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了》由堀辰雄著，江荷偲译。堀辰雄师从于芥川龙之介，受西欧心理主义文学的影响，擅长人物心理描写，尤其擅长描写人物面对死亡时敏感纤细的内心感受。堀辰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病魔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下，这种特殊经历让他对生命、命运有着更为深刻和独特的理解。他笔下的人物，或是生活在极度的不幸中，或是生活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但读者从中感受到的却不是抑郁或者颓废，而是看似柔弱的生命中蕴涵的无与伦比的韧性。

“风吹，唯有努力试着生存。”

“那真的是能满足我们的东西吗？此刻被我们认为是幸福的东西，不是比我们相信的更加接近短暂、更加反复无常吗？”

《风吹了》为日本著名感觉派作家堀辰雄令人感动的永恒青春小说名著，带您领略越过爱与生死的青春。本书收录的长篇小说《风吹了》为堀辰雄代表作，描写一个艺术家同重病的情人节子相爱的故事，是一部超于生、穿越死、完结于爱的青春文学不朽经典，曾由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共同演绎为电影《逝风残梦》，成为日本家喻户晓的青春爱情故事。《圣家族》是堀辰雄的另一著名作品，以“母女”为主题，折射日本文豪芥川龙之介之死。此外，本书还收录了《鲁本斯的伪画》、《窗》、《燃烧的双颊》等短篇佳作。

译者序·越过爱与生死的青春

风吹了

圣家族

鲁本斯的伪画

窗

燃烧的双颊

恢复期

麦杆帽子

旷野

那些夏日，你在满是芒草的茂盛草原中，一直站着热切地画画，而我总是在旁边一棵白桦木的树荫下躺着。到了黄昏，你工作完了来到我旁边，然后我们好一阵子相互以手搭肩，眺望远方被边缘带着红霞色的积雨云翻卷覆盖住的地平线方向。从终于染上暮色的地平线的另一侧，仿佛有什么要诞生而来一般……

在那些日子里的某个午后(那时时序已近秋)，我们将你尚未完成的画就这样不管放在画架上，躺卧在那白桦树树荫下吃着水果。砂状的云在空中疏散地流动着。这时突然地，不知从何处吹起了风。而在我们头上、自树叶缝隙间随便一瞥可见的蓝色部分时增时减。与那几乎同时，我们听见草丛里传来东西猛然倒下的声音。那似乎是我们放在那边不管的画与画架一起发出的倒下去的声响。马上要起身前去的你，被这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失去的我强留下来、无法离开我身旁，而你也就依了我。

风吹，唯有努力试着生存。

突然这句诗脱口而出，我边将手搭于你肩上，边在口中反复诵道。接着你终于推开了我站起身来。还未全干的画布，在那段时间内全黏上了草屑。你再次将画放回画架上，边以调色刀除去那些草叶：

“唉！要是让父亲看见这种场面的话……”

你转向我，露出有些暖昧的微笑。

“再过两三天父亲就要来了。”

某天早晨，当我们在林间徘徊时，你突然这样说出来。我有些不满地沉默着。而你边看着这样的我，以有些沙哑的嗓音再次开口。

“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再这样子散步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散步，只要想就一定可以啊。”

我依旧不满地，边感到你有些不安的视线投射在我脸上，但我却装出比起那来更被我们头上不知为何发出沙沙声的树梢吸引的样子。

“父亲实在是离不开我呀。”

我终于以可说是不耐烦的眼神回视着你。

“那，你是说我们要就此分手哕？”

“但也没别的方法了。”

