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4年完成《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一书之后,我开始把目光投向“晋军人物”系列。我认为,山西文坛对共和国文学史而言,具有非常典型之意义。山西作为老延安们的根据地,自始至终实践了一种文学体制。从建国初始在“讲话”照耀下成长起来的“山药蛋派”,到新时期的“晋军崛起”,无不蕴涵着深刻的社会文学潜意识。解剖一个麻雀,可以窥一斑以见全豹,看清整个体制的肌理。
近些年来,不断有人发出“重写文学史”的呼唤,当代文学史已让主流话语的“春秋笔法”搞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每个人只能根据自己的生存环境认识当代史、当代文学史。山西文坛是我三十年生命体验的地方,是我熟悉的一块资源。我无法忘怀也无法轻言放弃。
文学史无疑是由文学家构成。正是一个个具有鲜明个性特点的文学家的文学活动,才构成一部鲜活的文学史。
撰写人物传记,似乎已形成一个固定模式,经常听到这样的指教:你撰写的人物格局不够大,人物不够典型。
我们已经习惯了那种大人物大事件的“宏大叙事”,崇尚“春秋笔法”,认为芸芸众生的生存状况何足挂齿。这一正统主流史学观,早就引起胡适的质疑。他在1930年写的《上海小志序》中说:“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提出“大”与“小”的历史辩证关系。随着时代的变迁,那些朝代的兴替、君主的废立、革命的道义等等都在我们的眼中小化,而《史记》中偶然提到的一笔“奴婢与牛马同栏”或“蹑利屣”,这些闲笔却引起我们极大的兴趣。管中窥豹,从中我们了解到诸如汉代奴隶如何生活,妇女缠足由何而起等有关~个时代生存状况的问题。这种有关人类生命进程,一个时代的文明性质的问题,才是人类文化史上有重大意义的史料。这可否算是“小中见大”的另一层含义?
别林斯基在评述到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中欧也妮为给她表哥咖啡中加一小勺糖所经历的心理斗争时说,欧也妮此时下决心的勇气并不弱于拿破仑越过阿尔卑斯山时的决心,小人物也有一颗七巧灵珑之心。一滴水可见太阳,一个人的生存状态是诸多复杂人际关系的总和。真实地写出一个人的生存状况,也就写出了他赖以生存的全部复杂时代背景和社会风貌。而正是在这一点上,也许将来的史学家还得靠那些“识小”的不贤者们所记录下的小人物身上,去寻找已经逝去的时代的特征。
在中国这样的特定语境中,作家的想象力可以说是苍白的。只有你想象力难以企及的真实,而绝无超越真实的想象。那些富于想象力的小说家们,过分自信自己能够构造出一个高于生活的“艺术真实”,然而他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历史进程的方向,从来不会以任何天才的精心构想而转轨,它是以无数人的聪明才智(这是一种争夺生存空间而由本能所激发出来的能量),无数用力方向,相辅相成,抵触消解,阴错阳差,最后由合力所综合形成的一个生存真实。它不是任何个人的“一厢情愿”,这个“真实”到最后一刻仍充满变数,仍使任何天才始料不及,大跌眼镜。正是在这一前提下,我们借助于纪实手段所发掘出来的,不是个人而是整个集权社会的深层潜意识。我想,大概这也正是写出“真实”的价值所在。写出了某种社会形态下一个人的“真实”,也就写出了这个“真实”的人赖以发生并生存的所有环境因素和人为因素。“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大概也正是写出一个小人物的意义所在。
