和荒谬的反抗。不过,伯恩哈德的世界与贝克特更接近。伯恩哈德塑造的人物拒绝向疾病、失败和不公正低头;他们怀着疯狂的怒火和鲁莽的意志坚持抗争,尽管结局惨烈。但即便这些人最终都失败了,我们看到的,却并非失败或屈服,而是他们执着的争辩和抗争。……伯恩哈德表达出来的残酷抨击和过度憎恨,是我们在生气时都会采取的态度,但是他能继续深入,并将其打造成“优秀艺术”。
——帕慕克
伯恩哈德的散文见证了一个“拥有崇高艺术且对道德持严肃态度的欧洲,其重视内心生活和心灵感受的传统,以及那既不可通过任何电子技术强化,也不是由机器可以复制的心灵的探索,具有极高的价值。”
——苏珊·桑塔格
伯恩哈德运用艺术夸张强调了我们国家和民族的阴暗面,把我们奥地利人从舒适和享受中唤醒,推动我们去深入地思考,这正是艺术的重要价值所在。
——奥地利前驻华大使博天豪
熟悉德奥文学的人也许对这样一条传承脉络倍感亲切:克莱斯特——卡夫卡——伯恩哈德。这条线索意味着什么呢?仔细审视起来或许能发现一个共同点:他们都被主流文坛排斥;都擅长于反讽和荒诞的艺术手法;都对个体如何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无论是19世纪的欧洲还是20世纪的工业社会,采取了抗拒、悲观甚至绝望的笔调,而且一代比一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