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贝克特定居法国巴黎后所有用法文写作的作品，贝克特健在时，国际上流传这样一种说法：博尔赫斯、纳博科夫、贝克特是存世的三位最伟大作家。

萨缪尔·贝克特因为“他那具有奇特形式的小说和戏剧作品，使现代人从精神困乏中得到振奋”而荣获1969年诺贝尔文学奖，但在中国，很多人对他的了解只限于他的成名作《等待戈多》。

《自由》由萨缪尔·贝克特所著，富家子弟维克托将自己与家庭和社会隔绝，在独居的小屋中尝试寻求绝对自由的艰难历程。《自由》共分三幕，剧情为冬日里连续三天下午围绕维克托发生的故事，一方面家人、朋友及他人劝说他回归正常生活，甚至他的父亲也因此过世，另一方面维克托虽然身处困境，也曾彷徨、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在孤独中继续对自由的追求。在《等待戈多》出版并在舞台表演后，贝克特决定不再发表该剧。

克拉普家小客厅的一角。

一张圆桌，四把古式的椅子，一把大的皮椅，一盏落地灯，一盏带有灯罩的壁灯。

一个冬日里下午将过的时候。

克拉普太太坐在桌子前，静坐不动。

敲门声。沉默。敲门声又起。

克拉普太太：(惊跳了一下)进来。(雅克上场。他向克拉普太太呈上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张名片。她拿起名片，端详着，又放回托盘)嗯？(雅克不解)嗯？(雅克不解)您可真够糊涂的！(雅克低下头)我想我对您说过，除了梅克太太，我是不见任何人的。

雅克：是的，太太，可来访的这位太太是太太的妹妹，所以我想……

克拉普太太：我的妹妹！

雅克：是的，太太。

克拉普太太：您可真够无礼的。(雅克低下头)给我看看那张名片。 (雅克又呈上托盘。克拉普太太重新拿起名片)我妹妹什么时候叫比乌克太太的？

雅克：(不安地)我想……

克拉普太太：您想？

雅克：太太请把名片翻过来。(克拉普太太翻过名片看了起来)

克拉普太太：您怎么不立刻对我说清楚？

雅克：请太太原谅我。

克拉普太太：别这么卑躬屈膝的。(雅克沉默)想想您的工会。

雅克：太太开玩笑。

克拉普太太：让她进来吧。(雅克向外走)把玛丽叫过来。

雅克：是的，太太。(雅克下场。克拉普太太静坐不动。雅克入)比乌克太太。(比乌克太太急入。雅克下场)

比乌克太太：维奥莱特！

克拉普太太：玛格丽特！(两人拥抱)

比乌克太太：维奥莱特！

克拉普太太：你要原谅我没站起来。我有点不舒服……不过问题不是太大。你坐。我以为你在罗马呢。

比乌克太太：(坐下)你的脸色可真不好！

克拉普太太：你也不是神清气爽的啊。

比乌克太太：那是旅途的疲劳。

克拉普太太：这个比乌克(她看着名片)，他是谁？

比乌克太太：他是个医生。

克拉普太太：我没问他做什么。(敲门声)进来。(玛丽上场)您可以上茶了。

玛丽：是的，太太。(她向外走)

比乌克太太：不用给我上。  克拉普太太：玛丽！

玛丽：太太？

克拉普太太：等梅克太太来您再上茶吧。

玛丽：是的，太太。(她下场)

比乌克太太：你就不给我来点别的？

克拉普太太：比方说？

比乌克太太：一杯波尔图甜酒。

克拉普太太：现在是用茶的时间。

比乌克太太：亨利怎么样？

克拉普太太：不好。

比乌克太太：他怎么了？

克拉普太太：我不知道，他小便有问题。

比乌克太太：是前列腺的毛病。

克拉普太太：这么说，你结婚了。

比乌克太太：是的。

克拉普太太：像你这种年纪！

比乌克太太：我们相爱。

克拉普太太：这有什么相干？(比乌克太太沉默)但是你应该……我是说……你不该再……总之……比方说……

比乌克太太：还没有。

克拉普太太：祝贺你。

比乌克太太：他想要个孩子。

克拉普太太：不！

比乌克太太：是的！

克拉普太太：这是疯狂的举动。

比乌克太太：维克托怎么样？

克拉普太太：还是老样子，总是在那儿，在他的窝里。一直都见不到他。(停顿)不说他了。

比乌克太太：你在等梅克太太？

克拉普太太：急着见她。

比乌克太太：这个老巫婆。

克拉普太太：你不想见到她？

比乌克太太：我宁可不见到她。

克拉普太太：可是，她喜欢你呢。

比乌克太太：你以为！那是做戏。

克拉普太太：是的，有可能。(停顿)我时不时地会请她过来。

比乌克太太：那么，我走了。(她站起身)

