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辉著的《东门破》主要描述了抗战初期，江淮某地脂城沦陷前后，东门一带陷入恐慌，四对男女青年之间发生的故事。

本书四条线索交织进行，既有家族纷争，又有男女恩怨，既有抗战的硝烟，又有人间烟火，揭示出不同的人物性格和命运。情节跌宕，悬念迭出，自然而出人意料。

郭明辉著的《东门破》主要描述了抗战初期，江淮某地脂城沦陷前后，东门一带陷入恐慌，四对男女青年陷入“救亡还是私奔”、“忍受还是抗争”的矛盾之中。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不得不承受人性拷问、战争的折磨和命运的安排。脂城的东门被日军占领，命运的“东门”却为他们打开，他们将如何选择……

卷首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尾

卷外

小樱桃被一泡辣尿憋醒时，曰头已上东门福音堂的尖顶。这时候，蜡烛山方向的炮声暂歇了，一切归于往常的平静。后院里几只芦花鸡扑着翅膀赶群。一股股清香飘来，不要看就晓得井堰边栀子花开得正旺，薄荷叶子绿得冒油。小樱桃趿着绣花鞋，扭着肥胯找马桶。马桶半新，春上才上过两遍桐油，就放在窗台下头。小樱桃一脚踢掉盖子，花裤头还没褪到腿弯，便翘胯坐了上去。小解罢了，打了个寒噤，并不急着起身，长长地伸个懒腰，里里外外舒坦很。藕节子似的嫩胳膊在空中举了一时，放下时顺便一摸腰窝，疼了半个月的毒疖子一夜消了不少，不胜欢喜，想是安福寺的菩萨果然又显了灵！

天气晴好，日头豁亮，小樱桃的心里也亮堂起来，打算去安福寺给菩萨烧香还愿。这时，窗外传来吱吱扭扭的响声，由远及近。小樱桃坐在马桶上，掀开蓝洋布的窗帘往外一瞅，见二炉推着独轮车，狗撵着似的从脂河桥方向跑来，车上几捆粽叶呼啦啦直响。二炉是大炉的双胞胎弟弟，小樱桃一向喜欢，平曰里没少花心思勾引，只是那二炉死猪脑子，有意躲着，不搭理她差不多有年把了。二炉一头一脸的汗，正要打窗外九尺巷里经过，小樱桃忙不迭地提上花裤头，头伸到窗外响亮地咳嗽一声。二炉并不抬头只顾走，小樱桃晓得二炉装佯，情急之中脱下一只绣花鞋，隔窗扔到二炉的车子前。二炉停下来了，不看小樱桃，看着那只绣花鞋。小樱桃歪着头笑眯眯看着他，不说话。二炉放下车子，走过去拾起那只鞋，伸着汗津津的粗手隔窗递过来。小樱桃没接，说：“拿进来！”说着，吧嗒一声放下帘子，紧走几步，拉开门闩子。

二炉生得身高体宽，堵在门口像座山。小樱桃一把将二炉拉进来，咣当一声关上门，转身用肥胯子将门抵住，用力过猛，震得两个奶瓜子突突直颤。二炉把鞋递过去，小樱桃不接，抬起肉乎乎的脚丫伸向二炉。二炉无奈，蹲下身来，一手捧住小樱桃的脚丫，一手替她穿鞋。小樱桃故意耍他，脚、r鲜鱼似的扭来扭去。二炉不恼，蹲在那里由着小樱桃耍性子，等到小樱桃耍累了，鞋子终于穿上了。二炉站起来拉门想走，小樱桃不让。二炉一拉门，小樱桃肥胯子往后一撅，奶瓜子一颤，门咣当一声。如是这般好几回，二炉急了，说：“表婶，车上粽叶不能晒！”小樱桃眯着眼问：“二炉，你叫我什么？”二炉嗫嚅着：“表婶！”小樱桃劈脸给他一巴掌，说：“二炉，那死鬼在世的时候，没听你叫我一声表婶，如今他都沤成泥巴了，你还叫我表婶，什么意思？！”二炉梗着颈子，说：“人沤成泥巴了，辈分还在。”小樱桃歪着头说：“这会子你跟我论起辈分来了！二炉，我且问你，那回在脂河桥底下摸我，你怎不跟我论辈分？！”二炉的脸哧拉就红了，嗫嚅半天却说：“日头毒很，粽叶子晒皮了不好卖！”小樱桃双手抱于胸前，说：“那我不管，我非得问你，那回在脂河桥底下……”小樱桃还没说完，二炉扑通一声跪下来，黑黢黢的头正好跟小樱桃胸脯子一般高，说：“别再提那回事了，求你了！”小樱桃顿时心软了，胸脯一挺，把二炉的头揽在怀里。二炉没挣脱，由着她像搂西瓜似的抱着，粗口粗气，吹得她的汗衫子直鼓。小樱桃捧起二炉的脸，说：“二炉，我答应你不再提那回事，你也得答应我，往后三天两头到我这来！”二炉摇摇头。小樱桃问：“嫌我？”二炉摇摇头。小樱桃问：“不想？”二炉摇摇头。小樱桃急了，揪住二炉的耳朵，说：“别死摇你这猪头，说是为什么？！”二炉又嗫嚅半天说：“我发过誓，要是再跟你在一起，老天爷拿雷劈我！”小樱桃听罢咯咯地笑了，问：“跟哪个发誓？”二炉说：“大炉！”小樱桃说：“大炉是你哥，又不是老天爷，他管不着这么大的事！”二炉说：“老天爷也听见了。”小樱桃说：“猪脑子呀你！老天爷听见的多了，事事都要管，个个都拿雷劈，那天底下就不剩下几个人了！”二炉说：“反正我发过誓了！”小樱桃嘴皮子一扯，点点头，说：“晓得了，怪不得这年把你总躲着我！我问你，大炉让你发誓，可是不想让你碰我？”二炉呼呼地喘气，点点头，小樱桃一跺脚，说：“呸！他大炉马上娶了麻脸玉婵，夜里搂着睡觉快活很，不让你碰我，凭什么？”二炉不吭声，颈子却放松下来。小樱桃晓得二炉心里也不情愿，便摸着二炉的脸劝道：“二炉不怕，东门一带的大事，只归安福寺的菩萨管。那菩萨灵很，前天我去求菩萨治我腰窝的疖子，今个就消了。不信你摸摸，摸摸！”二炉不敢摸，粗大的指头像鸡爪似的勾着。小樱桃捉着他的手往腰窝里摸去，二炉呼呼地喘气，说：“我不敢！”小樱桃闭着眼，道：“猪脑子，让你摸你就摸，不冷不烫，大炉都摸过，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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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对于脂城来说，作为城门的东门早已不存在了。

