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性奴役与国联

上海这座以骄奢淫逸而闻名的城市在1936年那个酷热的夏天也没有消停之意，到处依旧是莺歌燕舞，灯红酒绿。就好像有先知告诉他们，战争的阴霾将近，派对即将散场似的，这座糜烂之城的人们纵情享乐，其热情可谓前所未有。到处都在举办家庭聚会，庆祝亲朋回家或者为他们送行。在凉风习习的晚上，身着薄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挽着她们的男伴，在散发着香水味的、月光皎洁的花园里漫步，而仆人们一路小跑跟在他们身后，手捧银质托盘不时贴心地奉上茶点。为华裔好莱坞女影星黄柳霜举办的派对称得上是那个夏天上海最高级、最奢华的聚会。黄柳霜当时在上海度假，为这位名媛举办一场宴会自然是那些达官贵人、社会名流们满心欢喜的。

颜雅清也于那个夏天回到了上海。她改掉了婚后的称谓，不再随夫姓。就好像有根魔棒在她面前一挥，把她的婚姻挥走了，她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活泼快乐的颜雅清小姐。焕然一新的颜雅清随后参加了一系列聚会活动，先是身着一件华丽的黄绿色旗袍出席了上海中华女界联合会举行的花园派对，继而与父亲一道现身某盲人慈善晚会。她还独自一人出席了胡适俱乐部的年度会员派对，那晚她光彩照人，引来回头者无数。除此以外，她还为著名学者、文学家林语堂及其家人组织了一场送别宴会。颜雅清的前夫陈炳章也不甘寂寞，聚会应酬不断。虽然酷热难当，但是有人仍看到他先是在市中心的新雅粤菜馆招待两位女性朋友，随后又在南京路的一家餐馆参加一个聚会。还有人瞧见他在国际饭店的摩天厅跳舞。颜雅清则是出席了为安茹伯爵（Count Ren6 d'Anjou）举行的一场豪华生日派对。

仲夏时，颜雅清正式宣布她在政府里谋得了一份工作，准备即刻前往南京赴任。于是乎，朋友们又展开了新一轮的派对活动为她庆祝送行。虽然这次就职意味着她又要离开家人，但是至少这一次要离家近得多了。南京距上海乘火车不过几小时路程，这样一来，她星期五晚上坐卧铺，第二天早上就到上海了。如果她想快点的话，她还可以选择乘坐中国航空公司的班机，该公司最近开通了两个城市之间的航班，飞行距离只需一个半小时。父母对她即将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任职也表示满意。颜雅清的父亲颜福庆此时正为中山医院和医学院新校址而不辞辛劳，四处奔走募集资金。

此时，颜惠庆请辞驻苏大使已获准，他从此结束职业外交官生涯，回到天津家中一边经营实业，一边忙慈善。国民政府行政院任命蒋廷黻继任驻苏大使。颜雅清因为曾在驻苏大使馆工作而获邀出席了为蒋廷黻夫妇举办的盛大送别宴会（陈炳章和影星黄柳霜也作为嘉宾出席了告别宴），几周后，颜雅清与其他人一道在外滩码头为新任驻苏大使一行送行。同是那艘“北方号”大轮，同是曾经赴苏的告别场景，只是此时物是人非，站在甲板上，颜雅清思忖着她曾经历的快乐和忧伤，感慨这一年半多以来她生活发生的巨大变化。为了自由，她不惜一切，与家人起冲突，与丈夫分道扬镳。如今，她开始了新生活，开启了新的事业，她学会了轻松地游走于欧洲各国，也获得了与世界政坛上的大人物们接触的机会。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站在码头上挥手作别时，她的生活和情感会因当天下午的一场活动而再次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1936年10月31日，这一天是蒋介石50大寿，全国到处都在大张旗鼓举行庆祝活动。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军国主义觑觎中国之心昭然若揭，战争形势不容乐观，而到了1936年蒋委员长大寿之际时，日本大规模侵华战争更是迫在眉睫，一触即发。组建一支有效的空军力量成为当务之急，而普通百姓也逐渐开始关注空军防务。抗战当前，并且正值委员长大寿，国民政府发起了全国性质的献金购买飞机的运动。上海民众捐款热情高涨，所筹集的款项用来购买了10架新款的美国柯蒂斯公司生产的霍克三式战斗机（Curtjss Hawk 111）。正式的飞机交接仪式将在委员长生目前一周举行，虽然委员长本人不能亲自到场，但是献机命名仪式将在广大上海民众的见证下举行。