这样说着的你似极死心地对我露出勉强的笑容。啊，这时你的脸色，甚至你的唇色，是那样的苍白没有血色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看起来好似一切都那样任我决定……”我以一副不想再想的姿态，约略领先你艰困地走在渐渐到处都露出树根的狭窄山径上。那里的树丛看来已深，空气冷得刺骨，某些地方还有小沼泽凹陷下去。突然，我的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如同你对今夏偶然相遇的我这样的人这般顺从，不，你该是更加更加坦率地将己身交由你的父亲，任今后也是依旧如此的父亲不停地支配你的一切吧？……“节子！若是这样的你，那我会更加更加地喜欢你吧。若我能够更加好好地认清生活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会前去迎娶你，所以在那之前你就维持现状待在令尊身边吧……”这些话我只对了自己说，但就像是要求得你的同意似的突然握住了你的手。而你就如此任我握着。于是我们就这样十指交缠，停在一个沼泽前不发一语，以总觉烦闷的心情，凝视着日光终于钻过有不计其数枝丫交错参差的矮灌木缝隙、照射至生于深及我们双脚的小沼泽底部的蕨类上斑驳散落，而那般从叶间散落的日光在照射至该处后因似有若无的微风而一闪一闪地摇动着。

两三天之后的黄昏，我看见你和前来接你的父亲共进晚餐。你笨拙地背向我。你那必定是几无意识地感受到在父亲身旁的模样及动作，令我感到你像是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孩。“纵使我呼唤那个名字……”我一人喃喃自语着，“那家伙也会若无其事地看都不看这边一眼吧。简直就像已不是我所呼唤的那人一般……”

那晚我一人百无聊赖地外出散步，却还是来到这里，在无人迹的饭店庭院中闲转了片刻。山百合散发着香气。我愣愣地盯着从饭店窗户泄出的两三道光影。之后似乎微微地起了雾。像是害怕雾般地，窗内的灯火一个接一个地熄了。而当我想着饭店中终于是一片漆黑时，突然响起轻轻的嘎辄声，一道窗缓缓打了开来。那是仿佛身着蔷薇色睡衣的一名年轻女孩，依凭着窗边。那正是你……

你们出发之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胸口愈是憋得慌，那近似悲伤的幸福气氛，至今依然能清晰地于我心中复苏过来。

我终日将自己关在饭店中，然后又开始着手因你而抛开了一段相当时日的工作。连我自己都想不到，我竟能安静而专注地工作。之后季节整个更迭，而到了我终于要出发的前日，因与秋天睽违已久，所以我离开饭店到外面散步。

秋天制造了会令人在树林中错认方向的杂乱。少了许多树叶的树木，在那段时间内，枝丫已探至无人居住的别墅阳台的正前方。蕈类潮湿的气味混入了落叶的气味。这般令人想不到的时序推移——和你别后在我不知觉间时间是这样地流逝，这让我有种异样的感受。在我心中某处确信你的离开只是暂时性的，是因为这样才连这种时间的流逝对我而言都有与至今完全相异的意义吗？……那样的事到片刻后我明确确认为止前，什么感觉起来都仅是一片茫然。

我在十几分钟后，于一个树林的尽头，眺望着急速展开的遥远地平线，一面走进茂生着芒草的草原里。然后我倒在旁边一棵叶子已悉数变黄的白桦木树荫下。那是在那些夏日中眺望着你画图，而我总是如同现在般躺卧着的地方。那时几乎总是被积雨云遮住的地平线附近，如今却连不知何处的遥远山脉，都被画在摇曳着纯白芒穗的芒草之上，轮廓一个个地清晰可见。

我像要将那些远方山脉景色全默记在心般一直用力地瞪视后，终于看出至今一直潜伏在自己内心的这份确信，渐渐地开始清晰地浮现在自我意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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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序·越过爱与生死的青春

堀辰雄，一提到他的名字，日本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不朽的青春小说——《风吹了》。这部两度被改编为电影的小说，在大部份人的心中就是“清纯之爱”的同义词。也因此，堀辰雄成了日本青春小说的代表作家。在他作品中那种自然与纯爱交织的笔法来自许多他喜爱的外国作家的交互影响，也使他的作品往深层的心理探索扎根，因而成为日本新心理主义派的代表作家。

一九〇四年生于东京市曲町区(现在的千代田区)的他，生长于向岛(现在的墨田区)。先后就读牛岛小学校、东京府立第三中学校、第一高等学校、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国文科。

