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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权力与荣耀(精)/译文经典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外国文学
作者 (英)格雷厄姆·格林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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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编辑推荐

格雷厄姆·格林所著的《权力与荣耀》作者格雷厄姆·格林是英国20世纪最著名的作家之一,本书一般公认为洛雷厄姆·格林的杰作,是他最受专家推崇也最受读者赞誉的“严肃小说”之一。作品写出了神圣的爱与卑劣的爱、美与极度的丑的复杂交织,具有深刻的人性内涵。

内容推荐

格雷厄姆·格林所著的《权力与荣耀》讲述一场反教会的革命席卷了墨西哥,波及到了偏远的南方小州。当地教区的神父们被迫害致死,只剩下了最后一名神父过着逃亡的生活。《权力与荣耀》中在逃亡的过程中,他接触到了不同的事物和人,心灵上受到强烈的冲击。最后,他也没有逃脱死亡的厄运,但此时,另一名神父又踏上了这片土地。

试读章节

第一章 港口

坦奇先生到外边去想给自己弄一罐乙醚,他走到了炎炎的赤日下和白热的尘沙中。几只兀鹰用鄙视的眼睛从屋顶上冷漠地看着他:他还没有成为一具腐尸。坦奇先生心中隐隐地感到一阵厌恶,他用几乎劈裂的手指甲从路面上抠出一块土块,有气无力地向那些兀鹰抛去。一只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它从小镇上飞过去,飞过一个小广场,一座曾经当过总统和将军的某位历史人物的半身雕像,又飞过两个卖矿泉水的货摊,一直向河口和大海飞去。它在那里是找不到什么东西的,鲨鱼在那一区域也在寻找腐烂的尸体。坦奇先生继续往前走,越过小广场。

一个带枪的人靠墙坐在一小片阴凉里,他向这人道了句“Buenos dias”。但这里并不是英国,那个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候,反而一点也不友善地瞪着他,倒仿佛这个人一辈子没同外国人打过交道,倒仿佛他嘴里镶嵌的两颗金牙同坦奇先生毫不相关似的。坦奇先生汗流浃背地从他身旁走过去,之后他又走过已改成财政局的一座教堂,一直向码头走去。路已经走了一半,他突然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到街上来——是要买一杯矿泉水吗?在这个禁酒的国家,人们只能喝矿泉水——要么就是喝啤酒,但是啤酒由政府专卖,一年中除了几个特殊节日外,售价是极其昂贵的。坦奇先生感到一阵反胃——他不可能为买矿泉水上街。当然了,他是出来寻找罐装乙醚的……航船早已靠岸了。他在午饭后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就听见了从船上传来的欢快的哨音。坦奇先生又走过一家理发店和两家镶牙馆,从仓库和海关之间的出口走到河岸。

河的两岸是种植园,河水沉滞地流向大海。奥博瑞贡将军号靠在码头上,缆绳紧系,码头工人正在往岸上卸啤酒。摞在码头上的啤酒已经有一百箱了。坦奇先生站在海关办事处的阴凉里,他在想: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暑热弄得他晕头晕脑,他的记忆力差不多完全丧失了。他把一肚子闷气化作一口浓痰,呸的一声往空中一啐。这以后他在一只木箱上坐下,等待着。他无事可做,五点钟以前是不会有人来找他的。

小火轮奥博瑞贡将军号船身大约三十码长,甲板上残存着几英尺破旧的护栏和一只救生艇。一条烂绳索上悬着一个铃铛,船头摆着一盏油灯。如果运气好,碰不上从北方刮过来的强烈风暴的话,说不定它还经得起大西洋风浪两三年吹打。但一旦被卷入这样一场风暴,它也就寿终正寝了。好在这也无大关系,因为船上的乘客在购买船票时不管愿意或不愿意都上了保险。夹杂在一群爪子被绳索系住的火鸡中间的是大约六七名旅客,.他们现在正倚着护栏向港口眺望,遥望岸上的一座仓库和一条空旷的街道。街上一家理发店和两家镶牙馆正受着烈日炙烤。