活动当天，十几万人涌向龙华机场，观看“上海市民献机命名仪式”暨飞行表演。机场旁边搭建了一个观礼台，彩旗飘扬，上海的达官显贵、商贾名流们齐聚观礼台上，这其中就有颜雅清和她母亲。

当天下午飞行表演的一个重头戏就是被誉为中国第一位女飞行员李霞卿的花式表演。当时李霞卿从美国波音航空学校毕业归国不久，在之前的3月份她曾在龙华机场举行过一次飞行表演并引起轰动，这是她第二次飞行表演，又一次引起轰动。在场观看了李霞卿特技飞行表演的年轻人无不为她的英勇气概所倾倒，无不心潮澎湃地想像李霞卿那样英姿飒爽、气盖云天。当李霞卿一个俯冲飞过观礼台时，颜雅清也毫不例外地被这一项危险而刺激的空中竞技所折服。她更明白，一支强大的空中力量对中国抵御外敌是极其重要的。

表演活动一结束，颜雅清就面见了李霞卿。两个女人早已熟识，并且发现彼此有不少共同之处。她们都曾旅居日内瓦（当时李霞卿的丈夫在国联任秘书），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而且生的都是一男一女。更让人吃惊的是，她俩不约而同先后与丈夫离了婚。她们都十分英勇、富有激情并且意志坚定，只要祖国需要，她们随时愿意付出一己之躯。

经过一系列密切磋商，两人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创办一个飞行社或协会，使国人更加关注航空飞行事业，同时鼓励年轻女性步人这一领域。凡有志于献身蓝天、成为飞行员者，无论男女，均可入会。在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颜雅清和李霞卿继续完善方案。创办飞行社的出发点虽好，但两人也很现实。她们明白，没有雄厚的资金和实力作后盾，她们的计划很难实现。

虽然颜雅清立志学习飞行，但是当时她的事业发展得非常顺利，无法抽身来实现这个志愿。1937年1月，在妹妹颜湘清宣布即将与上海实业大亨、爱国民族资本家刘鸿生的儿子刘念仁（Franklin Lieu）结婚后不久，颜雅清也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她兴奋地透露，国民政府派遣她到国联中国代表团的一个专家顾问团任职。国民政府早先决定，增加中方代表团中专家顾问的人数，主要涉及六大研究领域，其中包括公共卫生。颜雅清被派到该专家顾问团任职，专门负责调查妇女儿童的非法买卖问题。1920年代以来，国联一直致力于消除白人奴隶制度，但是奴隶贸易依然是个非常严峻的国际问题，特别是在远东地区，能够担此重任，颜雅清自然兴奋异常。在此之前，她曾在国际基督教女青年会（YWCA）和全国儿童福利会工作（后者为儿童慈善团体，总部设在上海胶州路），对有关妇女儿童问题比较了解。鉴于她在相关领域丰富的工作经验以及国际上的人脉资源，她是该职位最合适的人选。颜雅清估计，这次任命她又要离家一年。

为了不喧宾夺主，抢了妹妹婚嫁的风头，颜雅清在临行前才向家里人宣布这一消息。由于离沪在即，她不得不回绝一大帮朋友拟为她举行告别派对的好意。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地参加了一位家里的老熟人——意大利“厄曼诺·卡罗图”（Ermanno Carlotto）号浅水炮舰舰长杰纳罗·西帕（Genaro Cioppa）——为她在炮舰上举办的私人庆祝午宴。在炮舰上举办宴会本来就非同寻常，更何况时值枯水季节，这艘满是武器装备的大船停泊在码头是多么显眼。与颜雅清一同出席午宴的还有她的朋友，上海著名时装设计师张倩英，其父是“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的张静江。

