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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活过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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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试读章节

春晖难忘

梅长钊_武汉

四岁的男孩,从梦中惊醒,发现母亲不在身旁,大声哭闹起来,众人把他带到一个灯光明亮的大房间门口,他看见里面安静地坐着许多大人,他的母亲站在讲台上。男孩便是60年前的我,那是新中国成立初期,母亲在给成人扫盲。

1954年冬,家里把刚读小学一年级的我和四哥送到南昌交由祖父母抚养。第二年寒假,母亲把我接回武汉,那天天还没亮,天气严寒,祖父雇来一辆板车,我和母亲坐在其上。那时九江开来的火车只到昌北牛行,板车行驶在赣江公路大桥上,凛冽的江风刮得像刀子一样,母亲用衣被把我捂得严严实实,紧紧搂着我,再没有一丝寒风吹到我的身上。在九江只买到到汉口的小火轮船票,船行途中,江上起了大风浪,至今我还记得紧紧抱着我的母亲那惊慌焦虑的面庞。

又是一个冬夜,外面北风怒号,屋里温暖明亮,母亲带我早早上了床,我们双双靠在床背上,母亲笑着教我:"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一句一解释,一读一跟读,小学四年级的我,在那晚把白居易的这首诗记在了心上。

还是冬天,最使我难过的是母亲的手,由于冷水洗菜洗衣,她的双手冻开了许多裂口,又由于取煤生炉,这些裂口变成许多黑线,深的地方可以看到红红的肉,母亲总是用剪成条的橡皮胶布把它们粘上。

1960年开始大饥荒,农村里饿死了人,城里有人在街上抢包子。一天,母亲听隔壁赵妈说五通口可以捡麦子,她俩一起乘船去捡了好几天的麦子。每天傍晚,流着汗水、晒得红黑的母亲归来,再给我们做饭。晚饭后,她把小白布袋里的麦穗倒到灯光下的方桌上,除去麦芒等杂物,我和四哥兴奋地用砚盘碾出一颗颗黄黄的麦米。多年后我每次去天心洲过五通口,总会想当年母亲在什么地方拾麦穗?

1968年底知青下乡。我到生产队打开行李,发现里面有一大包桂圆肉,不知母亲是什么时候放上的,她是在尽最大努力给我储备营养。有段时间没给家里写信,母亲来信责备我,说她很久没有接到我的信感到心慌。这封信我至今珍藏,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我才体会到母亲当年的心情。

1970年年初,我挑着一担糯米和油回家过年,晚上船到汉口时下起大雪,未进家门我就感到温暖舒畅,明亮的灯光下母亲用毛巾帮我拍打身上的雪花,父亲笑着对她说:"真是风雪夜归人啦。"那次我从乡下带回来的麦芽糖粘下了母亲的一颗坏牙,"不用上医院拔牙了",母亲笑着对我讲。

母亲由于过度辛劳与受寒患上哮喘,年年加重。1971年10月,她病情严重,被四哥送进协和医院,后由我从荆门赶回来照料(父亲当时下放在黄梅五七干校)。我白天照看母亲,晚上回家睡觉。有一天母亲对我说:"你今晚不回去,就在床脚陪我睡一晚好不好?"我当时看她病况不是很严重,又想在这里挤着没家里好,没照做。后来每次想起总是悔痛万分:我没满足母亲离世前唯一的愿望。

1972年1月,母亲再次入院。当时招工风声很紧,母亲斜躺在病床上喘着气对我说:"你不用管我了,这里有医生、护士,你快去跑招工的事情去吧。"再后几天,她总从被子里伸出双手,在空中比画什么,身为外科医生的大哥告诉我,这在医学上叫"捉空理线",是意识不清的表现。15日早上8时,母亲平静地睡着,神态安详。大哥俯身仔细观察了一下,转过头轻声对我讲:"母亲去世了。"

母亲享年60岁,那年我25岁。母亲经历过抚养七个子女的艰辛,经历过抗战八年的颠沛流离。母亲毕业于中华大学,一直很想参加工作,但一生未能如愿,心中的苦闷连尚属孩童的我也能看出。1949年以后,各种政治运动愈演愈烈,母亲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陷入深渊:被打成"右派"、批斗、抄家,甚至死亡。我可怜、善良、慈爱的母亲死在国家遭受最大灾难、家庭最为困难的时期,没听到一个好消息,没看见一线希望。