与着意于历史中杰出人物和惊心动魄的事件研究的传统史学观不同,现代人的史学观越来越注重普通人的日常习俗和由生存环境形成的社会集体潜意识。认为这才是历史中最重要、最持久的因素。小人物的日常生活成为研究历史的珍贵史料,都在现代人的观念中获得意义。我想,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大概终有一天会由“稗史”成为“正史”。这种转变,是历史观的重大变化。 正是基于上述观点,我写了一个个晋军“个案”,我想通过这些在同一体制同一生存环境下,极具个性特色的生旦净末丑的脸谱,为将来文学史的撰写留一份原始资料。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原本以为“寂寞开无主”、“弦断有谁听”的写作,却得到了诸多报纸刊物的错爱,《中国作家》、《人物》、《新文学史料》、《良友》丛书、《闲话》丛书、《温故》、《老照片》、《读书文摘》、《读者文摘》、《文学报》、香港《文汇报》等,或连载,或选载,《人物》杂志甚至于2010年第二期开始辟出“山西作家人物系列”专栏。文章发表后,得到了文坛诸多专家学者的赞许和好评。
现我在这一系列的赵树理、马烽、胡正、孙谦、李国涛、田东照、周宗奇、韩石山、钟道新、潞潞等十位山西作家评传中,精选其核心章节构成《山西文坛十张脸谱》一书。P2-4
写公众人物,贵在“知人论世”。陈为人曾有名著,在为唐达成立传的同时,写出了五十年文坛风雨。在这本书里,无论写已故的赵树理、马烽、胡正,还是写健在的李国涛、周宗奇、韩石山,人物都突出在鲜明的大小背景上,声音笑貌,言行动态,有血有肉,活灵活现,非深知各时期世态炎凉、人情厚薄,并深知这些作家的思想脉络、感情倾向者不能为也。
——诗人、学者:邵燕祥
多年来,为人兄执著于戚戚切切的文坛一隅,执著于那些春春秋秋的人事风雨,执著于他们的心路历程真性本相看起来,似乎是一些文坛八卦,其实,他是在力图记录一段大历史。
——作家、学者:胡发云
这是一部鲜活的山西现当代文学史,开创了区域文学史的新格局,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注入了新元素,拓展了新思路,丰富了研究法,非常值得一读。
——厦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谢泳
引言
壹 斗争正未有穷期——赵树理悲剧命运的“百慕大”
1.作品中一个不经意的细节,昭示了作家~生的命运
2.“旗手”遭遇“方向”问题
3.“批评与自我批评”有着丰富的时代内涵以及难以言说的历史外延
4.迂腐的文化人尝到了政治家“上纲上线”的滋味
5. 1959年冬天,赵树理命运的拐点
6.乍暖还寒的“小阳春”
7.赵树理在批斗会上的“黑色幽默”
8.插错“搭子”的一张牌
9.卡夫卡小说《判决》的中国版本
贰 从丁玲展开的马烽人生——圆眸中国文坛的一个视角
1.马烽人生的第一次政治危机
2.欲说当年好困惑
3.马烽说,怀疑归怀疑,你是党员,必须站在党的立场
4.马烽两次看望丁玲的心理内容
5.“板块”冲撞挤压中的马烽
6.丁玲身后的余波,对马烽“涛声依旧”
叁 一道永恒风景线——胡正对“山药蛋派”的超越
1.谁见过这样的正厅级一把手
2.胡正说:我们是提一个主编,又不是树道德楷模
3.你是不是他们自由化的总后台?