P44-47

译者序

前言

第一部分 颜雅清：心灵之生

 引子

 开明世家

 苏联的新生活

 性奴役与国联

 抗战爆发

 对华援助

 5月坠机事故

 美国医药援华会对华援助

 返回远东

 “全人类时代的到来”

 约翰·吉福德·梅尔

 尾声

第二部分 李霞卿：天骄传奇

 序言

 革命世家

 荧屏之星

 “难道飞行不是高于一切的事情吗？”

 学成归国

 回归新世界

 南美募捐之旅

 空中救护服务队与美国援华联合会

 二次南美行

 魂留蓝天

第三部分 郑汉英：鹰击长空

 引子

 显赫世家

 中国铁翼

 不羁的罗曼史

 扬名温哥华

 初试登台

 环加飞行募捐演讲

 如花凋零

 尾声

附录

 颜雅清曾出任国际联盟（League of Nations）中国代表（如几次会议纪要所述）

 第一委员会（第五次会议），1935年9月19日

 第五委员会（第四次会议），1937年9月18日

 第五委员会（第八次会议），1937年9月25日

 李旦旦（李霞卿）参演的民新公司影片

大事年表

参考文献

致谢

东汉末年，朝政腐败，再加上连年灾荒，民不聊生。刘备有意拯救百姓，张飞、关羽又愿与刘备共同干一番事业。三人情投意合，选定张飞庄后那花开正盛的桃园，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三人焚香再拜而说誓曰：“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这就是著名的“桃园三结义”。尽管这是源自小说《三国演义》里面的故事，但是刘关张的忠肝义胆、报国安邦之志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

时光飞逝到了二十世纪，这是一个血腥的世纪，中华上下五千年，没有一个时代像二十世纪这样内忧外困、战争连绵。1937年7月7日，日军悍然发动“七七事变”（亦称“卢沟桥事变”），日本开始全面侵华，抗日战争爆发。凭借着先进的武器装备以及中国军队的防务空虚，日军很快攻陷了华北、华东、华中、华南的许多城市和地区。在财力匮乏、补给不足，国家主权面临丧失的危急关头，三位女性挺身而出，报效国家。她们就像桃园结义三姐妹，虽然来自不同的家族，有着不同的背景，但是她们心中都怀有一个崇高的理想──竭尽所能，拯救国家于水火。她们家世显赫，她们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们美丽婉约……她们是为抗战而在美洲各地进行募捐飞行演讲的女飞行员。她们是颜雅清、李霞卿、郑汉英[ 颜雅清、李霞卿、郑汉英，外媒多称Hilda Yan Yaqing （Yen Ya-tsing）、Lee Ya-ching、Jessie Zheng Hanying （Cheng Han-yin）——译注。]。

在那个中国女子连开车都不敢想像的年代，在来自同样阶层的许多富家小姐们还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时候，这三位航空先驱姐妹以翱翔蓝天来践行自己爱国护邦之宏图伟愿。中华民国国父孙中山先生深知航空在军事上的重要性，曾言：“飞机一物，自是大利于行军”，在致南洋革命同志函中提到“飞机为近世军用最大的利器”。为充实国家军事力量以击溃军阀，孙中山先生一直大力倡导“航空救国”。颜雅清、李霞卿和郑汉英也坚信航空救国，她们以非凡的胆识和勇气，以搏击长空之壮举书写着“抗日救国，匹妇有责”的英勇诗篇。为此，她们义无反顾，甚至不惜牺牲生命。

起初，她们决意投效空军，请求驾驶战斗机上天杀敌，但是未获国民政府同意。壮志未酬，报国无门，她们备感沮丧，但是很快她们想到了报效国家的其他途径。残酷的战争造成伤兵难民无数，数以千万计的伤兵和难民需要救护和安置，而此时，世界各地的华人华侨掀起了赈济祖国伤兵难民的运动。不约而同地，颜雅清、李霞卿和郑汉英决定以一个令世人惊叹的飞天之举来表达自己的拳拳爱国之心。为赈济受难的同胞，为祖国筹集所需的物资，她们准备独自驾机在海外进行抗战募捐飞行演讲。她们将以这样一种气贯长虹的方式让更多的海外民众了解发生在遥远中国的野蛮侵略，向西方世界展示中国人民保卫祖国的英勇气概和坚强决心。