坦奇先生听见背后不远的地方装着左轮手枪的皮袋咯吱吱地响了一下,便回过头来。一名海关官员正恼怒地看着他,这个人说了一句什么,坦奇先生没有听清楚。‘对不起,你说什么?”他问。

“我的牙。”海关官员含混不清地说。

“啊,”坦奇先生说,“是的,你的牙。”这个人嘴里一颗牙齿也没有,全叫坦奇先生拔光了,所以他说话时发音不清。坦奇先生又一阵反胃——他的身体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是虫子还是痢疾? “你的假牙就快做好了。今天晚上。”他信口胡乱许愿说。今天晚上肯定是做不好的,但人们只能这样活着,不管什么事能往后推就往后推。海关官员满意了;说不定到时候他忘记来了。再说,即使他没忘记来,又能怎样?治牙的钱他已经预先付了。对于坦奇先生来说,这就是他的全部世界:炎热,遗忘,事情一天天往后推,如果可能先付现款—一为什么要收人家钱想起来后再说。他凝视着迟缓流淌的河水。河口处,一条鲨鱼在水下游弋,背鳍冒出水面,像是潜水艇上的潜望镜。多少年来,已经有好几艘船在这一带搁浅,船身成了河流的护河堤,沉船的烟囱斜出水面,倒好像大炮炮筒正向香蕉林和沼泽地另一方向的某一遥远的目标瞄准。

坦奇先生想:一罐乙醚,我真差点忘了。他的下嘴唇耷拉下来,心情愁闷,开始数那些堆放在码头上的摩特祖码牌啤酒究竟有多少瓶。一共140箱。每箱12瓶。所以要再乘以12—他的嘴里又积了一口痰——12乘4是48。他用英语自言自语地说:“我的上帝,这可真是漂亮。”1 200,1 680瓶。他把嘴里的痰吐出去,望着站在奥博瑞贡将军号船头的一个少女。这个女子的纤细优美的身材隐隐使他产生了兴趣。这里的女人一般说来都非常肥胖,眼睛是棕色的,另外还毫无例外地人人镶着一颗金牙。像这样一个清新稚嫩的女孩可真是……1 680瓶,每瓶一比索。

一个人用英语低声问:“你说什么?”

坦奇先生一下子转过身来。“你是英国人?”他吃惊地问,可是当他看到面前这张枯瘦的圆脸和脸上三天没有刮过的蓬乱胡须时,他又把问话改为:‘你会说英语?”

是的,那个人回答,他会说一点英语。他身体僵直地站在阴凉的地方。这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人,穿着一件寒酸的黑色西服,拿着一个小公文包。他在胳臂底下夹着一本小说书,书中一页色彩粗俗的爱情场面插图正好露出一角来。这个人说: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在对我说话呢。”这人生着一对金鱼眼睛,给人的印象是他正处于一种不很稳定的欢快情绪中,好像刚刚独自一人庆贺了自己的生日。

坦奇先生清了清喉咙里的痰,问道:“我说什么了?”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刚才说什么了。P3-6