母亲死后,家中空无一人。20天后,戴着黑纱的我被武汉一师招回了武汉。家人从外地赶了回来,给母亲送葬。殡仪馆的火化炉前,父亲一人站着,对送进炉膛里的母亲九十度鞠躬。十年以后,父亲也离开了我们,剩下的一小半家庭完全消亡。三个月后,我的儿子呱呱坠地。

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忽然想起该给母亲打个电话,可又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我又想,父亲应知道,我先打电话去问他一下吧。

我突然醒来,原来是大梦一场。

赡养的难题

杜敖_重庆

2009年冬天很冷,下班路上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天气这么冷,外婆还好吗?"当时年事已高的外婆轮流在两个舅舅和我家住,这是家庭会议讨论的结果。没两天接到电话,得知隐隐有预兆的噩耗:外婆过世。问我是不是回去,我当然要回去。

外婆1924年出生,85岁高龄,终究没熬过那个寒冬。等我带着女友回到老家的大院子,灵棚已搭起来了,到处是青纱和柏芽,外婆的黑白画像挂在最中央。画面中外婆笑容慈祥,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紧邻院子的乡村公路上停满一大排汽车,多是赶来送老人最后一程的孙辈从各地开回来的。

这个院子安静了太久,年轻人大多外出谋生路,老人们一个个凋零。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住着好几十口人,人丁兴旺,逢年过节更热闹。我在这里不用担心大人的呵斥,只有外婆满满的疼爱。常常玩得正高兴,外婆把我叫进里屋,从箱子底变戏法似的捧出一把糖果来,都是那个物质匮乏年代的稀罕物。有外婆陪伴的童年很幸福,至今回想起来我都记忆犹新。

外婆这一辈子不容易,李家外公病故后留下四个未成年子女,外加腹中尚未出世的妈妈。那年头一个农村寡妇拖着大群子女的辛酸艰难没人可以想象。数年后改嫁,当时还很小的妈妈跟着外婆一起来到张家,后来又有了两个舅舅。张家外公从不过问家事,外婆操持着整个大家庭,大到子女们读书、当兵、学手艺、出嫁、娶亲,小到繁重琐碎的家务。李家几个年纪稍大的子女住得不远,没读过书的外婆井井有条地分配着有限的精力和物资,小心翼翼地把两头都照顾好。谁也没想到,正是这样的经历为后来的纷争埋下了伏笔。

简单的老人赡养问题,因各种人为原因变得复杂。有人说外婆太偏心,对某个舅舅特别好,而这个舅舅偏偏又脾气暴躁,曾因为老人的赡养问题把所有的哥哥姐姐告上法庭;还有人说外婆改嫁,没尽到对子女的抚养义务。外婆一生为子女操碎了心,此时却有口难辩,倔强的她失望地收拾行李,回到居住了大半辈子的老院子。

没有人确切知道外婆那段艰难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此前一年春节我去看望外婆,她的老年痴呆症已非常严重,竟然没认出她的外孙。问吃饭了没有,说吃过了,灶台上却是冷锅冷灶,只在柜子里找到一碗不知放了多少天的剩饭。等老人明白是外孙回来看望自己时,很高兴地翻出一袋东西硬要递给我吃,仔细一看:天哪!竟是洗衣粉!老眼昏花的外婆大概把它当成了某个远房后辈看望自己时送的豆奶粉之类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要和多年前一样留给她的孙辈。那一刻,我热泪盈眶,明白现状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维持下去了。

我约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谈这件事,一致认为所有的借口都不是理由,真正的道理只有一个:老人迫切需要儿女照料。我俩拎着礼物一家一家拜访各位舅舅和姨妈,结果让人失望,那些重复很多次的理由再次摆在两个晚辈面前。本以为表哥至少可以做通自己家的工作,谁想大舅把他春节带回的3000块钱直接砸到他脸上:拿起你的臭钱自己滚!表哥一番孝心却触及到这个大家庭最深的伤疤,他让人同情地退缩了。没人看好我发起的这次家庭会议,很多长辈表态自己不会来。

