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瑞克十分不愿地走进寂静的营地。
火熄了，芬·肯丁的斧头横倒在灰烬里，芮恩的弓被踩得陷入泥巴，狼唯一留下的踪迹是零星散落的几枚脚印。
斧头、弓、脚印，全都布满了看起来像是污雪的东西。托瑞克走过去，一团灰蛾立刻蜂拥而起。他蹙着眉伸手将它们挥开，然而他一离开，它们就又群聚回去继续啃噬。
他在营帐门口停下脚步，门柱摸起来湿湿黏黏的，他闻到一股甜腻的臭味，他不敢进去。
里头很黑，但他隐约看见一大群飞个不停的灰蛾，灰蛾底下，是三具静止不动的身躯。他完全不想接受他看到的景象，但他已经了然于心。
他往后一退，重重跌在地上，黑暗将他层层包围……
托瑞克倒抽了一口气，坐起身来。
现在的他明明就在营帐里，缩在睡袋中。他的心在胸中狂跳，紧咬着牙。他咬得嘴巴抽痛。他根本就没睡着，持续的警戒让他的肌肉紧张、发硬，但他却看到那些身躯，仿佛欧丝特拉进入他的心，将他的思想扭曲。
这就是欧丝特拉要你看到的景象，他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芬·肯丁明明就在这儿，安睡在营帐里，狼和“深色”及小狼都待在休息地，十分安全，芮恩和野猪族在一起不会有事的。这不是真的。
不知道什么东西爬上他的锁骨，他一拳击碎，灰蛾留下了粉状的污斑和些许腐臭。
营帐后方，芬·肯丁张开的嘴唇上停着一只蛾子。
托瑞克一脚踢开睡袋，悄悄来到养父身边。蛾子飞起来，转了个圈，瞬间没入黑夜之中。
芬-肯丁在睡梦中喃喃呓语，梦魇已一点一滴渗入他的梦里。托瑞克知道最好不要叫醒他，若是这么做，乌鸦族领袖将会连着几天都陷在恐怖的幻象里。
托瑞克自己便饱受幻象的折磨，就像蛾群挥之不去的污尘。他套上绑腿、背心、靴子，走出营帐。
“黑刺之月”在林间空地斜斜射下幽蓝的长影，空地周围，森林的气息在松林间飘动。
托瑞克走过去，几条狗抬起头，但营地仍是静无声息。只要是跟他一样了解乌鸦族的人就会明白，这样的气氛有多诡异。营帐像是受了惊吓的野牛似地围着彻夜不熄的长形营火群集在一起，莎恩在空地四周的树桩上插了冒烟的杜松火把，试图驱赶蛾群。
瑞和蕊栖在一棵桦树的树权上，头缩在羽翅底下。它们睡得很安稳，到目前为止，灰蛾骚扰的对象就只有人类。
托瑞克完全不理会两只乌鸦咯咯的抗议，硬是带着它们到长形营火边坐下，双臂热乎乎的，满是困倦的羽毛。
森林里，一头雄鹿高声大叫起来。
小时候，托瑞克很喜欢听红鹿在雾霭迷蒙的秋夜里高声呜叫。每当他舒服地缩在睡袋里，他总凝神望向灰烬，想象自己正看着激动的小雄鹿在熊熊烈火的山谷里以鹿角对决。他向来觉得很安全，他知道父亲不会让黑暗和厉鬼靠近他们。
现在他知道的已不仅仅是这样了，三个秋天前，就在像今晚这样的夜里，他蹲伏在残破的营帐中，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鲜血一滴滴流尽。
雄鹿安静下来，树林在睡梦中吱嘎呻吟，托瑞克很希望有什么人醒过来。
他很想念狼，但是发出狼嗥一定会惊动整个营地，而他又不敢长途跋涉去找狼群。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觉得很奇怪，他竟然会害怕一个人进到森林里去。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半个月前，芮恩告诉过他，“欧丝特拉派出的东西很小，专在晚上出现，挡也挡不住。灰蛾只是开始，恐惧会愈来愈严重，而这就是她的养分，也是让她强大的来源。”
远方，一只鹰鹗放声大叫：呜——呼、呜——呼。
托瑞克抓了根柴枝粗暴地拨火。他能做的也就这样，该准备的他都准备好了：一个装满箭的箭袋，为了御寒而缝制的冬衣，斧头和刀子的刃口也已被他磨得锋利到甚至可以劈开头发。
要是能知道该往哪儿去找她就好了，问题是欧丝特拉躲在山上，她就跟蜘蛛一样，用她的网笼罩整座森林；也跟蜘蛛一样，只要网线稍有动静她就会发现。她知道托瑞克很想去找她，也希望他这么做，但就是迟迟不动。
托瑞克脸一沉，盯着灼热的灰烬，试图忘了一切。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惊醒过来。
圆木段塌了，乌鸦飞回树上。
他这并不是在做梦，他确实听到了，好熟悉的声音，熟悉得让他难以承受，这根本不可能。
他站起身，抽出刀子，走到插有杜松火把的林地边缘时，停下了脚步。他挺起胸膛，走过去，进入森林。
皎洁的月光下，松树林飘浮在白茫茫的雾霭中。
前方山坡上，不知什么晃了一下就不见了。
托瑞克加快了的呼吸愈来愈浅弱，他不敢跟过去，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他攀着双手往上爬，硬是从矮树丛中穿了过去。
爬到一半时，他停下来仔细听，听到的只有雾气鬼祟的渗落声。
握着刀子的手上不知什么东西弄得他痒痒的。
在他拇指底部，有只灰蛾吸了他一小滴血。
“托瑞克……”树林里传来微弱的哀求声。
恐惧窜入托瑞克心里，紧紧掐住了他的心。这不可能。
他又往上爬高了些。
穿过一波波雾霭，他一眼瞥见巨石旁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救我……”那身影低沉地说。P6-P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