虽然有着共同的信念，但是这三位女子气质性格迥异：颜雅清，富有爱国热情，历练通达，聪慧机敏，是一位为理想不懈奋斗的浪漫的理想主义者；李霞卿，来自一个富有革命传统的富商家庭，俏皮可爱，胆识过人，欲以一己之躯报效祖国；郑汉英，家世显赫，女权主义者，内敛稳重，体质素弱但心如磐石，意志坚定，勇于进取。她们的搏击蓝天之举放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是卓尔超凡的，

但是在那个中国女子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裹脚依然盛行的年代，其敢于冲破传统的勇气，其浩然无畏的飞天之志，其殷殷爱国情拳拳赤子心，尤其令人称道并永远值得我们缅怀。李霞卿曾对一位对其飞行动机颇感兴趣的西方人士如是说道：“我到这里来，就是想让世人知道，中国女性不但能在地上走，而且能在天上飞。”

她们并非中国最早的女飞行员。1920年代，少数几位中国“新女性”就已经飞上蓝天，另外还有个别在美国获得飞行执照，但是选择在海外进行飞行募捐演讲来参与抗日救亡运动的飞天女英雄仅有她们三个。与那些航空女先驱相同的是，她们个个技艺超群，她们的成长、她们的人生，无不叫人称奇。

颜雅清出生于上海，乃名门之后，其家族中不乏声名显赫、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的仁人志士。其父颜福庆博士，中国现代医学的伟大先驱，耶鲁大学第一位获得医学博士学位的亚洲人，曾不遗余力将现代西方医学技术引进中国，抗战期间曾出任武汉国民政府卫生署署长。其伯父颜惠庆，著名外交家，曾五任北洋军阀政府和中华民国政府国务总理或代总理，南京政府成立后，先后任驻英大使、驻苏大使、国际联盟大会中方首席代表。1935年，颜雅清作为中国派出的唯一女代表出席了在日内瓦召开的国联大会，从而当始了她报效国家的公职生涯。抗战爆发后，颜雅清在纽约学习飞行技术，取得飞行执照后，她开始了在美国的抗战募捐飞行之旅。1939年5月1日，颜雅清驾机在阿拉巴马州发生飞行事故，她不得不就此搁浅原定的环美飞行计划。伤愈后，颜雅清又积极投身到抗战救亡的运动中。联合国成立后，颜雅清作为派驻纽约的中方联络官，继续为中国人民的利益奔走呼号。尽管颜雅清勇气过人，并且在抗战中作出了杰出贡献，但遗憾的是，其事迹在中国并不为人所知。

李霞卿出身于广东革命家庭，其父李应生、叔父李沛基都曾是追随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党人，1911年10月，兄弟俩在黄兴的指挥下，炸死了刚到广州赴任的清政府凤山将军。受家庭环境影响，李霞卿从小就有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14岁时，还在读中学的李霞卿以艺名李旦旦初登银幕，凭着出色的表演很快便成为20年代上海滩最走红的电影明星之一。后来因为机缘巧合，李霞卿迷恋上了飞行，她逐渐意识到，飞翔能够帮助她实现报效国家的理想。完成在瑞士和美国的飞行学习后，李霞卿回到了祖国，被誉为“中国第一位女飞行员”。为了唤起同胞对航空事业的关注，李霞卿于1935—1936年间飞翔在祖国的万里长空，创造了当时中国女子国内长途飞行的最新纪录。抗战爆发后，李霞卿被国民政府派往美国，在美洲环飞300多个城市，为抗战募捐倾尽全力。李霞卿的募捐活动获得了极大成功，她也因为独自驾机万里飞行的英勇壮举而被世人广泛关注。在本书介绍的三位女飞行家中，李霞卿是被当今中国人所了解并推崇的唯一一位，她的英雄事迹在北京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内也有介绍。40年代初，有报道称28岁的李霞卿在一次募捐飞行表演中不幸罹难，不过这是误传，抗战胜利后，李霞卿曾经回到上海，后来又在香港定居多年，1960年中从香港迁居美国，1998年辞世，享年86岁。