于高校时先后认识神西清、小林秀雄、深田久弥、笠原健治郎、室生犀星、芥川龙之介等人，并与中野重治等人创立同人杂志《驴马》，先后发表许多作品，而于一九二九年发表的《笨拙的天使》则是首次受到注目。一九二七年芥川龙之介的自杀带给其莫大的冲击，大学毕业后堀与川端康成、横光利一创刊同人杂志《文学》，翌年则陆续发表《鲁本斯的伪画》、《窗》、《圣家族》等。其中《圣家-族》是以芥川龙之介之死以及堀自身的恋爱体验为素材写成的小说，故事中主角扁理即是堀的化身，而死去的九鬼(同样是自杀死去)正是芥川的投射。本篇刊登于《改造》月刊后，堀二跃登上文坛。但因过度专注于写作染上肺结核，几度喀血濒死。次年于长野县的富士见高原疗养所休养三个月，之后发表了《燃烧的双颊》、《麦杆帽子》。

一九三二年，堀二十九岁的夏天，他于轻井泽与矢野绫子邂逅，此事影响堀的创作甚剧。同年堀以轻井泽为舞台，创作了《美丽的村庄》，于翌年发表，同时堀和矢野绫子订立婚约。但在次年，矢野绫子染上肺结核，两人一同至富士见高原疗养所疗养，绫子于十二月病殁。

翌年，一九三六年，堀以绫子之死为题，撰写其代表作《风吹了》。次年堀拜访京都、奈良等地，对王朝文化产生兴趣，以古典文学《蜻蛉日记》为题材新撰《蜻蛉日记》，并执笔写作《风吹了》的最终章《死荫之谷》。

一九三八年，堀在室生犀星夫妇撮合下，与之前相识的加藤多惠结婚。之后继续发表了《蜻蛉日记》续篇《杜鹃》，以及同样取材自古典作品、以《更级日记》为题材的《姥舍》。

而于一九四一年、堀三十七岁时，发表了从构想到完成前后历经七年的大作《菜穗子》。同年亦发表了另一王朝文学创作作品《旷野》。翌年，堀以《菜穗子》获得第一届中央公论社文艺奖，并以《大和路·信浓路》为题于《妇人公论》上连载王朝文学短篇。之后堀病情时好时坏，因要保持绝对安静养病状态，创作作品数量亦减，而于一九五三年五月二十八日逝世于追分的自宅中。

有人将堀辰雄归于新心理主义派，但亦有人将其分属为新感觉派。主要原因是新感觉派分流极多，而堀早期与川端康成、横光利一等人合办《文学》杂志，受其沾染，故可说堀出于新感觉派。但因后来堀受普鲁特斯、拉迪格等法国作家影响，后来更受德国作家里尔克作品之熏陶，独自开创一派，成为心理描述与外在环境交错描述的心理主义小说。

堀的作品早期是极西化的，因为整个该时代的杰出作家皆是受外国文学影响，堀自然不例外，因此他的作品中多可见法国作家超现实的笔触与心理描写。加上或许是其交游又或是患病疗养之故，堀时常往来于轻井泽(日本著名的避暑胜地)，而当时的轻井泽居住了不少外国人，因此堀在轻井泽受到外国文化的习染，加上作品背景常设定于轻井泽，因此作品自然也带着一股非传统日本的气息。但若说他的作品没有日本味也是不正确的，在他的作品中，他极力描绘的自然景色正反映了日本传统对自然的视察观点。

阅读堀辰雄的作品会发现他非常明确的两个主题：一是爱与死亡，另一则是母与女。其中母女的主题，从《鲁本斯的伪画》到《圣家族》，其中的主角都是夹在母女两人之间，产生似有若无左右为难的情感；而爱与死的主题则几乎是不停地出现在堀全部的作品中，如《窗》、《圣家族》乃至后来的王朝作品《旷野》等，更遑论代表作的《风吹了》中，女主角节子之死及主角对节子永恒的爱。

