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很惬意,也感到自己的寒微。
“喏,你在英国住的‘公寓’里,总找不到像在德国这样的上流人吧。”
“那倒是真的,没有。”我回答说,那位活像一条小黄蚕的男爵简直使我着了迷。
“男爵年年都来,”奥伯雷勒先生继续说下去,“是来休息脑筋的。他从来也没有跟任何住在这里的客人说过话。”他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似乎能够看到他的幻想在沉寂中妙不可言地达到高峰—在渺茫的未来日子里,同男爵寒暄上两句;为了跟这位大人物攀谈,而丢下正在看着的报纸;听他说一声“谢谢”,把这份光彩传给后世子孙。
这当儿,模样像煞德国军官的邮递员送信来了。他把我的几封信往我那份牛奶布丁里一丢,然后转过身去同女侍交头接耳起来。她匆匆地走掉了。公寓的老板手托一个小托盘进来了,盘子上放的是一张风景明信片。老板毕恭毕敬地弯下身去,把明信片交给了男爵。
我很失望,因为竟然没有鸣放二十五声礼炮。
饭后喝咖啡。我注意到男爵拿了三块角砂糖,两块放进杯子,并从西服胸兜里抽出手绢,用手绢的一角将第三块裹起来。他总是头一个进.餐厅,最后一个离开。他还将一只小黑皮包放在旁边的一把空椅子上。、
下午,我倚着窗口,瞥见他夹着那个皮包,颤悠悠地沿着街道走去。每逢走过一根街灯杆子,必然往后退缩一下,好像灯杆会向他打过来似的,不然就是他怕这个鄙俗的玩意儿会玷污了他……
我纳闷:他究竟到哪儿去,干吗夹着那个皮包。我从没看见他去过赌场或温泉浴场。他两脚趿着便鞋,显得怪凄凉的。我发觉自己在同情着这位男爵。
那个傍晚,我们这群人聚在大厅里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最新消息”。奥伯雷吉龙施特拉太太坐在我身边,正替她的九个闺女当中最小的一个编织披肩哪。那个老闺女已身怀六甲。……“这段姻缘肯定是十分美满的,”她对我说,“我那乖乖嫁了一位银行家——她一辈子盼的就是这个。”
聚在那儿的总有十来个人吧。我们这些已婚的就讲起体己话来了:丈夫穿什么样的内衣啦,性格上有些什么特别的地方啦。而未婚的则在议论着意中人穿什么外衣和具有怎样的特殊魅力。
“我都是亲手编织的,”我听见雷勒太太在大声嚷着,“用灰色粗毛线。还打上两条软领子。他一个月穿一件。”
“后来,”丽莎悄悄地说,“他对我说:‘你真让我高兴。我也许会给你妈妈写信。”’
这是个小小的忠告,也难怪我们会有点兴奋激动了。
门蓦地被推开了,男爵到来。
接着,是一片鸦雀无声。
他慢悠悠地走进来,迟疑了一下,然后从钢琴上面的盘子里拈起一根牙签,又踱了出去。
门关上之后,我们才发出胜利的欢呼!他这还是头一回走进客厅来呢。将来,谁敢说会发生什么事! 、
几天过去了,几个星期过去了,我们依然住在一起。那个小小的孤寂的形影,仿佛是给眼镜的重量压弯了似的低着头,始终使我感到着迷。他夹着皮包进来,又夹着皮包出去——仅此而已。
有一天,公寓老板终于告诉我们说,男爵第二天就要走了。
“唔,”我想道,“他总不能就这么悄悄地消失了——连一句话也不说就失去了踪影。在离去之前,他总得向奥伯雷吉龙施特拉太太或费尔德洛伊特南兹维茨太太打一声招呼吧。” 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