郑汉英也出自革命世家。她的姑姑郑毓秀是民国时期著名社会活动家、资产阶级女革命家和女权运动鼓吹者，中国第一位女博士、第一位女律师、第一个女立法会委员，曾参与起草民法，是中国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受姑姑的影响，少时的郑汉英就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像她的姑姑当年一样，青春年少的她也远渡重洋，进入法国巴黎大学的前身索邦大学（University of the Sorbonne）攻读法学专业并获得法律博士学位。抗战爆发前，郑汉英一直活跃在外交圈。抗战爆发后，心系祖国、胸怀报国之志的郑汉英赴香港远东飞行训练学校──英国皇家空军（Royal Air Force）认可的一家飞行学校──学习飞行，1938年，她成为香港第一位获得飞行执照的中国女飞行家。蒋介石对她的飞行技术十分欣赏，将她招至麾下，郑汉英因此成为中国空军史上第一个女官──飞行中尉。效力空军的郑汉英于1940年被派往加拿大任中国外交部代表，她也因此成为第一个派到加拿大任公职的中国女子。郑汉英不辱使命，为了赈济祖国的难民和孤儿，她于1942年冬搭乘商务飞机作横贯加拿大东西部的募捐演讲而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1943年9月，郑汉英在温哥华身染肺结核不治，年仅28岁。这朵航空奇葩在人生最辉煌之际、在未竟航空报国之志时不幸陨落，令人扼腕。郑汉英在加拿大享有盛名，她去世的消息刊登在当地各报纸的头版，加拿大皇家空军也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她的灵柩覆盖着国民党党旗，由荣誉卫队抬着，通过几个街区到墓园安葬。让人唏嘘的是，郑汉英这位把自己短暂而华美的一生都奉献给祖国解放事业的航空女英雄，如今却被国人所遗忘。

抗战募捐飞行要取得成功，她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让更多的国人和同胞关注航空和飞行。这不是件易事。第一位飞上中国蓝天的是法国人雷内·环龙（René Vallon）。1911年2月25日，飞行家环龙应邀来上海进行他的中国飞行处子秀，当时沪上万人空巷，外滩一带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大家争睹会在天上飞的新奇玩意儿。首次飞行大获成功，环龙也因此名声大噪。几个月后，环龙再次应邀到上海作商业性飞行表演，只是这次他酿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起空难：5月6日，他驾驶的“山麻式”（Sommer）双翼机在空中盘旋时发生故障，为了不伤及无辜，他试图将飞机迫降到跑马场的中央，但结果机毁人亡。当时跑马场正在进行一场赛马会，当环龙的尸体被运走、飞机残骸被清理后，乐队继续演奏，跑马场的比赛接着进行。由于这次事故，中国人一下子对飞行这一疯狂的危险游戏失去了兴趣，飞行再次成为中国人巷议的话题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其时，日本帝国主义侵略野心毕现，而中国虽然空域极其广阔，适合发展航空事业，但是当时莫说空中交通，许多地方就连铁路和公路都不通。直到1930年代，普通老百姓才逐渐开始接受航空器超强的机动能力，而女子飞天之举无疑对民众更多地了解和接受发展航空事业的重要性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宋美龄夫人极力推崇飞行器的重要性。30年代初，她就开始经常陪同蒋介石乘私人飞机巡访全国各地，包括一些除了飞机只能坐轿子颠簸很长时间才能到达的偏远山区。蒋夫人曾回忆一次这样的经历，那次他们飞抵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据她回忆说，他们就好像进入了一个返古地区，感觉时光倒流。山区妇女的衣着打扮以及发式都还是她祖母那一辈的。正因为如此，那些女人们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位时髦的蒋夫人，好像她是天外来客一般。当地的官吏乡绅们看到蒋委员长也在人群中，他们的惊讶变成了敬慕，而此时他们已经准备为党国效忠了，因为再没有什么方式比这种面对面的接触更能赢得人心的了。

