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渝路中与成都的两周生活
统一战线刚成立的时候,延安曾有国内外新闻记者去访问——《大公报》记者范长江先生——美国记者斯诺先生——各种性质不同的团体的参观,也有一个两个人单独地来探奇的。大约稍稍关心国事的人,对于彼时延安的介绍,总已有了一点影子。此后,芦沟桥事起,我国为抵制强敌不断的侵略,发动了神圣的全面抗战,以前的红军,即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也就是第十八集团军的一部分),出赴山西一带作战,当第一次,去年九月二十五日平型关一役,博得全国的赞扬;可是在另一方面,抗战已经一年多了,在一般人的脑子中,延安依然是很神秘的,好比一幅图画,只见到一角,不见整个。延安是不是这样的神秘古怪?统一战线后的延安,可有什么改变?及抗战中的延安,是怎样的动态?特别是,那里的人是怎样生活着的?这些都是我想知道而不得的。结果,我决定跑到延安去作一个短时间的逗留,我想我的疑问或者会得到一个清楚的回答。
人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可是我个人的经验,入蜀并不是顶困难的,虽然我没有坐差船的幸运,不过如果能想法买到船票,坐着外轮,那么由汉口动身,九天工夫就可到重庆了(我说的是去年十二月里的情形)。上重庆码头的石级,怕是那些入川的人感到最难受的一件事情,此外那皮包骨头的轿夫会使你起异样的感觉。
在重庆,我留了一共近两个月,另外,我曾在涪陵的乡下居住了四个多月,我很高兴我在四川的乡间生活,可以说我自有生以来,从没有接近过那样的农村:四周只有稀稀的草屋,没有一家店铺,来往于狭隘的山路上的,就是那些赤脚的下田的男女同胞,他们是那样的质朴,天真,辛勤,他们又那样的贫苦,绝对不能以江浙的农人来比的。真的不到四川,不知四川农村的苦,江浙的农人,有时会穿起绸衣,皮褂,下雨的时候,穿上一双套鞋;可是四川的农人的生活,决不是江浙农人所能想象的,吃的是杂粮,蚕豆,山芋,吃玉蜀黍已算是好的;穿的是补成千块的破衣。离涪陵三百里的重庆,那一切就完全不同了。逃难的人源源地来,旅馆里塞满了人,街路上,店铺里,饭店里……没有一个地方不塞满了人。一间没有上海的亭子间那样大且十分暗黑的房间,要十五元一月的房租,而且要先付的。许多穿着华美衣服的男女老幼,在街头,在戏院门口,一群群地走着、立着,总要以为有盛大的什么会似的。饭馆门口停着许多辆挂着“防空”标志的汽车,在青年会旁边的京菜馆燕市酒家,星期六的晚上,除非在五点钟之前去,否则,找不到一个座位。大家用畅了钱,大家也赚够了钱。但是你如果有感情,一定会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感觉到重庆的生活是寒热的生活,而不是健康正常的生活,一切都在发着寒热。真实地说,我不爱重庆这样的生活,我觉得不是战时所该有的,尤其是为了抵抗外来侵略的一个自卫战争的时候,这个现象将是很羞耻的。我急于想离开重庆,但在另一方面,我是依恋着重庆的,那些朋友,他们对我太好了。为了来接我,渡船触礁,几乎淹死的济安先生与赵学广先生同他的夫人,使我感愧,不安到极点。别离了十多年的鸿明姐,居然在重庆会面,她的真挚,她的友情,一如往昔,那一天的晚宴,更使我感动的,是桌子上有杭州莼菜汤与昆明的火腿(她说以代替金华火腿的)。我们谈了些巴黎的前后旧友,有的已死了,谈着当年在北平时的一切,那时我们的游踪,北海,三贝子花园,陶然亭……我真的感激她那样热情热意留我住在重庆,可是我还是走了,鸿明姐,我想你一定会原恕我的吧。
从重庆到成都去的公路,汽车每天顶多只开三辆,旅客已登记到八月初。虽然一切都还是人情问题,但我不耐……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