序言

五十年前初版只印了3 500册的《权力与荣耀》,一般公认为格雷厄姆·格林的杰作,是他最受专家推崇也最受读者赞誉的小说之一。这是格雷厄姆·格林最不“英国”的一部小说,只有几个次要的英国人物,以作者1938年三、四月在墨西哥度过的两个月经历为基础创作,而这两个月中有五个星期他是独自一人、筋疲力尽地穿梭于南部塔巴斯科和恰帕斯两州。这部小说之所以如此成功,或许是因为其中包含的非英国式的罗马天主教因素,同时又满浸摩尼教式的黑暗和对磨难的忠实描绘,堪称格林最具雄心的作品。创作于《权力与荣耀》先后的三部小说(相对于他的“消遣小说”)——《布赖顿棒糖》(1938)、《问题的核心》(1948)和《恋情的终结》(1951)——均具有对“伟大”的诉求;都宛如判官的严厉逼视般热切、敏锐而又令人惴惴难安。最初在约瑟夫·康拉德和约翰·巴肯影响下开始学习写作的格雷厄姆·格林,已经将他编织惊悚情节的高超天分与其以轻陕笔法表现的病态敏感熔为一炉,兼具高度智识和激情,而目.严谨地展现出他一直未曾厌倦的内心的宗教思考。然而,这三本小说中的罗马天主教,却还隐约附带着某种东西——有一种梦幻般拉长、扭曲的感觉。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年黑帮头目却坚信地狱的惩罚,还有不断给自己引用唱诗班拉丁文的习惯;那个性情温顺的殖民地警察,竟然因极度的怜悯确信自己自杀必然遭到天谴;那位快乐而又不忠的妻子,却意外接受了一次超凡入圣的精神洗礼,即便在她身后仍创造着奇迹——这都是些道德上的奇谈,只能在另一个世界才能成型;他们拒绝依附于周围的世界——那描写得如此敏锐如此老练的布赖顿、英属西非和伦敦的社会背景。而《权力与荣耀》中那位无名的威士忌神父却跟他那个酷热、乖谬、反教权的墨西哥水乳交融地打成了一片。

不论对于这个人物还是这个地区,罗马天主教都是与生俱来的;格林对这两者的想象性深挖均大获成功。一位墨西哥的神父在1978年曾告诉过格林的传记作者诺曼·谢利:“身为一个墨西哥人,我就在这些地区间往来。开篇描述这个地方的三段文字就像几幅快照,一下子就点出了这个地方令你惊骇的所在。你简直是身临其境。”而在1960年,一位加利福尼亚信天主教的老师写信给格林,说:

有一天我把《权力与荣耀》给……一位曾亲历过最严重迫害的墨西哥人看……她承认您的描述真是太逼真了,您笔下的神父就像个真人,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望弥撒的时候为他祈祷。我很能理解她的感受。去年,在环游墨西哥的旅途中,我发现自己不断地往那些烂泥窝棚中窥探.在乡村街道和无法穿越的山脉上搜寻,半心半意地以为会瞥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雨中朝边境踽踽独行。对于您创造的这个人物再怎么称颂都不为过——他是活的。

格林对他笔下这位无名主人公的心理认同——“一个身材瘦小的人,穿着一件寒酸的黑色西服,拿着一个小公文包”——将他那受过良好教育的上层中产阶级所具有的怀疑主义和倦怠心理一扫而光,而在他别的小说中,哪怕那些最炽热的精神生活都难免蒙上了这两者的阴影。小说中的牙医坦奇先生,还有那个复杂的费娄斯一家都是英国人,也许原本打算让他们发挥更大作用的;而实际上,他们都只存在于边缘,就像引进一些小小的人影是为了反衬风景的壮阔一样。威士忌神父向黑暗深渊的跌落同时又是向殉道顶峰的上升,成为这幅油画压倒性的主题,结果就连他的追踪者兼意识形态上的对手,那位狂热的无神论中尉,都几乎被挤出前景,扁缩为纯粹的陪衬。只有那个非同一般的混血儿的幽灵,以他那两个黄黄的虎牙、不断蠕动的露出来的大脚趾和他巴结奉承、坚持不懈、残酷无情的背叛,跟那位坚忍不拔、注定要灭亡的神父共存于同一个超然于悖论之上的、被无限放大了的国度中。