有了这样的经历，宋美龄开始对空中旅行情有独钟。作为女权运动的鼓吹者，宋美龄自然十分欣慰地得知颜雅清、李霞卿和郑汉英这三位女性的惊世飞天之举。她与这三位女飞鹰相识，给她们以鼓励，并对她们在海外进行的抗战募捐飞行予以大力支持，从而为募捐飞行取得成功奠定了基础。

不过，尽管这三位女飞行家为抗战募捐倾心尽力，但是她们所筹集的大笔善款是否真正用到了伤兵、难民和孤儿身上就不得而知。有可能存在这种情况，至少是一开始时，她们进行抗战募捐的动机很单纯，期望值也很高，所募集到的款项直接派发给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但是随着战争的推进，国民政府财政收支入不敷出，同时法币的大量发行引发恶性通货膨胀，物资匮乏，货币贬值，物价飞涨。国内用来赈济伤兵难民的资金很快就被通胀消耗一空，虽然海外募集到的巨额资金不断驰援国内，但是一些无良的赈济官员也禁不住诱惑，将这些美元在黑市上进行兑换，为个人牟取暴利。这种盗用善款的不法行为在当时相当普遍，到后来竟然发展到公开抢夺美国援华资金的地步（尾注1）。美国作家、史学家斯特林·西格雷夫（Sterling Seagrave）在他1985年出版的《宋家王朝》（The Soong Dynasty）一书中指出，宋氏家族的有些人应对这种肆无忌惮盗用援华资金的丑恶行径负主要责任。西格雷夫在书中不无讽刺地说：“宋氏家族同时扮演着大臣、侍女和买办的角色。他们既是金融政策的制定者、分类账户的管理者，还是洋行的大买办，另外哪些人是敌人、哪些人是不法之徒都由他们说了算。美国要干的事情就是对华提供援助。美国人掏了钱，作为回报，他们只要感觉做了善事就行了。”

当然，如果贪污腐败正如传言的那样猖獗，人们可能会想，这三位女飞行家的义举是不是就打了折扣，抑或者更糟糕的是，虽然她们不遗余力地抗战募捐，但实际上最终为那些投机倒把、牟取暴利者作了嫁衣呢。如果她们的辛苦所得最后果真被那些不顾百姓死活的有钱人中饱私囊，那么她们也只是受了蒙骗，毕竟她们为了抗战救亡、为了救助同胞于水火，她们不遗余力，置个人生死于度外。

谈到个人生活，这三位女性称得上洁身自好，无可指摘。曝光她们的风流韵事也许可以在当时搏取卖点和看头，但是这样的负面新闻从未在媒体上出现过。抗战时期，战争成了人们生活的中心，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之下，人们哪里还有闲心去关心那些风花雪月的桃色新闻呢？而战争到了相持阶段，宣传英雄事迹以鼓舞民众士气更显得十分必要。所以，虽然这三位女飞行家享有盛名，人前风光，但是她们的孤独寂寞、她们的情感世界却鲜为人知。在不少公众眼里，她们都是单身的新女性，但实际上，她们各有自己的感情生活，她们也生儿育女为人母，她们之所以能成为一代航空女杰，正是因为她们身上独立自主、坚定不移、顽强不息的可贵品质，也正是这些品质最终导致她们现实婚姻生活的解体。与传统的中国女性不同，她们没有选择相夫教子，而是毅然为国效命，为此，她们舍弃了个人的小家，离开了尚待哺育的孩子。长时间在外奔波，她们很少见到自己的骨肉。虽然那时候中国上层社会的女性不亲自养育孩子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像这样的聚少离多却是不多见的。也许她们的“离经叛道”可以归结为她们受西方文化和教育的影响至深，西方文化和教育的浸淫固然培养了她们的进步思想，但同时似乎也成为了困扰她们的许多问题的症结所在。

