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冷心热”的报入与小说家陈冷血
胡适在《十七年的回顾》文中说:“我那年只有十四岁,求知的欲望正盛,又颇有一点文学的兴趣,因此我当时对于《时报》的感情比对于别报都更好些。我在上海六年,几乎没有一天不看《时报》的。……我当时把《时报》上的许多诗话笔记长篇的专著都剪下来分贴成小册子,若有一天的报遗失了,我心里便不快乐,总想设法把他补起来。”胡适何以那么爱恋《时报》呢?他说:“我想有两个大原因:第一,《时报》的短评在当日是一种创体,做的人也聚精会神的大胆说话,故能引起许多人的注意,故能在读者脑筋里发生有力的影响。……《时报》对于这几件事都有很明觉的主张,每日不但有‘冷’的短评,有时还有几个人的签名短评,同时注销。这种短评在现在已成了日报的常套了,在当时却是一种文体的革新。用简单的词句,用冷隽明快的口吻,几乎逐句分段,使读者一目了然,不消费工夫去点句分段,不消费工夫去寻思考索。当日看报人的程度还在幼稚时代,这种明快冷刻的短评正合当时的需要。……这确是《时报》的一大贡献。我们试看这种短评,在这十七年来,逐渐便成了中国报界的公用文体,这就可见他们的用处与他们的魔力了。第二,《时报》在当日确能引起一般少年人的文学兴趣。……那时的几个大报大概都是很干燥枯寂的,他们至多不过能做一两篇合于古文义法的长篇论说罢了。《时报》出世以后每日登载‘冷’或‘笑’译著的小说,有时每日有两种冷血先生的白话小说,在当时译界中确要算很好的译笔。他有时自己也做一两篇短篇小说,如福尔摩斯来华侦探案等,也是中国人做新体短篇最早的一段历史。”
胡适在文中提到的“冷”“冷血先生”,就是陈景韩。陈景韩(1878—1965),又名陈冷,笔名冷、冷血、不冷、华生、无名、新中国之废物等。江苏松江县(‘今属上海市)人,家住西城门内。清季秀才。一八九七年,经好友钮永建介绍,进入两湖总督张之洞创办的武昌武备学堂,接受新式科学和军事知识的教育,后因参加革命会党,被清政府侦知,由张之洞饬松江知府捉拿。陈父闻讯,恳请松江士绅设法向张之洞疏通,才得免于缉捕。一八九九年,他随姐夫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文学,一九O一年参加同盟会,一九O二年回国,进入革命党人戢翼翠在上海创办的《大陆》月刊做编辑。近人刘禺生在《世载堂杂忆》说,戢翼晕,字符丞,湖北郧阳府房县人,“元丞利用日本女子贵族学校校长下田歌子资本,欲宣传改革文化于长江。孙先生亦壮其行,乃设‘作新社’于上海。首刊其《东语正规》《日本文字解》诸书,导中国人士能读日本书籍,沟通欧化,广译世界学术政治诸书,中国开明有大功焉。”刘禺生并认为戢翼翚是中国留日学生第一人、发刊革命杂志第一人,也是孙中山先生秘密派往长江流域开展革命运动的第一人。而据《上海出版志大事记》记载“一九○二年十二月九日,《大陆报》创刊(月刊,后改为半月刊)。戢翼翚、秦力生、杨廷栋、陈冷编辑。曾刊载《鲁滨逊漂流记》《一千零一夜》等译作。共出三十四期。”
一九○四年六月十二日,《时报》在上海创刊。创办人狄楚青(平子),总主笔罗普(孝高),编撰人陈冷、雷奋、包天笑、戈公振等,日出两大张。狄楚青,目本留学生,曾与唐才常共谋起义,失败后创刊《时报》,作“文字上鼓吹”。当年陈景韩在日本留学,狄楚青也到了日本,二人一见倾心,商量到上海来开办这个《时报》馆。狄楚青对陈景韩非常信任,他是《时报》的重要编辑,也是《时报》的创始人。
《时报》初成立时,人多目为维新党的机关报,又谓《时报》经费由维新党转移而来。香港的过雨青(笔名)在《时报之忆》文中则说:“其实不然,《时报》并不带有维新党色彩,文字上亦嗅不出维新党气味。唯在最初一个阶段,经费来源与维新党首领康有为有关则为事实。其时有一个名叫欧阳石芝的广东人,在上海南京路开设宝记照相馆。他的技术是从德国人传授而来,拍摄冲晒,特擅胜场,营业鼎盛。他不是党人,但于康有为则极致倾倒。《时报》费用,一部分由他供给,作为康有为的投资。康氏虽不过问报务,却派其学生罗孝高来馆充任总主笔,但不为楚青所重视,所有新闻编辑,另聘陈景韩先生主政。其后康氏以楚青办报宗旨不合于其意图,曾委日籍福冈律师向日本领事馆申诉,提出拆股要求,将账册完全取去,因《时报》成立时是向日领事馆注册也。嗣经调解,拆股以外,楚青另赠康氏四万元,其事始解,罗孝高亦即去职。由此,《时报》始为楚青所独有,改在法国领事馆注册。”