那年春节的正月初八,我一大早来到外婆居住的老院子开始张罗。比我到得还早的妈妈生火准备午饭,一位早已出嫁的表姐和表姐夫帮忙打扫阳尘,另一位原本说不来的大表哥夜不能寐,凌晨驱车几百公里从外地赶了回来。感动之余,也让人更加笃定:我们正在做一件本来早就该做的事情。中午时分,老院子里终于喧闹起来,到处站满人,该来的长辈也都来了,我不知道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挣扎而改变了决定。午饭摆满整整三桌,外婆端坐在上席,因为大脑思维功能紊乱,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人这么多,很是高兴。

老成持重的大表哥主持饭后的家庭会议,说我们无权批评任何一位长辈,也不准备追溯任何一段各执一词的过往,只请愿意解决外婆眼下困难的人一起心平气和地讨论如何办。并率先给出一笔数额不小的钱表明态度。在几位舅舅和父母的响应下,终究有了一个差强人意的解决方案。多年后的今天,我仍觉得那是最有意义的一笔钱,并为自己当时刚大学毕业不久无所积蓄没能做得更多而愧怍。

两年后,外婆的葬礼最后一次把所有人召集到那个老院子。

有些之前言行让人无法理解的长辈在葬礼全程中忙前忙后很是出力,我不太明白他们是不是在以这种方式表达迟到的愧疚。外婆终于走完了自己漫长而艰辛的一生,如今静静地躺在一旁,此后这个院子里所有的纷扰、这个世间所有的冷暖不再和她有任何关系。

天上的星辰

丁力_法国

1946年,曾祖父离开南通城去找昔日部队,途中偶遇曾生龃龉之人,被其拖到古镇五窑杀了。高祖父带着两个稍小的儿子,将他的遗体运了回去。后来,国军南逃,掳了爷爷的二叔去做壮丁,在扬州,他侥幸逃了出来,沿途讨饭回到家里。

此前多年,高祖母已得脑炎去世。盛年丧妻,中年丧子,高祖父精神从此留下问题,乡人唤其"污爹"。"污"的意思是头脑不好。爷爷回忆,他少年随高祖父出远门,高祖父曾突然从桥上跳入河中,也曾无征兆地从小河一侧跃至另一侧。

曾祖母独自将爷爷和姑奶奶抚养成人。爷爷年少时,村中有人家开饭早,他牵着姑奶奶站在门口看,被人戳着鼻子说:"你们长大了,不是偷就是抢。"为了供爷爷念书,姑奶奶很早就辍学,每天只吃两顿饭。饿得浮肿快死时,他们在外闹革命的舅舅捉来个郎中,一颗药丸服下,竟慢慢康复了。

1949年以后,爷爷因为曾祖父的问题没有高考,不能工作;三年饥荒,爷爷的二叔捡别人丢在地上的番薯皮吃,消化不良差点死去。"文革"中,曾祖母无辜被冲击,精神受到刺激。爸爸自小随曾祖母生活。20世纪80年代初的某夜,他一觉醒来,发现曾祖母倒在地上,惊慌中叫来爷爷,为时已晚。曾祖母一生尝尽苦难。爸爸悲恸不已,别人去劝慰他,他躲到桌下哭。思想老派的高祖父不同意将曾祖母的遗体火化,末了众人一起哄过他了事。

幼年时,高祖父很喜欢我。其时他已过米寿,虽然费力却喜欢抱抱我。他是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生人,历经沧海桑田,目睹风云变幻。幼时我不知,我是他最疼爱的早夭长子的后人,也是他唯一的玄孙,他因而对我倾注了很多感情。小阿姨比我只长四岁,我小时蛮横,常欺负她。可她若生气,高祖父便拿着拐杖戳着地说叨她:"你比他大,让他欺负两下怎么了。"高祖父留给我一些东西,由我奶奶保存着。奶奶说当年高祖父很神秘地把这些东西交给她,还不放心地叮嘱以后一定要留给我。

听说这些往事时,温暖而心酸。

高祖父享年九十有五。离去时,满堂子孙都在他屋中守着。葬礼很隆重。出殡时,男人们吆喝着抬起棺材,唢呐随之吹起,长长的队伍慢慢地跟在后面。为首的老人隔一阵放一次炮仗。清冷的乡间,满是烟火的味道,生纸打着旋儿在空中飘,低声的呜咽被炮仗声盖过。骨灰还家后,一个老师傅沉静地将其撒在棺中。我在旁边默默注视,心中十分震撼。

