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诗人，又最不像诗人。平凡生活中的点滴感悟，盛夏光年里的一缕清凉。

张战的诗歌大多取材于日常生活，题材广泛，冷静地直面当代人的生存困境，叙说作者对生活本质的洞察，对人类在命运面前的无力感和悲剧感充满了悲悯和温情。

张战的很多诗都能直面当代人的困惑，在鲜活的细节中对生活进行哲学层面的穿透。这使她的诗歌摆脱了一般女性诗歌的狭隘视角，显得大气而知性。她的诗大多画面清晰，只诉说事实，不作浪漫抒情，但其意象的选择和叙说充满情感的力量。

序言 她是个诗人，又最不像诗人 王跃文

第一辑 黑

 买

 凤凰原则

 鸟叫

 在“问客杀鸡”吃饭

 献给被逐的两棵银杏树

 今夜我诅咒上帝

 素描

 蚌泪

 雨

 不要

 彗星

 又能怎样

 溺

 路障

 无题

 康乃馨

 夜晚

 沙子

 织物

 想

 盐

 凤凰月色

 羊卓雍措

第二辑 白

 诗人

 我的平安夜

 今夜，我可以醉

 雨

 夜

 所以爱

 蜜泪

 四月，雨梦

 蜗牛与我

 鹿

 永无岛上的彼得?潘

 镇远记事

 还乡

 记梦

 致邓恩

 东篱下

 画意

 蒹葭

 见桐花又落

 梨花开放

 采莲

 与一株菊在田埂上散步

 阳光洒落

第三辑 蓝

 五月十日夜空

 春

 孤独的鞋

 苦艾

 龙猫一样的男人

 雷电四短章

 一首关于仙境的悲伤的诗

 碧玉镯

 焰火

 想着一盆绿麒麟

 山

 雨

 他

 湖水

 爱情

 手印

 黑色糖果屋

 小虫

第四辑 灰

 蝉

 风中芒草

 正午日光下

 鸥鹭忘机

 写给偷菜者的安魂曲

 睡眠

 太快

 生日

 吃梦的女人

 我的2005

 孩子

 青瓷花瓶

 鞋

 带一本什么样的书进厕所

 重逢

 两只羊

 夜一点二十

 她相信爱情

 麻雀

 你睡着了吗

 当所有的愤怒都变成忧愁

 突然抓住的梦

后记 诗歌蘑菇

买

我什么都买

在我最软弱的时候

黑色丝巾，刺绣麻布靠垫

一个小牙签罐，仿古烛台

买下哑铃，竹编废纸篓

融化的冰淇淋，不爱吃的水饺

一打纸巾，一箱牛奶

裙子，鞋子，街角乞丐的讨钱筒

我以买主的身份走向它

买下我吧，其实我在说

买下我的软弱，怀疑，厌倦

我每时每刻必须做的不情愿的选择

买下我将有的眼睛下的黑圈

手背上的斑纹

无法入眠的长夜

下巴流淌的菜汁

买下吧，买下吧

买下我无力移开的墙壁

网里唱不出歌的鱼

幽闭在碗盏中从未释放过的大笑

我必须咬碎然后咽下的石头

买下我的结局，我的开始

我盲人一样的命运

买下对我的怜悯，对所有人的怜悯

万物皆有归宿

哪怕一粒微尘

凤凰原则

端详着这堆火，我们说

有许多凤凰从这里获得新生

火里拥挤着凤凰的影子

它们撕扯羽毛

声嘶力竭

一次次试图从火里冲出

火，火

骗局

女巫

这永生永世解不了的咒语

丝绸光滑

金子灿烂

毒药甜蜜

你以为用羽毛就可以轻轻推开宇宙

羽毛嚓嚓作响

发出泪水气味

从什么时候我们相信了这样的鬼话？

火中涅，获得新生

这故事越有名

我们越绝望

那么多老衰凤凰挤在火外  难以进入

那么多老衰凤凰惨叫在火里

无法逃离

这火的密度

一小片光亮已沉重得如同一座星球

要永久永久地活

不问为什么

把尘土从我们眼睛里抠掉

把从嘴上扯掉的声音收回

把被轻蔑涂掉的日子重现

把撕裂的月亮拼拢

我想深深地探入你的伤口

让我们在火里烧死

P2-6

她是个诗人，又最不像诗人

王跃文

张战是个诗人，又最不像诗人。她安安静静地生活，教书，读书，陪孩子玩耍，为丈夫沏一壶清茶，温婉平和地尽着生活的责任，从容化解着生活的琐屑与沉重。岁月流逝，她仍像孩子一样热爱生活，笑声充满孩童的清纯稚气。