《时报》馆址初在上海福州路(近河南路),后移入自建新屋,地点在望平街(山东路)口。过雨青说:“楚青办报,定有原则,论说以‘公、要、周、适’为主;记事以‘博速真正’为主。人事分配,以陈景韩先生为主笔,杨翼之先生为要闻编辑,林康侯先生为本埠新闻编辑,杨心一、杨荫杭两先生任译电员,夏奇峰先生任驻法国通讯员,黄远生、濮伯欣两先生任驻京特派员。今在香港、老而弥健的包天笑(朗声)先生亦为编辑部中重要人物。其人或为文坛健将,或为留美留东学生,凤毛麟角,济济多才。”包天笑在他的《钏影楼回忆录》中则说:“从前上海的报馆,哪有现代报馆的设备完全,规模宏大。即以《时报》的编辑部而言,最初只有一位总编辑(以前称总主笔),是罗孝高君。罗君脱离后,实在没有什么总编辑名义,编辑部就是三个人主持,一编要闻,一编地方新闻,一编本地新闻。自我进《时报》以后,陈景韩编要闻,我编地方新闻,雷继兴编本地新闻,(那个时候副刊也还没有咧,狄楚青有些诗话、笔记之类,则附录在新闻之后)此外却有一位翻译,两位校对,论说是请馆外写的,三位编辑员每人每日写一时评,只此而已,但报纸却每日要出三大张,好像并没有什么紧张。”
《时报》虽较《申报》《新闻报》晚出,但却以崭新的面貌问世,自编排以至内容,一扫旧时窠臼。首创社论短评,分版扼要论断。论说、谕旨、电报、要闻,皆有一定地位。本国新闻以“地”别之,外国新闻以“国”别之。又增辟教育、实业、妇女、儿童、英文、图画、文艺等周刊,以适应读者的需要。对于办报的旨趣,陈冷血曾留下两句话:一是如何才能使人乐于看报?一是如何才能使人看报受益?
胡适对于《时报》的短评,认为是一种创体。这种“时评”虽非陈冷血的创意,但他把时评分版设置,紧密配合时事抒发议论,使之成为报纸的固定栏目,确属他首创。短评虽极短,甚至短到不足百字,但冷语冰人,则较火辣辣的文章,刺激性反见深刻。例如他在《谁谓我政府乏财》这么写着:“镑亏矣!镑亏矣!而今日乃有镑余一千数百万以上。广西以灾乱而捐,捐之溢款又达百万以上。奉天以乱离而赈,赈之溢款又达二百万以上。然则苟有一于国于民不利之事也者,政府必得多金。”在《是又杀鸡骇猴之法也》则说:“昔人有弄猴者,深恐猴之进退不如我意也,乃置鸡与猴于一室,各于其顶置物焉,出室而窥之,鸡顶小物易落,猴性动,易取物以去。彼见鸡、猴之自去顶物也,乃复入室,当猴之面杀鸡,以骇猴。于是猴知所瞑焉,于是虽复命猴以何事,而猴不敢逆焉。今政府之处置一般政家,乃用此法。”
除了写时评外,陈冷血还主编《新新小说》,从一九○四年九月到一九○七年五月,共出十期。一九○九年十月,他又创办《小说时报》,由他和包天笑共同主编。学者范伯群指出陈景韩在《小说时报》创刊号发表的《催醒术》一文,与鲁迅的《狂人日记》相比虽然有很大差距,但这篇小说表明了陈景韩的思想站在时代的前列。我们应该承认,中国的“狂人世家”是有一个发展谱系的,同时应该认识到,中国文学的现代化进程早在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就开始了,陈景韩的作品可以为证。从《新新小说》到《小说时报》,陈景韩对中国文学的现代化作出了贡献。《小说时报》开始为月刊,到十七期起改为四月刊,因为此时他到《申报》去任总主笔,刊物到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停刊,共出了三十三期加一期增刊。又在一九一一年六月创办《妇女时报》。他在一九○三年在《江苏》发表第一篇翻译小说《明日之战争》始,至一九○八年间,据日本研究中国清末民初小说的专家樽本照雄的《清末民初小说目录》的统计,陈冷血共享六个笔名,创作小说159部(篇)、翻译小说107部(篇)。这些作品多刊于《江苏》《月月小说》《小说时报》《小说大观》《妇女时报》《中华小说界》《广益丛报》《大中华》《繁华报》等报刊。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