但与其说堀辰雄作品的中心是“爱与死”，不如说是“爱与生”。因为虽然他作品中的人物多半都无法随自己心意掌控自己的命运，但穿越消极的死后却有积极的求生意志。堀曾说过自己是植物性的，所以他作品中的人物也多半带着这种性格：如植物般被动地任环境、命运安排。像《风吹了》中的名句“风吹，唯有努力试着生存”正说明了这点：主角们的人生如野草般任风吹动起伏、无法抗拒，但仍是努力求生的。因此说堀的作品只有死亡并不正确，那是一种穿越死亡的生存终点。而这到了堀辰雄后期的《菜穗子》更是明显，其中女主角的求生意志，较之前所有作品中的主角们都要来得强烈而积极。

以下就本书收录的八篇作品做简短介绍：

《风吹了》以堀和未婚妻矢野绫子的故事为范本。讲述主角陪同患有肺结核的未婚妻节子至疗养所疗养，在那里两人一起生活，共同体验了爱、生命、自然，但最后女主角依然不幸病逝。此篇为堀的代表作，而在堀逝世后还曾两度改编为电影，因此成为日本老一辈家喻户晓的青春爱情故事。

《圣家族》为堀的另一著名作品，是以“母女”为主题，并以芥川之死及堀经由芥川介绍而相识的片山广子母女为样本，交织而成的故事。故事一开始就是九鬼(芥川)的死亡，而九鬼的弟子河野扁理(堀)和细木母女，与九鬼关系最为深刻的这三个人都为九鬼之死大受打击，其中拥有九鬼另一面的扁理更是徘徊在生与死’之间，同时为细木母女受苦。这篇是堀标准的以“母与女”、“爱与死”为题的小说。

《鲁本斯的伪画》同样是堀以“母女”为题的作品。故事中主角深爱着女儿，却对其母又有异样的感受，但最后却发现这一切不如他所想而感幻灭。而于其中另一占有相当戏份的“小姐”，被主角形容为“刺青的蝴蝶”。其实这是源于堀之前一篇名为《刺青的蝴蝶》的短篇小说，该小说内容是讲述如蝴蝶般飞舞嬉戏于花丛间的名媛的故事。

《窗》是本书中最短的一篇作品。内容讲述主角为了恩师的画展，而前去拜访拥有恩师某幅作品的O夫人，但O夫人不肯出借，原因是这幅名为“窗”的画已经不同于以往。究竟那画上的异像是后来产生的，还是原本就存在于该处，而只有画家深爱的O夫人才看得到呢？

《燃烧的双颊》是堀较为特别的一篇文章。内容讲述少年的同志爱，主角与同寝室的美少年产生了超越朋友情谊的感情，然而在一次外出旅行中与某少女的相遇，改变了主角的爱情观，但这样的经历已在主角的人生留下了难以抹灭的记忆。

《恢复期》内容分为两部。第一部讲述主角的患病与至疗养所休养的经过，但当时主角尚不能体会生命之可贵。而于第二部中主角至叔母家避暑，在一些事件及回忆后，主角终于能体会到人为何努力想存活下去……

《麦杆帽子》是以与堀相识的国文学者内海弘藏一家为范本所写的青春爱情小说。故事中十五岁的主角爱着十三岁的少女，而少女似乎也对他有着淡淡的情意，然而在相隔一年后，主角再度拜访他们一家人时，发现少女的情感已然改变，与同村的一名体弱多病的青年走得极近，因而结束了主角少年时代有着淡淡苦涩的恋情回忆。

《旷野》是本书中唯一与其他篇章风格不同的作品，是堀后期的王朝小说之一。故事改编自《今昔物语》第三十卷第四篇《中务大辅之女在近江郡司家为婢》，及《伊势物语》第六十、六十二两篇。故事描述中务大辅之女为丈夫前程而拒绝其夫之爱，而在丈夫真正离自己而去后自暴自弃，委身于路过男子，然而男子已有家室，女子成了侍婢。最后前夫当上近江郡守，与女子偶然重逢，然而两人已与幸福错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