我第一次对"死"有了认识。人活过一生最终却化为乌有,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彼时流行的《狮子王》中,木法沙告诉辛巴:"死去的先人会化作天上的星辰,注视保佑着我们。"我宁愿如此。

高祖父去世不满百日,他的次子、爷爷的二叔也因胃癌去世了。他的病早有征兆,过去干活常常说胃痛。妈妈曾担心地说您做不动就歇歇吧,他说没事,我是肚子饿的。

出殡那天,小姑妈哭着说:"爷爷,以后没有人煮饭给我吃了。"

饭还是会有人煮的,只是,再也不会是这个人,也未必能有一样的味道了。

转眼到了2000年。

姑奶奶中风陷入昏迷。她人极好。爸爸要教训我时,她总是冲上来护住。夏天,我和姐姐一路跑着捉蜻蜓,她在后面慈祥地看着,劝我们把蜻蜓放了,说蜻蜓是观音菩萨的坐骑。

幸而几天后她醒了,只是自此半身不遂。

人生无常。一些际遇总叫人怀疑是冥冥中安排好的。

姑奶奶去世前一个月我去看望她,正是夕阳薄暮,不远处行过的船拉响悠扬的汽笛。她对我说自己是废人一个。我安慰她,将来要请最好的医生把你治好,然后许诺一个月后再回来看她。

尔后我失约了,紧接着她便走了。一切都似是故意的,节奏掐得刚刚好,就是要让我抱憾。

我很懊悔。必须做的事情,务必及时去做。人只能活在当下,未来是不可测的。

这次回老家,看望了爷爷的三叔。匆匆一见,老人轻轻亲了我一下。我离开没几天,爷爷说老人癌症晚期,难再撑一个月了。

农村已经难见到小孩。村中行走的唯有老人。年轻人都很忙碌,纷纷往外跑,小城市的觊觎着大城市,国内的又好奇着国外。

我也是顺着人流不停奔跑的平庸一员。我也常常不清楚奔跑的意义。但我知道,最终我们都会停下来。

书评(媒体评论)

本书的“逝者”都是接地气的普通人,他们的“逝”和大人物的“挂掉”完全两码事。与西方的讣闻文化及中国传统意义上的讣告习俗相比,“逝者”多了一份人情味。入选的文章,不仅是对不同逝者的追忆,更是我们解读大历史的跌宕起伏、千姿百态的不可多得的鲜活素材,甚至是正史与野史殊为难得的史料补充。它们所具有的具象图解效果,不亚于一部部历史纪录片,每位“逝者”都是立体、丰满而令人难忘的。

——杨锦麟

现代中国人的这些怀念文字是被污染的汉语世界中少有的财富。在这样的文字里,我们的精神在社会面前获得了胜利,一如生者对逝者的祈祷:愿他们穿过荒凉的大地,在上帝的怀里得到安宁。人生的卑微、苦难和紧张,在生与死的观照里获得了解答与回报。可以说,直面死亡地活着是一种有益的人生经验,所有“活过”的灵魂都是我们生者的背景,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死亡同样在加持着我们。

——余世存

《活过》的文字朴实,家常,记录平民生活,诉说亲友哀思。于是,活过的人在“写出来的东西”中灵魂不灭,与我们同在。他们活过了,我们还活着。礼失而求诸野,我们还有地方去找。

——张冠生

后记

三年前的元旦,早晨一开手机就收到同事的短信:“史铁生去世了。”又说:“很多人是从读他的《我与地坛》开始思考死亡的。”

这是一个我特别想亲近,列在那年约访名单上的人——虽然知道他极少接受采访——在他60岁生日的前几天,就这么走了。

一直惦念2001年史铁生过完50岁生日后和陈村的那场对谈——后来以《我在哪里活着》为名登在《收获》杂志上。两位作家已到知天命之年,很自然就谈到对生和死的看法。

在对谈时,史铁生很有些惊人之语,比如,“死从我们生下来就在那儿惦记着我们”。他渐渐对生命有了一种镇定感,“这死就一点没什么可说的,没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当时有一惊而已,就像是你从椅子上摔到地上,你也会吓一跳。我看也就这么回事”。但他也承认,和陈村一样,对死亡的思考,“只是你的很小一段时间里的玄思。你还是要在你的人间里头生活”。陈村说:“我平时的生存状态是回避这样的事的。我想大多数人也是回避的。’’