张战第一次发表诗作是1995年。她从日记里抄了六首诗，寄给《诗刊》杂志。同年《诗刊》第五期发表了这些诗。那年，《诗刊》举办“青春诗会”，邀请张战参加。当时的“青春诗会”被看成中国诗歌界的黄埔军校，有幸参加者多有成大器的。《诗刊》的编辑说：最初读张战的诗，好，但看不出写诗的人是男是女，也看不出写诗人的职业和年龄。这种诗，最接近诗歌真正意义上的纯粹，也最难写。

张战却真不太把诗当一回事。她写诗那么自然轻松，就像只是去给插在花瓶里的洋莲花换换水。她整天忙忙碌碌，你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在写诗。有时候，剐离开你五分钟，她兴致勃勃地来了，说：我刚才写了一首诗，念给你听。我听了，不太懂，模模糊糊觉得好。但我知道，也许过几天，这首诗就找不到了。张战没有锦囊投诗的习惯。有时候她也说：哎，我原来有一首什么什么诗，还是写得蛮好的。我隐约也记得，就鼓励她说：是啊，我还记得那首诗呢，你再读给我听一听。她摇摇头说：可是，找不到了呀。言下有点儿遗憾，但也并不太在意。

她对生活没有功利心，写诗也是如此。诗写出来，心情表达了，写诗的过程享受了，足矣。留不留下来，没有什么关系。她坦然淡泊地对待这一切。我也劝过要她有心保留作品，不然真有些可惜。她笑着连连点头，说：好，好。却一如既往，诗还是常写常丢。

也许正因为如此，张战的诗是纯粹的。她是真正爱诗的人，诗歌流淌在她血液里，想丢都丢不掉。她有时候读到好诗，才碰到第一句，读不下去了，心里痛，得赶快把书页掩上。啊，心脏会爆裂的。有时候，她恨诗，逃离诗，背弃诗；但不行，内心最脆弱苦痛的时候，还是只有诗能救人。

张战的诗是直面生存的。她的诗深刻，有力量，并不是粉饰生活的吟风弄月。她能敏感地抓住生活中的细节，直击生活中的苦痛和黑暗。她有一首诗《买》：

我什么都买

在我最软弱的时候

黑色丝巾，刺绣麻布靠垫

一个小牙签罐，仿古烛台

买下哑铃，竹编废纸篓

融化的冰淇淋，不爱吃的水饺

一打纸巾，一箱牛奶

裙子，鞋子，街角乞丐的讨钱筒

我以买主的身份走向它

买下我吧，其实我在说

买下我的软弱，怀疑，厌倦

我每时每刻必须做的不情愿的选择

买下我将有的眼睛下的黑圈

手背上的斑纹

无法入眠的长夜

下巴流淌的菜汁

买下吧，买下吧

买下我无力移开的墙壁  网里唱不出歌的鱼

幽闭在碗盏中从未释放过的大笑

我必须咬碎然后咽下的石头

买下我的结局，我的开始

我盲人一样的命运

买下对我的怜悯，对所有人的怜悯

万物皆有归宿

哪怕一粒微尘

这首诗像一幅简约的木刻版画，深刻而又生动，有一种撕裂人心的力量。平凡的生活细节中透视着对生活本质的洞察，充满人类在命运面前的无奈感和悲剧感。

她还有一首《黑色糖果屋》：

捡白色雨滴撒在地上

如果月亮把它们照亮

那是我们回家的路

捏干面包屑撒在地上

如果小鸟们不把它们吃掉

那是我们回家的路

啃，啃

谁啃我的小房子

风，风

天上的风

我有一间苦的黑色糖果屋

这首诗的灵感源自《格林童话》中的名篇《亨舍尔与格莱特》。童话中聪明的亨舍尔为了找到回家的路，先用小白圆石做路标，后来用干面包屑做路标。前一次成功了，后一次却失败了，他们再也找不到家。张战这首诗轻巧地变动童话中的情节，用儿童的简单语言写出了人类精神的迷失和丧失心灵家园的沉重。这实在是一首黑色诗歌，却用了最童真的素材和语言表达。

张战的很多诗都能直面当代人的困惑，在鲜活的细节中对生活进行哲学层面的穿透。这使她的诗歌摆脱了一般女性诗歌的狭隘视角，显得大气而知性。她的诗大多画面清晰，只诉说事实，不作浪漫抒情，但其意象的选择和叙说充满情感的力量。