克拉普太太：你丈夫不和你在一起？

比乌克太太：(重新坐下)啊，我急着想让你见到他呢！他I生格温和，聪明能干，他……

克拉普太太：他不和你在一起？

比乌克太太：他在酒店里呢。

克拉普太太：哪个酒店？

比乌克太太：我不知道。

克拉普太太：那你什么时候能知道？

比乌克太太：他要到这儿来接我的。

克拉普太太：什么时候？  比乌克太太：嗯，大概还有半个钟头吧，我想。

克拉普太太：那么，你就不能离开。

比乌克太太：我可以到大客厅里去等他。

克拉普太太：他是做哪一科的大夫？

比乌克太太：他不是专门做哪一科的。也就是说……

克拉普太太：他什么都干。

比乌克太太：他关心的是人道。

克拉普太太：他在哪儿横行霸道呢？

比乌克太太：他希望能在这儿安家。

克拉普太太：那到现在为止都在哪儿呢？

比乌克太太：四海为家。

克拉普太太：真不值得为你庆祝。(她伸出一边脸的脸颊，比乌克太太上前亲吻了一下)你该早对我说。

P19-23

萨缪尔·贝克特并不愿意出版《自由》。

这是他第一部用法语写就的剧本，在1940年代的末期。1950年，我最先了解的是他的三本小说：《莫洛伊》、《马龙之死》和《无法称呼的人》。但是自第二年起，他给我看《自由》和《等待戈多》。如果说他欣然接受在1952年出版他的后一部戏剧——而且罗歇·布兰此后紧接着又将它在巴比伦剧院公演——但他反对出版《自由》，包括任何形式的表演。萨缪尔·贝克特对他的旧作始终保持严谨的态度，曾经有一部作品，他本人起初认为不适合出版，在朋友的坚持下，才最终经修正而后付印。就这个角度来看，《自由》是唯一一本他终其一生没有改变过态度的作品。在他离世前不久，他还对身边的人说到过这个剧本，话题是由出版他的全集引起的：“无论如何，请不要收《自由》。”

当然，他不至于会有否认这一劳动存在的念头。研究贝克特的专家们将阅读文章的乐趣留给了读者，自己却全身心地寻找着作者在所经之处留下的不同稿本、手迹和各类遗留物，他们是有权到午夜出版社，或者到达特茅斯学院(美国)和雷丁大学(英国)的档案馆去查询原稿的。贝克特也同样授权过《美学杂志》，在一期他的专刊上发表了这部作品的节录。但他始终希望他的朋友们注意，不要让人将这部作品以完整的形式介绍给读者，他本人在生前认为这是一部不成功的戏剧，而在他去世后，我所认识的他的作品的真正行家也均持同样看法。

这其中并不包括巴尼·罗塞特。作为美国格罗夫出版社的社长，他在三十多年时间里，首先出版了萨缪尔·贝克特法文著作的英译本，而后当作者偶尔又开始用英文写作时，又出版了那些原本就以英语写成的作品。可惜的是这位独立出版人有一天不得不将出版社的经营权转让给一位新的业主，在1986年他被后者辞退。