她们虽生在国内，但大部分时间在海外生活，不可避免地，她们的生活西化了，不过，当她们决意过一种宁静淡泊的生活时，她们依旧保持着中国人的本色，在她们西化和现代的表象之下，是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和传统。东西方文化和思想的冲突让她们的心灵常有一种撕裂感，她们个人生活中所经历的许多矛盾和冲突可能就与这种二元性有关。她们没有恪守所谓的传统妇道，而是为了理想矢志不渝，并为此不惜离开丈夫和孩子，她们的这一举动显然与中国传统的家庭观格格不入。这三位勇敢的女性冲破传统而获得了自由，但是她们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面对世人的不解，家人的疏离，她们只能默默忍受，因为她们知道自古忠孝两难全，为国尽忠是儒家所强调的，也是她们所崇尚的目标，为此，她们不惜牺牲一切。

从纽约到新奥尔良，从温哥华到瓦尔帕莱索[瓦尔帕莱索（Valparaiso），智利中部一港口城市——译注。]，从旧金山到盐湖城，这三朵航空姐妹花飞越了数百座城市，吸引了无数的人关心和支持她们祖国的抗战事业。她们带给我们的是为了崇高的理想和目标而不懈努力、勇于奋斗和拼搏的故事。她们在通往理想的道路上历经坎坷，她们在前行的过程中有快乐也有悲伤，经历成功也遭遇死亡，但是她们从来没有放弃。她们就像桃园结义的三兄弟，没有辜负她们报效国家的神圣誓言。

上世纪三十年代，世界战争硝烟四起时，三位年轻貌美的中国女子冲破禁忌，以超乎寻常的胆略振翅而上，成为中国第一代女飞行家。她们在日本侵华期间，在北美和南美进行大量飞行表演，募捐抗日资金，赈济难民；到处巡回演讲，告诉西方世界中华儿女强烈的抗日爱国之心。她们的美貌与胆识，打破传统、追求女性独立解放的精神，在亚洲和西方世界引起轰动。这，是一段被世人遗忘的历史。

这三朵航空之花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位中国女飞行家颜雅清、李霞卿和郑汉英。她们均出身名门，有极好的教育背景。颜雅清活跃于外交界，曾出任国际联盟中国代表；李霞卿被誉为“中国第一位女飞行员”，此前她是上海滩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艺名李旦旦；郑汉英，法国索邦大学博士，中国空军第一位女军官，第一位派到加拿大任公职的中国女子。

加拿大女作家帕蒂·哥莉（Patti Gully）用七年时间撰写《飞天名媛》，通过大量研究重现这段几乎为世人所遗忘的历史，并向世人展现这三位中国最早的航空之花传奇的人生，特别是国难当头之时她们勇敢飞翔的壮举与爱国情怀。书中还揭秘她们不为世人所知的情感挣扎及私人生活……美国国家图书馆协会刊物评论帕蒂·哥莉：“她描绘了三位中国女性迷人的个性，激情和爱国主义、责任心。飞翔是这三位女性力争自由的象征，她们也为此付出代价。书的研究就像从沟壑里，把历史信息一丝一毫地捡回与拼凑。”

《飞天名媛》（Sisters of Heaven）还原一段几近遗忘的航空史。是一本了解中国近代航空史，特别是中国第一代女飞行家生平之不可多得的文本。

颜雅清、李霞卿和郑汉英皆出身名门，貌美如花，且深受中西方文化和思想的浸淫。她们追求自由和解放却不忘传统，她们在异国挥洒芳华却时刻心系战火中的祖国。她们心灵相通，对飞行有着无比的热爱，不过，她们又各有其真性情。如果以花作喻，颜雅清可作牡丹，李霞卿作幽兰，郑汉英作腊梅。牡丹雍容华贵，富丽端庄，正如颜雅清后来在国际联盟、联合国这样的国际大舞台上艳压群芳；兰花空谷幽香，孤芳自赏，正如李霞卿无论乃荧幕之星还是飞天仙子都保持着一股清婉素雅之气，清华其外，澹泊其中；腊梅剪雪裁冰，一身傲骨，正如郑汉英这位中国空军第一位女官，虽韶华早逝，却曾经无比惊艳。

重读帕蒂·哥莉编著的《飞天名媛》编著的这段历史，我们能够从这三位书写了中国早期航空史的女性身上感受到那耀眼的人性光辉，给人以巨大鼓舞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