埃迪丝·西特韦尔在1945年曾写到,格林本人也有成为一个伟大神父的可能。格林于1926年22岁上在诺丁汉皈依天主教,当时是通过特罗洛普神父主持完成的,而这位神父本人在皈依天主教之后,按照格林的回忆录《一种人生》的说法,一直“受到某种内心的冲动驱使要成为神职人员”。不过格林不大会有这种危险;他之所以改宗,是为了能娶一位天主教徒,而且无论如何,他在1938年写道,“我无法过独身生活。”不过,他的严肃小说中通常都有一位神父,容易犯错,却又无可指摘地恪尽神父的职责。格林在他第二部回忆录《逃避之路》中写道:“我想《权力与荣耀》是我唯一一部主题先行的小说……我一直都会迫不及待地听旅行者们讲有关神父的丑闻故事,他们在偏远的拉美乡村里邂逅的神父(这一位养了个情妇,另一位又不断酗酒),甚至还在学校念书时就是如此,因为我们从新教历史教科书上已经完全知道了天主教徒应该有什么样的信仰;即便在当时,我就已经能够将人和他的职位区分开来了。”对于《权力与荣耀》中这位堕落的神父而言,他有罪的行为与他的圣职间的区分也是很清楚的。被当局胁迫也是出于自身的懦弱而结了婚的何塞神父,仍然记得‘他还被赋予了一份别人无法取走的职能,至今他仍然拥有把圣饼化为耶稣的血与肉的权力。也正因为这个,他才值得遭受天谴”。威士忌神父虽说已经觉得祷告毫无意义了,可对他而言:“圣体是另一回事。把圣体放在快死的人嘴里是叫主伴随着他。”格林有一句说他的主人公的话也可以用来说他自己:“这些稀奇的迂腐打动了他。”

这个被追捕的人一路颠仆困顿,但却无时不努力履行他神职人员的职责。这是一连串无止无休、痛苦不堪的场景,但在这些具有讽刺意味、恶意中伤的鄙俗事件中,最令人痛苦、最无法忍受的莫过于神父的葡萄酒被糟踏的那个隋节。他用自己仅有的几个比索买了一瓶葡萄酒,本预备举行圣礼之用,却眼睁睁看着当地三个下流坯,包括警察局长,喝个精光。身处地狱般是非之地(塔巴斯科州,不过未具名)的牙医坦奇先生两次看到神父。在他们初次邂逅与神父被押解到刑场前坦奇短暂的一瞥之间,这位受难者在朝圣旅途中遭遇的桩桩件件都令人悲悯交集,紧紧攫住读者的心。同时身为影评家的格林在三十年代看过大量影片,他笔下的场景描写斩截突兀、极具电影感,充满超群、巧妙的形象:比如第二部结尾那幢“高大的白色建筑物”,神父竟然没认出那是一座教堂,反而误以为那是兵营;还有山顶上那片东倒西歪戳在地上的高大的十字架,“像是一块有意留下来的育种林”,那是印第安人的墓地,也是通往那个更加宽容和安全之州(恰帕斯州,同样未具名)的边界。先前在一个身背死孩子的印第安女人陪同下爬山的过程,简直像爱森斯坦影片中的游行庆典场面一样有一种崇高的静默美;而当神父返回墓地,发现那个死去的孩子暴露在外的尸身,嘴边还留着一小块糖,真是具有一种布努埃尔那种超自然的恐怖感。在回忆录《一种人生》中,格林回想起他很多小说中的‘段落,甚至章节,我在写的过程中感觉甚是满意”,尤其是“《权力与荣耀》中监狱里的一幕”。的确,当时身处最卑贱最危险境地的神父,整夜枯坐在拥挤的黑暗牢房中,听着别的囚犯发出的各种声音——那些脱离了躯壳的灵魂,这段场景所具有的深度、坦直和怪异的喜剧效果,真可以直逼另一位很成问题的信仰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描写。