七年过去了。萨缪尔·贝克特于1989年12月22日辞世。1993年3月，我收到一封来自巴尼·罗塞特的信函，请我通过合同，授权他的新出版社“蓝月”在美国出版《自由》，而他已经请斯坦·贡塔尔斯基着手翻译此作品。巴尼·罗塞特通过他下面的陈述为其行为寻求依据。1986年他在格罗夫出版社遭到排挤时，曾来巴黎寻求过萨缪尔·贝克特的帮助。据称后者当时给了他一份《自由》的打印稿，允许蓝月出版社据此出书。这一言论与据我所知作者本人曾多次表示过的意愿相互抵触，我在震惊之余，首先注意到的是，对于据称由萨缪尔·贝克特委托他的这项使命，巴尼·罗塞特用了一段漫长的时间去考虑履行它。(“这件事我有好几年都没有想起来”，他后来对《纽约观察者报》的马修·弗莱姆如是回答，而后者向他提出了同样的质疑。)此外，由于他说过他与萨缪尔·贝克特之间从未中断过信件的来往，我便请他向我出示谈到这一出版计划的信件。但是这样的信一封也没有。我可以轻易地得出结论，这些所谓的往事基本上是他想象的滞后产物。与作者继承人取得完全一致的意见后，我告诉他我很遗憾地拒绝提供他所需要的授权。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了。但我错了，第二年他又重提此事。这次他不但坚持想出版这本他认为处处“精妙无比”的作品，还附带了将其搬上舞台的构思，他采用的是阿尔贝特·贝尔梅尔的新译本(斯坦·贡塔尔斯基的译本可能在此期间被认为无法出版)。巴尼·罗塞特想在9月份组织一个对这部剧本的大众阅读活动，以此作为开端。但是，在我拒绝向他授权的情况下，举办这次公众活动的阅览大厅管理者只得取消计划，阅读活动改为了非公开的性质。至于巴尼·罗塞特为上演戏剧觅到的诸多纽约监制，当他们通过媒体得知授权遭到拒绝时，便纷纷弃之而去。

巴尼·罗塞特并未因此放弃。在11月的时候，他给我寄来一份书单为证，隶属于福克斯罗克出版社的四墙八窗出版社——这一社号是他在某种情形下设立的——宣布即将在自己的书店里推出《自由》一书。我马上提请出版商、发行商和译者注意，督促他们不要对一项从司法上讲不合乎法规、从道义上讲不尊重作者的行为提供援助。

到了12月，巴尼·罗塞特的律师直接给我来了封信，试图让我改变立场。我提醒他，作为萨缪尔·贝克特的遗嘱执行者和文学研究者，我显然只能尊重他的意愿。我是他的第一位也是最主要的出版人——如果《自由》这个剧本应该出版的话，它早已由午夜出版社出版多时了。

今年1月10日，《村声》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再次提到福克斯罗克一四墙八窗出版社出版本书的事情，但是这次的译本是迈克尔·布罗茨基的。巴尼·罗塞特强调，在这件事情上他仅仅是出自道义的动机，为了证明他的大公无私，他决定将《自由》以一种非商业的形式出版。按他的话说，书将免费赠送给对之期待已久的不幸的大学研究人员们。

……唉！两天之后，在《出版人周报》上又出现了一则付费的声明，使得这件事情重回原来的起点：《自由》每本的售价将是20美元(106法郎)。

事到如今已经很明白了，巴尼·罗塞特最终实现了他的计划。通过法庭攻击他、要求制裁和审查都已失去意义。1993年他事先宣称萨缪尔·贝克特本人委托过他出版这部剧作的译本，这一所谓的证据已被他遗忘。我们只能说在缺席良久后，可以以此满足失望的读者们的好奇心。事实上，对于那些所谓的潜在读者群，他们与其说是想最终了解一套极少有人读全的全集中缺失的一小部分，不如说更多地是被学术界的媒体战所吸引。期待的不是文学作品，而是引起丑闻的对象。

我们是珍视友情条约的人。我们相信在同一作者的两部作品中，会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别，正因为作者本人认为其中一部完美，而另一部存在缺陷。我们应该让那些显然持反对意见的人获胜吗？在我们看来，自有人出版了并非出于萨缪尔·贝克特本人之手的《自由》英语版之日起，首先以原语言出版这部作品就成了当务之急。

在我写下这篇《告读者》之际，我还不知道美国人是以何种形式认识《自由》的。我们的这次出版虽然并非出于萨缪尔·贝克特本人的意愿，但它是原封不动地由作者本人写就。请喜欢那三十本在作家生前出版的佳作的人们原谅我们吧。自然还会有一些新的读者，他们以前不曾读过萨缪尔·贝克特的作品，可能会从《自由》起步。我企望他们不要仅仅停留于此。

热罗姆·兰东

1995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