张战也有很多温暖的诗歌。她的《画意》这样写遒：

抚一张无弦琴

且不懂音律

这其中美妙

问你可会得

粗服宽袍的人坐在林间

童子松风里烹茶

远山如黛

抬眼落木萧萧

有白鸟飞舞

多少年前我做了这个梦

多少年了？我已不记得

不知是否曲调已成

香茶可已烹好

抚琴人是我

抑或，我是听琴人

这首诗纯用白描。厌倦了紧张喧嚣生活的现代人读到这样的诗，心灵也许会有片刻的宁静。那一瞬间，他们也许会暂时忘却身边的繁杂，化身为一个古代的白衣士大夫，在松林间与琴鹤做一番神游。

张战有些诗歌也表达出佛教众生平等博爱的悲悯情怀。生活中的她是不杀生的，虽然还没有迂到怕踩死蚂蚁的地步，但确实是连蚊子苍蝇都不去打。

2010年5月9日

湖南省长沙市成嘉新村

诗歌蘑菇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个诗人。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当革命者，像《牛虻》里的琼玛一样，过一种惊险而秘密的生活，献身伟大事业，然后壮烈牺牲。

那时我正上大学。我读《资本论》，读《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整天在湖畔徘徊，苦苦思索着人生的意义。

激情郁积在心中，我没有别的方法排遣。一天夜里，我写了一首长诗《五月的石榴花》o开头便是：“这是献祭的时代。五月的石榴花呀，请让我们把自己献上祭坛。”

我突然发现了诗歌的意义。

一位我很敬佩的诗人，写过许多好诗。后来不写了。我问他：“为什么你不写诗了呀？”他说：“写诗太痛苦了。做别的事快乐些，不是吗？”

我一点也不理解他说的话。对于我，做别的事也许并不快乐，写诗真的很快乐。而且，写诗很容易。

我常常五分钟、十分钟写出一首诗。记得我在《诗刊》上发表过一首诗《东篱下》，是在课间休息时，坐在办公桌前，喝口茶，拿起笔就写在日记本上的。然后去上第二节课。当然，这首诗不长，四节十六句。我从来没有因为写诗而茶饭不思，神魂颠倒，痛苦不堪。我也不会喝酒佯狂，然后诗如泉涌。如果我正在写一首诗，该做饭了，我就站起来去做饭。一首诗没写完，要出门了，那就让它不写完吧。生活永远走在诗的前面。我感觉，写诗就像摘蘑菇，蘑菇就在那儿，你看见了，像一朵小小的云。你伸手轻轻一摘，摘到了。好的蘑菇柔软新鲜，散发着森林里的神秘香味，就像一首好诗。

但是，蘑菇是怎么长出来的？这神奇鲜美的事物，我们是怎么发现它的？孕育蘑菇的土壤并不纯洁。蘑菇生长在潮湿腐烂的植物上，甚至，生长在动物的粪便里。它依靠几乎是粉尘一样细小的力量，悄悄地推挤出地面。而你要熟悉蘑菇的生长圈，知道它喜欢什么温度，什么湿度，什么土壤。你还要记得，去年，就是这里，同样生长过蘑菇。为了找到你心目中的蘑菇，你得翻山越岭，而且，你要耐心等待。当你找到它时，摘的那一刻是多么轻松，多么惊喜。这其实就是一首诗的诞生过程。写出来是容易的，让它长出来，并且找到它，多么难！

写诗是快乐的，而生活是苦痛的。纯美的诗歌也有，像乐府诗里的“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纯净清透如天籁之音。但更多时候，诗歌是从伤痛黑暗的生活里长出来的。伤痛黑暗里长出来的诗歌更恒久，更真实，更有力量，也更能让人安魂。

我曾经很长时间不写诗，甚至不读诗。很多时候，寂静夜晚里独坐，感觉生活真的是一个绝境。这时找到出路的办法，往往是拿起一本诗集，读下去，或者，写一首诗。你会说，没错，生活确实似乎是绝境，但还不是绝路。诗歌，就能给我找到一条路。

我写过的诗，许多都丢失了。因为写完了，很满足，明天又有了力气。诗的使命已经完成，留不留着已意义不大。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写过一些得意的诗的，只是，不见了。也并不觉得怎样遗憾。

今后还会写诗的，我想努力把诗写得更好一些。

作者

2010年6月9日

她是真正爱诗的人，诗歌流淌在她血液里，想丢都丢不掉。她有时候读到好诗，才碰到第一句，读不下去了，心里痛，得赶快把书页掩上。啊，心脏会爆裂的。有时候，她恨诗，逃离诗，背弃诗；但不行，内心最脆弱苦痛的时候，还是只有诗能救人。

——王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