格林对天主教的皈依,正如他在《一种人生》中的描写,是颇有踌躇的。他在遛狗时路过一个教堂,这教堂“对我来说像是蕴涵着一种阴沉的力量,因为它代表的是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的东西。教堂里面有个答疑解惑的木匣子,于是我丢了张请求教诲的条子进去……我当时并无意想被接纳进教会。因为若果真发生这样的事,前提必须是我对教会的真理确信无疑,在我当时看来这种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可是,在跟特罗洛普神父就无神论进行过几次激烈的辩论后,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我只记得在1936年1月,我开始相信确实可能有某种我们可以称之为天主的存在,尽管我现在很不喜欢这个带有所有那一套人神一体联想的称呼。”下个月初,他就做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总告解,受了洗,被接纳了。“我非常清楚地记得离开教堂时我感受到的情绪的本质:根本就没有什么喜乐的成分,只有一种阴沉沉的忧虑。”这次完全、骤然的投降不禁使我们想起他另一次类似经历,发生在比较靠前的一个时期,当时他孤零零地在诺丁汉住了。四个月,对生活简直厌烦透顶了。

我拣了个空闲的日子,徒步翻过那几座小山去了切斯特菲尔德,找了个牙医。我向他描述了一番我牙齿的症状,我很清楚我描述的是牙龈脓肿。他用他的小镜子轻敲一颗完美无缺的好牙,我就做出脓肿应该有的反应。 “最好拔了去,”他建议。

“没错,”我说,“不过要上点乙醚。”

几分钟的丧失意识就像离开这个世界度了个假。我失去了一颗好牙,不过厌烦也暂时被驱散了。

他还在牛津读书时,就不断去玩俄罗斯轮盘赌,为的是找寻一个逃离这个世界的持久假期。这个世界在他的小说中被写得实在是阴沉可怖。对((布赖顿棒糖》中的宾基而言,“这个世界从不移动:它总是躺在那儿,是两个永恒的世界之间那个被蹂躏被争夺的领域。”而在《权力与荣耀》中,那位神父仰观星辰,无法相信“这个世界竟能闪耀得如此辉煌:它在雾气之下沉重地在太空中滚动,就像一艘正在燃烧、已被遗弃的海船”。看着他的私生女时,他发现“这个世界已经进入她的心坎,正像水果里已经出现了一小点腐烂的果肉”。在牢房中,他这样想:“这地方像极了这个世界:充塞着色欲、罪恶和不幸的爱情,臭气冲天;但是他发现,当自己活在世上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的时候,在这个地方他是能够获得宁静的。”在格林的这种性格中,有一抹禁欲苦行、不计后果和蔑视生命的色彩,一他多次投身轻率的冒险,1938年的墨西哥之行就是典型的一次。

从1936年他就开始千方百计谋取一次衔命赴墨西哥的机会,为的是能描写“自伊丽莎白在位以来最残酷的宗教迫害”。在1924年上台的卡列斯总统和臭名昭著的塔巴斯科州长、无神论者加里多·卡那巴尔统治下,这种迫害在几年前已经达到顶点。格林终于得到英国朗文和美国维京出版公司的支持得偿所愿,从墨西哥安全返回,完成了他的一本墨西哥游记,这本书在英国叫《不法之途》,在美国叫作《另一个国度》(从大西洋一端来到另一端就换个书名的做法一度非常普遍;《权力与荣耀》最初由Doubleday出版时用的书名是格林称之为“既难解又误导的《迷宫的道路》”。)《另一个国度》虽说结构松散而且时时有漫不经心之笔,至今仍拥有大量读者。格林能以一种迷人的方式在自己的文本中糅进特罗洛普和科贝特的文字,仿佛他一边奔波一边在读他们的作品,并能同时记述自己的梦想。《权力与荣耀》小说中的诸多要素都能从中找到源头:地理状况,兀鹰,比亚埃尔莫萨的布局和死气沉沉,和蔼而又腐败的警察局长,一心想取代被驱逐的神父的多管闲事的乡村小学校长,经营种植园的欧洲人跟轻啄他身体的小鱼儿一起在溪水中沐浴,糖块、露出虎牙的混血儿(在雅加龙村的一台打字机后面碰上的),还有几则传闻里威士忌神父的雏形,甚至都有他喝醉后给人施洗,硬给一个男孩取了个布莉吉塔的教名。不过都经过了绝妙的变形和修改:神父骑着骡子在看似塔巴斯科的那个州里逃脱追捕的情节,是以格林在恰帕斯州那痛苦不堪的漫长行旅为蓝本描写的,当时格林是要前往拉斯卡萨斯,他小说中的神父从来没有到达那里。当初若不是雅加龙和拉斯卡萨斯之间的航班因大雨而取消,他的小说中也就不会有这种最令人难忘的、圣经般的对放逐的描写了。