4.小荷初露尖尖角
5.胡正悲剧意识的觉醒
6.让人间充满温情
7.一道永恒的风景线
肆 虎头山拜谒孙谦墓——遗失信仰的悼祭
1.郭沫若墓前的失之不恭
2.叶落归根与《言大必空》
3.孙谦与大寨、与陈永贵的不解情缘
4.对孙谦生命具有重要意义的紫团洞
5.生前友好身后伴
6.跪拜是发自肺腑的敬仰
伍 夜半钟声到客船——李国涛先生印象记
1.停泊在枫桥边
2.破书与断砚
3.吃对虾品出的滋味
4.世味如茶,杯中已空
5.成一身后的身影
6.钟道新说:李国涛那双眼睛很“毒”
7.汪曾祺请李国涛写序
8.马烽与李国涛的情义
9.从评论家到小说家
10.无情的文学史名单尚可添几人
11.为李国涛“正名”
陆 命在右,运在左——田东照官场文坛双轨迹
1.从姓名引出的命运话题
2.“聚长”演变为“东照”的心理潜意识
3.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
4.若为创作故,二者皆可抛
5.一个五彩缤纷的梦:谁持彩练当空舞
6.转折点回望“盘山路”
7.田东照打造的“官场系列”
8.“三朝不遇”的故事新编
9.对人生命运的泛宗教解读
10.田东照的“望尽天涯路”
11.一个令人深思的结尾
柒 人天生是政治的动物——周宗奇叛逆性格写真
1.“政治”一词引出的文人话题
2.“接班人之歌”的序曲部分
3.马烽与周宗奇共同演绎了“伯乐相马”的故事新编
4.“生瓜蛋”是否是个贬词?
5.西戎怎么变成了“西戒”
6.“犯上”成性
7.脑后的“反骨”是遗传还是后天生成
8.政治是只“九头鸟”
9.写作,成为精神的支撑,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10.周宗奇笔下的杨深秀:写人物其实是在写自己
11.世上多见《阴阳魂》
12.为雍正皇帝定位的当代语境
捌 恶人韩石山——一种文学现象的剖析
1.韩石山说:我就是个恶人,你不用加引号
2.一个偷祭器者的自供
3.韩石山拿谢冕初试“韩刀”
4.韩石山顽强地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5.韩石山的“千古绝唱”
6.“战罢玉龙三百万”,“残鳞败甲满天飞”
7.韩石山的“寻根”文学
8.韩石山心灵深处永久的创伤
9.张石山说,韩石山吓的,见了南华门的狗都要作揖
10.韩石山“孤傲人生”的背后
玖 何不潇洒走一回——钟道新的智者人生
1.科技神笔凭空折
2.蜗牛,背负着生命的沉重
3.钟道新说,本人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高兴
4.钟道新说,不是金子就能闪光
5.海市蜃楼也是现实中某一场景的折光反射
6.钟道新理解的《应帝王》
7.文化哲学意义上的“假晶现象”
8.人生选择的智慧和困惑
9.小船也曾有过舵
10.杯中本是烧心物,借酒浇愁愁更愁
11.生命的记忆如硬刺插入生存的现实
12.海德格尔哲学的深刻之处
13.钟道新处理家庭关系的智慧
14.一个智者的思想,盖棺未必能论定
拾 孤独的行走——诗人潞潞印象记
1.潞潞拒绝合唱
2.单数复数中的意识形态
3.“自我”的迷失,是因为在寻找“自我”
4.“灵魂出窍”和“超越生命”
5.孤独的灵魂之旅
以回忆唐达成的长篇散文为发端,为人兄进入作家传记写作,一晃已有十年。十年来,他坚持鸡鸣即起,笔耕不辍,已经完成了十余部沉甸甸的书稿。国内许多期刊选登其中的段落,颇受读者的青睐;《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在海外付梓,得到行家的激赏。但在内地出书一直不顺。直到2011年入夏,局面顿开,先是《插错搭子的一张牌》和《马烽无刺》两书在广东和北京的出版社分别面世,接着又有两部书稿签约,将在近期出版,他的十部作家传记的精华又结集为《山西文坛的十张脸谱》,由山西人民出版社隆重推出。像是一个辛勤的老农,终于迎来了丰收的季节。
我推崇陈为人的作家传记,并不仅仅因为他是老朋友,我亲眼目睹他在这条路上艰苦跋涉,一路走来。更因为我的兴趣,一直关注国内的史传写作和当代文学研究。在这两个领域横向比较,陈为人都可称独树一帜的高手。尤其与时下的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相比,他就更显棋高一着。从本书评说的十位作家,不难看出他的鲜明特色:
其一是他审视作家的重点在人本而不在文本。他关注的重点是作家的人格、命运、操守、个性,是作家所处的政治环境、生存状态和人际关系,是作品背后的故事,而不是阐释作品本身,更不是用学院派的方法,依据某种理论概念对作品进行分析和归纳。这样写作家,关心当代文学的人们可以看,不关心文学的读者也可以看,从中得到知人论世的乐趣。因为作家也是人,也和我们在同一时代背景中生活,他们的喜怒哀乐、成败得失和我们相通。读他们的人生,也是读我们自己的人生。
其二,本书讲述的十位作家,除了赵树理去世较早,其他都是作者的熟人、师长、朋友、同事。他写这些人,有直观的感受,有他与对象的直接沟通和互动。写熟人,但他不是一味溢美,而是力求把握真实的分寸。古人日:“誉人不增其美,毁人不溢其恶”。其实做起来很不容易。赵树理、马烽、孙谦、胡正、钟道新等人已经去世,生后对他们言说还好办一些。其他几位李国涛、田东照、周宗奇、韩石山、潞潞都健在,写他们如同近距离的灵魂搏斗,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虽然不能说每一次搏斗都能达到灵魂毕现,但毕竟有的篇什达到了这种深度。
其三,他走进作家心灵的途径,主要不是通过已有的出版物、印刷品,而是采用口述史学的方法,尽可能采访作家本人和知情人。口述采访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增加传记的生动性,更重要的是,本身就是独家的新鲜史料,大大提升了传记的史学价值。这种研究文学家和文学史的路径选择,当然不是陈为人的独创,在他前后,李辉、陈徒手、徐庆全等学者都有成功的实践。李辉、徐庆全研究当代文坛的著作经常被其他文学研究者所引用,我相信陈为人的传记也有这种价值。
与这几位学者相比,陈为人还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就是他有担任作协官员的经历。陈徒手在中国作协创联部工作过几年,成为他研究作家命运的心理动力,但他没有当过负责人。陈为人却当过一任山西省作协秘书长。这是一个处于省级作协机关权力枢纽的位置。这使他对文坛的官场游戏规则、文艺体制的微妙和人际关系的复杂,有更直观的感受,几多苦闷、几多踌躇、几多无奈、几多虚荣,是酸、是甜、是苦、是辣,他都见识过,品尝过。更多的文坛官员,沉浸在其中,陶醉在其中,自得其乐,久而久之,本身也成了官场文化的一部分。而陈为人志不在此。他从官场退休以后,同时在精神上跳将出来。他以人类古今中外的文明为参照,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反思自己的经历和周围的世象,透视当代中国文学和权力之间五光十色的冲突和纠结,这就使他笔下的作家有了一种厚重的命运感。经历给予他的这种优势也算得天独厚。
为人兄已逾花甲之年,笔底势头正健,虽非老骥伏枥,但是志在千里。我相信,他一定会写出分量更重的大作。
2011年冬于北京
陈为人所著的《山西文坛十张脸谱》讲述的十位作家,除了赵树理去世较早,其他都是作者的熟人、师长、朋友、同事。他写这些人,有直观的感受,有他与对象的直接沟通和互动。《山西文坛十张脸谱》写熟人,但他不是一味溢美,而是力求把握真实的分寸。古人日:“誉人不增其美,毁人不溢其恶”。其实做起来很不容易。赵树理、马烽、孙谦、胡正、钟道新等人已经去世,生后对他们言说还好办一些。其他几位李国涛、田东照、周宗奇、韩石山、潞潞都健在,写他们如同近距离的灵魂搏斗。
陈为人所著的《山西文坛十张脸谱》是一部鲜活的山西现当代文学史,开创了区域文学史的新格局,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注入了新元素,拓展了新思路,丰富了研究法,非常值得一读。本书关注的重点是作家的人格、命运、操守、个性,是作家所处的政治环境、生存状态和人际关系,是作品背后的故事,而不是阐释作品本身,更不是用学院派的方法,依据某种理论概念对作品进行分析和归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