所谓“这样的事”,大概是指生命的无常、个人的有限。时时直面这样的命题,生活是不堪忍受的,多数人回避“这样的事”,因为还要“在人间里头生活”。然而即使你不去想,它依然会不期而至。人这一生要目击、耳闻、亲尝多少死亡的消息?或许经历这些你也会有“一惊”——惊讶于它们对庸碌却安定的日常的打断,惊讶于它们陌生却真切的生命质感。

细想之下,“逝者”的表现是令人吃惊的。这个栏目从《南方人物周刊》创刊延续至今,和我们一起走过了10年的光阴。当初,我们认定逝者也是“人物”之…类,现在,我们仍然这么想。有时我甚至觉得这是杂志最具有民主精神的栏目之一:逝者褪去了世俗的标签而回归平等,对他们的记录也是如此。

三年前第一次将栏目的文字结集时,我担心过是否会因为反复讲述同一个主题而令人生倦。但重读的感受并非如此,反而像是想起一些朋友告诉我的往事,陪伴他们重新走过一段旅程。现在,这个栏目第二次结集,应当归功于翁倩、白伟志两位同事,因为我已经由编者变为读者。这本小书收录了普通人对个人生命史中消逝者的追忆,在两千字的旅行中,他们试图接近一个人的死亡,同时向我们传递一个人曾经活过的消息。

人是愿意袒露心声的,只要你懂得去聆听。有时会想,给一个人拍纪录片,让他讲述自己的一生,讲述他对个人命运以及时代潮流的理解,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他能说出多少话来呢?而他能说1个小时还是10个小时,能拍1集还是5集,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显露出这个生命的密度?

就像英国的系列纪录片《人生七年》,导演挑选了14个7岁的孩子,每隔7年跟拍一次,拍到2012年那集他们已经56岁。在那两个小时中,观看14个真实生命经历巨大起伏落差,大喜,大悲,归于平静,或近于疯癫。也许你会觉得,这14个人的命运,也是你可能的命运。

我们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准备一种开放的心境,让各种消息经过我们。

就像史铁生说的,人类的基因谱系,“不见得是一个一个单个儿写的,很可能是所有的人搁在一块儿,你只是其中的一个段落,你这段落孤立起来看可能没什么大意义,你可能跟其他人的基因谱系放在一块儿看是一篇文章,是一个乐谱”。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可作如是观;追忆者和被追忆者,也可作如是观。理解他人可能引向更深地理解自我。

再借他一个比喻,人的一生也许就像下围棋,那么,生命终局近似无数的棋子最后围起来的那个“空”。黑子白子,一手好棋一手坏棋,就像人生或好或坏的经历。我们一边下棋,一边看别人下棋。当别人的棋局接近终了时,我们应该有耐心陪他“复盘”,看看他如何经历这局棋,甚至由此而改变个人棋局的下法也未可知。

对生命感恩,就是既然棋局开始了,就要努力下好,围出一个意味充实的空来。

目录

总序 有灵魂、有温度的人生_万静波

序一 逝者如斯,向死而生_杨锦麟

序二 他们活过,他们活着_张冠生

序三 夭折的和成熟的_余世存

尘烟

记录我们自己的大江大海

父亲公今度

父亲李文化的宽容与“空”

落选的“林妃”