叙述的语气也有明显的不同。《另一个国度》中的格林是个火冒三丈的观光客,痛恨墨西哥的食物、习俗、旅馆、老鼠、蚊子、骑骡旅行、纪念品和废墟。他甚至痛骂“可憎的、茫然的棕色眼睛”。而在椒力与荣耀》中,因为表现的是一个墨西哥人在一群墨西哥人之间的逃亡,而总体来说这又都是些最卑贱最贫困的人,所有的牢骚和抱怨统统不见了,让位于对生与死以及超越生死问题的关注。即便在《另一个国度》中,也有一种救赎的调子时时隐约显现:“在恰帕斯使我筋疲力尽的不过是体力的耗费,是人们的不友善,是厌烦无聊;可是在黑暗的丛林中那些倾颓的十字架间的人生,却无论如何是跟永恒的价值息息相关的。”在小说开篇之前,威士忌神父就早已被褫夺了现实的生计和虔诚教徒对他的恭维阿谀,在小说的进展过程中,他又失去了他的公文包和教士的黑衣;他被褫夺了一切,只剩下他的永恒的价值,或者他的一钱不值。格林在恰帕斯的行旅中,曾在情绪低落时借宿一间路边棚屋,“是储存谷物的一个仓库,可我在里面发现了在墨西哥极为稀罕的东西:人性的善良。”住在里面的老人为他让出自己的床铺——“一个土台子上盖了张草垫,紧靠在谷堆旁,一群群的老鼠就在谷堆里挖洞”——对于写到此情此景的格林而言,“只剩下一个跟一群老鼠住在一个窝棚里的老人,他连勉强糊口都不容易,却真诚地欢迎一个陌生人,只字不提任何回报,在黑暗中絮絮地跟他闲谈。我觉得就像重新跟天国的子民相处在了一起。”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格雷厄姆·格林对虚心的人,对这个世界的弱者的同情,显然先于他对天主教的皈依并起到了维持他信仰的作用:他曾向诺曼·谢利表示过怀疑自己是否还信天主,而且在《一种生活》中说“我们中有那么多人放弃告解和圣餐去参加教会的海外军团,为了一个我们已不配是其市民的城市而战”。他的宗教信仰中一直包含着一个信念,他在1941年一篇论埃里克·吉尔的文章中如此表述:“保守主义和天主教义应该是……不会同床共枕的。”他在《逃避之路》中再度反思墨西哥时(他在书中描述了《权力与荣耀》的写作过程:回到伦敦,在用几个上午的时间迅速完成《密使》后,用下午的时间写,写得很慢,靠服用安非他命提神),抱怨的并非现政府是左翼政府,而是跟古巴相比还左得不够。他的这些同情导致他在战后成为激烈的反美主义者,相当尴尬地为卡斯特罗和金·菲尔比辩护。不过他这部最优秀的小说所具有的能量和伟大也同样源自他这种通向同情和怜悯的意愿,这是一种理想化了的共产主义,甚至比共产主义者更具有基督精神。它的构成单位是个人,而非任何阶级。神父在黑暗的牢房中看到:“如果仔细地揣摩一下一个人的脸相,不管是男是女,你都会可怜起他来,因为每个人的面目都带着基督的形象。”

约翰·厄普代克

1990年

冯涛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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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4 13:5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