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辉煌时刻
叶梦
新生命以疯狂的速度生长,已经植入它生长的宫殿。凭着我尖锐敏感的直觉,我能够清晰地体验并记住生命中辉
煌的一刻。
亘古以来就有这样一片冻结的草原。
要让这荒冻的土地上插入第一道犁铧这是多么的不容易。
他像一个斗士走入这个荒原,他以他不屈不挠地努力使这片土地解冻,开始他的垦荒。
生命中展示出一个辉煌的时刻。
生命在这一刻,封闭的城堡被攻破,固守的庄园拆去了所有的栅栏,冰冷的玉佛已经回暖。
温热的春雨在天空中播散,土地变得松软带有一种敏感的战栗。
经过一场场暴风雨的洗劫,我们像一对无知而笨拙的鸟在混混沌沌的暗夜中探索和挣扎,一切愉悦、窃喜,一切害怕、恐惧,一切紧张、颤抖都随暴风雨过去了。
破冰船割破冰层,利铧插入冻土,随着一种撕裂的剧痛,我感受到一种石破天惊般的苏醒。我身体的一切领地全线溃破,无条件地举起了白旗,所有的绿灯开始点燃。
惊蛰的酥雨在悄悄播散。
一种秘密的不可言喻的欢愉在我来不及体验中已经完成。
一切都是那么短暂,那么疾迅。
从此,一种渴望长出来,挑起一面炽热的诱惑的大旗。
我张开双臂拥抱了那个渴望。
我们紧紧地拥抱着,不顾一切地走入那决斗一样的境界。
日月已经停止运行。
世界变得昏天暗地。
稍一松懈,世界便要毁灭,我们只有拼力地拥抱着在那个迷茫的地方招着手儿的渴望。
就像地层深处的磁力线,艰难地穿过黑暗的太空,直接而强烈地吸引了月球;就像温暖的深海处,悄悄地张着海生动物绵软的触手,它在等待着吸人猎物……
我感觉到一种原始和本能的力量,这是一种人类赖以生存、繁衍的伟大力量。
两个星球接受了一种恒定的吸引,开始传递一种场的脉动,这脉动的谐振是同步的、和谐的。
我恍惚走入太虚幻境之中,一种不可名状的欢愉好比潮水般地淹没了我,温情的春雨给人一种酥人的震颤。
激烈地搏杀好像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
一勺温馨的琼浆泼进我苏醒的土地。
这是生命中重要的一刻。
凭着我的直觉,我感觉有一颗种子落人我的土地。这是一颗勇敢而强健的种子。
它在黑暗的巷道里奋力向前游着,它以它小小的力量啄破一只巨大的卵壳。
一个新的生命已经开始。
新生命以疯狂的速度生长,已经植入它生长的宫殿。
凭着我尖锐敏感的直觉,我能够清晰地体验并记住生命中辉煌的一刻。
世界上极少有我这样的母亲能感觉到生命中非凡的时刻。
在这个时刻,我已清醒地知道,我已经变成一个完整的女人,我已经不属于我了。
二月兰
季羡林
我真想学一学老猫,到了大限来临时,钻到一个幽暗的角落里,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人世。
转眼,不知怎样一来,整个燕园竟成了二月兰的天下。
二月兰是一种常见的野花。花朵不大,紫白相间。花形和颜色都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如果只有一两棵,在百花丛中,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它却以多胜,每到春天,和风一吹拂,便绽开了小花;最初只有一朵,两朵,几朵。但是一转眼,在一夜间,就能变成百朵,千朵,万朵。大有凌驾百花之上的势头了。
我在燕园里已经住了四十多年。最初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种小花。直到前年,也许正是二月兰开花的大年,我蓦地发现,从我住的楼旁小土山开始,走遍了全园,眼光所到之处,无不有二月兰在。宅旁,篱下,林中,山头,土坡,湖边,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是一团紫气,间以白雾,小花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
我在迷离恍惚中,忽然发现二月兰爬上了树,有的已经爬上了树顶,有的正在努力攀登,连喘气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到。我这一惊可真不小:莫非二月兰真成了精了吗?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二月兰丛中的一些藤萝,也正在开着花,花的颜色同二月兰一模一样,所差的就仅仅只缺少那一团白雾。我实在觉得我这个幻觉非常有趣。带着清醒的意识,我仔细观察起来:除了花形之外,颜色真是一般无二。反正我知道了这是两种植物,心里有了底,然而再一转眼,我仍然看到二月兰往枝头爬。这是真的呢?还是幻觉?一由它去吧。
自从意识到二月兰存在以后,一些同二月兰有联系的回忆立即涌上心头。原来很少想到的或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现在想到了;原来认为十分平常的琐事,现在显得十分不平常了。我一下子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这种十分平凡的野花竟在我的生命中占有这样重要的地位。我自己也有点吃惊了。
我回忆的丝缕是从楼旁的小土山开始的。这一座小土山,最初毫无惊人之处,只不过二三米高,上面长满了野草。当年歪风狂吹时,每次“打扫卫生”,全楼住的人都被召唤出来拔草,不是“绿化”,而是“黄化”。我每次都在心中暗恨这小山野草之多。后来不知由于什么原因,把山堆高了一两米。这样一来,山就颇有一点山势了。东头的苍松,西头的翠柏,都仿佛恢复了青春,一年四季,郁郁葱葱。中间一棵榆树,从树龄来看,只能算是松柏的曾孙,然而也枝干繁茂,高枝直刺入蔚蓝的晴空。
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注意到小山上的二月兰。这种野花开花大概也有大年小年之别的。碰到小年,只在小山前后稀疏地开上那么几片。遇到大年,则山前山后开成大片。二月兰仿佛发了狂。我们常讲什么什么花“怒放”,这个“怒”字用得真是无比地奇妙。二月兰一“怒”,仿佛从土地深处吸来一股原始力量,一定要把花开遍大干世界,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