“觉悟不高”的父亲

春晖难忘

父亲梅汝璘

最后的父爱

我的“贼”二爷

命运的股子

父亲的一生

以德为镜

冷灶热灶都要烧一把

远去的皮影

勤业

回忆陈忠诚先生

纯粹学者朱维铮

阳光灿烂的日子

一世功名任春风

我的丈夫杜如昱

“报人书记”林若

泽成老兄

师者风范千古存

近代史学界塌了一个角

在学术中快乐旅行的任东来

达观

103岁的老小孩李育中

千万里我追寻着夏光

清明时节忆父亲

偶然遇见高凌风

怀念岳父

我的好朋友熊顿

死生

最不值的安娜

痛失俊义

沉默如蚁

死亡之痛

最后一次见面

杨叔的解脱

他停止了挣扎

世上再无外婆家

赡养的难题

生命的巡回演出

我要在梦里跟爸爸谈谈

一切成空

太姥姥

天上的星辰

深情

父爱如山

最后一笔存款

怪人父亲

妈妈是个家庭妇女

姥姥的旧时光

最后一件棉袄

爷爷的鼾声

爷爷,我们天上见

生当无谋

小资奶奶的秘密

姥娘姚锡珍的幸福生活

真正的眷恋

让我们来生相伴长久

无常

她这一辈子

笑吟吟的三娘

九叔的退休金

天师的命

改变命运的选择

天德叔

驼背星哥的沉沦

好婆走了

父亲同志和酒

父亲的信念

他比那个时代走得更早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离去

邓老师的诗意

我们是怎样失去爱的

跋 很多消息经过我们_施雨华

序言

《南方人物周刊》三个知名专栏"逝者"、"异人"与"梦中情人"要出精选集,借此机会,我想说几句相关的话。

先说"逝者"。

这应该算是《南方人物周刊》最知名的栏目吧,年头最长,投稿者也最多。最早的雏形版叫"怀念",那时还未创刊,杂志主编、创始人徐列就谈到要办一个纪念亡者的栏目,而且放在最后一页,取其"有始有终"之意,没想到这一办就是整整十年。

在中国这样一个缺乏宗教传统,又深受儒家思想"未知生、焉知死"观念浸润的国家里,如何面对死亡、正视死亡,殊非容易。

早些年,我曾有机会背着行囊在美国大地壮游。飞机火车大巴,一路穿州过府,最爱看的地方有三类:教堂、大学和墓地。大学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头脑,教堂决定了国民的精神气质,墓地则直接体现出对生命的态度。中国文字中有所谓"墓门已拱"、"墓草春深",形容墓地之荒凉寂寥,这样的场景在美国大致是看不见的。美国的墓地,没有高大的墓碑,不讲八宝山式的级别,也没什么规格,就是一片面积大致相当、高高低低或竖或躺的石条,不壮观,有的也许就是比脚踝高几寸,勉强说起来,也可以叫墓碑吧。石头除了写上死者名字、生卒年月外,一般还会有一两句话:"Tom和Mary的爱子"、"我永远爱你"、"这里躺着一个追求自由的灵魂"、"他曾为国效力"等,以寄托生者的哀思与怀念。

这是在基督教熏陶下美国人平等观念的最直白体现:不管你生前是贵是贱,在死亡面前,一律平等。区别和差异,只在墓碑上的那几句评价,那是价值观和私人情感的凝练呈现。这种差异,就叫文化。《纽约时报》著名版面"讣闻",由受过新闻职业训练的记者,查访资料,采访死者亲友,以克制之笔,简练描述亡者一生。好的讣闻,甚至有传诵万口的动人力量。

《南方人物周刊》设立"逝者"栏目,其用心也在于此。我们希望来稿不要总是"为尊者讳",也别总是"歌德派",不管是一生得意的帝王将相,还是平凡至极的贩夫走卒,不管生前有没享受过尊严和自由(在中国,这是多么奢侈的待遇啊),至少在这个小小栏目里,版面的大小、字数的多少,是完全平等的。我们也不想文章总是写"恩情难忘",更希望看到逝去的这个人过了怎样的一生,开心还是倒霉,怎样得到快乐,又怎样面对厄运。总之,希望看到一个有灵魂、有温度、真实地活过一场的独特人生。

取法乎上,仅得其中。不管怎样,作为历时最久的栏目,投稿者可谓最为稳定,普通人居多,也有名家,文章质量也保持着一贯的水准,算是初步实现了目的。

再说"异人"。

某种程度上,这个栏目的设置,是受到老外刺激的结果。

"异人"迄今已向读者介绍了数百个精彩纷呈、敢想敢为的异国人物:徒手攀爬世界超高建筑的"蜘蛛侠",怀揣未遂的从军梦想、把坐骑改造成军用坦克的军事爱好者,用火柴头拼搭泰姬陵的创意手工者--这些活得汪洋恣肆、我行我素、让人羡慕的家伙,其实都是些普通外国人。

这当然不是说大多数普通中国人就不懂生活乐趣,不会挑战庸常人生。不过,对比满大街随着《最炫民族风》起舞的广场大妈、只会"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停车拍照"的跟团游客、毕业不久便背上沉重房贷省吃俭用咬牙还月供的年轻人,那些有趣有料、有独立人格意志的中国人之少,确实是令人难堪的现实。中国人的游戏精神不强,寻找乐趣的本能很弱,往深里说,在一个长期奉行集体主义、迄今仍在提倡中庸之道的社会环境里,要想培养出独立人格和万水千山我独行的独特气质,难啊!

