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远走
就在正月将要过到梢梢的时候,银子一样的雪路就变得难看起来,斑斑驳驳,牛粪、马粪、红红绿绿的碎玻璃片,脏乎乎的融水还有什么什么……不带棉帽出去耳边觉到一阵紧似一阵的春寒,风儿吹着卷着团团儿的炮仗碎衣在脚下盘旋。年是早巳过去了。不过,走在路上,抽冷儿“啪”的那么一下震得你猛然间又想起年来,想起小的时候为什么过年会那么快乐,而大了之后却淡漠了。
总有那么几日,天上的风筝是最多的吧!遥遥远远的一个一个小红点,晃着尾巴,悠哉美哉!眯眼望去,腰里系着围裙,心里想着午后要烧的饭,发现天空仍然像小时候的那种灰白颜色,蓝天被一缕一缕烟样的云雾遮挡着,我们感到了阳光,可找不见太阳在哪里,光是晃细了人的眼,并且鼻息里也开始储存起一丝一缕正远路而来的春天的味道——没有改变的征兆!那么我也就没有理由觉得时间曾流失得散沙一般,望着同样的天空,我该是很小很小的模样,艳羡着别人手中的风筝,艳羡着他们富有的表情,最后终于大哭着回家了。
“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我曾这样感到很不幸似的哭。
“你要什么嘛!”奶奶放下手里的针线,从眼镜后面望着我,背后是从昏暗的窗上透过来的模模糊糊一片白光,那时节奶奶恐怕已经没有牙了。
“八卦!人家都有就我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我觉得自己不幸极了,是最不幸的人,没有人比我更不幸了。
“什么呀什么呀,别光是哭啊,说清话呀,看你像什么了,嘴撅得那么高那么高,眼泪再淌的话奶奶就湿得没地方坐了。”奶奶伸出细小温暖的手揩我的已经被眼泪泡变了相的脸。白光在她衣皱之间流动。
“八卦。”我们那儿都管风筝叫八卦,至于为什么这么叫,我至今都没有去考证,可能八卦样的风筝最多的缘故吧!
“哎呀呀,那是人家男孩子放的嘛!”
“为什么女孩子不能放,有放的嘛。”
“你要怎样?”
“你给我做一个呗!”我似乎感到一线希望,心被希望和害怕失望同时鼓舞着跳,果然,奶奶彻底放下手中的活计,从大柜子后头掏出一卷彩纸。
“喏,要哪种?”
“红的,绿的,要不粉的……”
“到底哪种?”
“红的吧!”
我突然感到生活有多好啊,哭一哭就会有愿望能实现。
“怎么剪呢?得想一想。”奶奶拿着一大张红纸左右比试,显然我是难为她了。不过回想起来当时奶奶很像一个艺术家,面对着一种无形的东西并竭心尽力地想使之变为有形的美丽。
“八角星。”我提示她。
“好吧!”奶奶下剪了,剪刀上系着我的目光,好像一根无形的线,把所有飘扬的梦想注入其中。展开——一颗灿然的红星,剪到显然是最准确、和谐、最最黄金分割的位置。没有比这红八角星更美的了,我不禁开始颤抖,手心汗湿。
“好了么?”
“还要线呀。”
手拿着风筝,小心翼翼走到高处,不舍得放手,可又实在希望手系着飞扬在空中的风筝,体验梦境般的感觉。风来啦!
在松开手的一刹那,我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完全被猛然间离手的八角星牵引而去,顺着愈放愈长的线流失在空中。我头脑里空空荡荡,只晓得拉着线狂奔,直到听见一声炸裂般的响动,“呼啦啦”,手中的线突然轻飘飘地缩软在我的手里,我好像用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时间回过头来,遥看那张没有筝骨的美丽的红纸碎裂飞扬,东飘西落……我的手中仍然紧握着那根柔软、轻飘飘的线,线的那一端落在污水中,沾染斑斑褐色的污迹。
可能我是哭过的吧,或者被无泪的沮丧所折磨,现在想得起来并经常体验的只有疲惫。
奶奶说,你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记忆中的奶奶总是一副拿着针线的模样,背后一片模模糊糊的白光,然后流淌过来,然后流失而去,天就一个接一个地黑了。
天空中依然会有许多的风筝,一代代一年年,离得那么遥远,那么渺茫,阳光依然是那么多,晃细了人的眼。春天的时候,人总是感到莫名的疲累。
一个吵嚷的下午,和众多放风筝的天气没有什么不同,有人在窗外叫我了:
“快来呀,快来,来看八卦。”是邻居家的小强,跑出去看时,原来几乎是他们一家都站在院心,手拿一只显然是最最标准不过的八卦——结实的筝骨,长长的尾巴,在地面上看起来好像很粗陋,可是我明白了,只有这样的风筝放出去才是可以上天的。
果然,在大家一致的关切、担忧和祝愿中,八卦升入高空,越升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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