四十多年前,安东尼奥尼等极少数外国人被允许来到中国旅行访问,他后来评论中国说,"这是一个蓝色蚂蚁的海洋"。意谓中国人亿人一面,全穿蓝色工作服。四十年后,蓝色工作服是脱掉了,在服装色彩和样式上已和国际接轨,但我们心里的蓝色中山装,那五个纽扣还牢牢扣着。

希望以后会有中国异人、越来越多的中国异人,走进这个栏目。

最后是"梦中情人"。

这个栏目是编辑部年轻人的自由创造,随着这个栏目的诞生,我很高兴地见证了年轻一代记者编辑的成长。

在我的成长年代里,哪里会有"梦中情人"一说。美人哪个年代都有,王心刚、陈思思、李秀明、张瑜,算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早期的男女偶像吧(如果那时有偶像这个词的话),但性感和性,却想都不敢想。1979年出品的电影《甜蜜的事业》里,李秀明有一段著名的戏--爱慕她的男主人公和她追跑,春情萌动。这场戏被处理成一组略带夸张的慢镜头,因其中的暧昧情爱色彩,还激起了热烈讨论。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切与身体、欲望有关的情爱想象,都不能公开言说,也许连"梦中"都不能存在吧。

从这个角度说,"梦中情人"能成为一个被正大光明公开叙述的脱敏词语,确实彰显出时代的进步。在80后甚至90后作者笔下,他们的"梦中情人"对我来说有些是那么陌生(几乎未曾听闻的电视剧和演员),有些是那么不可思议(有个女作者的梦中情人居然是一部日本漫画的男配角)。对此,我和我的60后、70后同事,总是报以轻松一笑。我们这一代在石头缝里和盐碱地上踉跄至今的媒体人,乐见其成。

落笔的此刻,《南方人物周刊》正筹备庆祝它的十岁生日。创刊那会儿,我儿子还没出生,现在,他已是足球场上的追风少年。这是天翻地覆大时代下的十年,中国的十年,也是读者和周刊同人的十年。有时忍不住会想,在这样一个春风沉醉和暴风骤雨混杂的时代之夜,还有没有人愿意读书,还有没有人在读到微妙处时,会陷入沉思,或展颜一笑?且不去管它吧。劳动者自会从挥汗耕作中得到乐趣,那些心有灵犀的读者,也自会感觉到一丝温暖与默契。

2014年6月3日深夜

内容推荐

“逝者”是《南方人物周刊》自2004年创刊以来一直保留的招牌栏目,每期都有。这是杂志最具有民主精神的栏目——逝者褪去了世俗的标签而回归平等。《活过》为这一专栏的精选。

“记录普通人的命运”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些文章,均是普通人对生命中逝去之人的追忆。这些人中,有写作者朝夕相处的家人、交往多年的老友,也有关系平淡的过客,甚至是偶遇的陌生人。人的一生,要目击、耳闻、亲尝无数死亡的消息。阅读这些逝者的经历,读者将惊讶于它们对庸碌却安然的日常的打断,惊讶于它们陌生却真切的生命质感。理解他人可能引向更深地理解自我。在不到两千字的叙述中,写作者试图接近一个人的死亡,同时向我们传递一个人曾经活过的消息。读者将意识到,这些形形色色的逝者的命运,也正是你我可能的命运。

编辑推荐

《活过》是南方人物周刊自创刊以来一直保留的明星栏目“逝者”的精选结集,该栏目每期都有,迄今已有三百余篇。这些文章,均是普通人对生命中已经消逝的人的追忆,有与作者朝夕相处的家人、交往多年的老友,也有关系平淡的过客。在约两千字的叙述中,写作者试图接近一个人的死亡,同时也向我们传递一个人曾经活过的消息。尽管这些已逝的普通人来自各个阶层,有着各不相同的命运轨迹,但却交织出苍茫沉重的历史图景,以及人类共同命运的璀璨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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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 10:13: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