脂城原本是有东门的，不仅有，而且有两座，一左一右，一大一小，分别叫作威武门和时雍门。老百姓图省事，一般叫作大东门和小东门。那是两座扎扎实实的城门，厚重、威风、沉默，像两位退隐江湖的武林高手默然打坐。遗憾的是，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端午那天，大东门毁于日本鬼子的炮火。那天，和脂城大东门同归于尽的还有一头白脸黑身的公驴。那时候，赵爱国的伯爷赵大炉牵着驴，驴身上披着红绸子，正在迎娶麻脸玉婵的途中，经过东门城门洞时，鬼子的飞机来了，轰轰轰，一通乱炸，城门塌了，驴死了，人却没事。这些都是赵爱国的爷爷赵二炉说的。如今赵二炉和他的孪生兄弟赵大炉业已作古，此说由赵爱国做证。当然，当年风流寡妇小樱桃与赵二炉的浪漫爱情，赵爱国也晓得，平时不爱说，喝高的时候会说，当作他爷爷的伟大功绩来歌颂，有意思很。

赵爱国曾是东门针织厂的下岗职工，一个偶然的机会发了大财，如今已是脂城有头有脸的大老板，经常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据他研究，在中国乃至世界，大凡有几百年历史的城市，都曾有城墙，城墙上都有城门，一般至少开东西南北四门，所以，和脂城一样，都有东门。耐人寻味的是，许多有着古城身世的城市，其东门都有着不同于其他城门的沧桑背景，不知是否成为规律，但可以肯定的是，脂城的东门确实如此。

如今，在脂城的话语环境中，东门是指东城区，指老城区护城河东岸的泛东城地区，甚至包括东郊的部分地区，范围大小根据个人的理解和认识而定。这是一种自由。脂城人不是呆子，也不是疯子，更不是骗子，不会胡说八道的。作为城门的东门在脂城虽已消失了，但是依然巍然屹立在脂城人的想象中。在脂城，提示这一想象的方式多种多样，有十多条公交线路设有“东门”站，还有菜市、花市、酒楼、浴池、商场、发廊、歌舞厅、按摩房、足摩店，等等，以东门命名的不在少数，几乎随处可见。在脂城，多么有头有脸的人，都使用东门这个概念，如果非要把东门说成东城区或城东区的话，准没人睬你，或把你当作不懂事的外地人来嘲笑。也许从这一点能看出脂城人的小肚鸡肠，但也不失可爱。

多年以来，民营企业家赵爱国一直致力于东门历史的收集和研究。准确地说，赵爱国是在研究他赵家历史的同时，顺便研究了东门的历史。这符合商人追求效益最大化的原则，也应了一句老话：无心插柳柳成荫。对我来说，研究东门是为了在单位谋口饭吃；对赵爱国来说，研究东门是为了搞清楚他的家史。如今，有些出息的人大都重视家史，都想从祖上言行的点点滴滴中，求证自己发达的必然基因，赵爱国尤其如此。说来惭愧，这些年，我端着国家的饭碗，除了收集到一些散落于民间的东门故事，并没有研究出什么名堂，倒是赵爱国的成果非凡，据说正在着手整理出版。对这件事，赵爱国很自信，说，大不了使几个钱！

赵爱国是我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酒友。我和他认识首先是因为酒，其次才是因为研究东门。一次酒后，赵爱国对我说，他连着几天做梦，梦见当年东门的人和事，像连续剧似的，有鼻子有眼，清清楚楚。梦里他爷爷赵二炉对他说，东门是一座神门，不能随便进出，也不能随便打开，不然会遭报应！这话隐藏着某种神秘的玄机，权且当成一个人的私见。不过，赵爱国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

实事求是地说，信与不信，这是赵爱国的自由和权利，与我无关，相信与读者也无关。与我和读者有关的是，他所梦见的那一段与东门有关的故事，听起来相当有趣。

东门的故事很多，赵爱国的梦想必有限，至于将来他会不会接着做梦，尚不好说。既然是梦，其中真假难以分辨。好在，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故事才有意思。至此，这一段故事结束了，跟这段故事有关的话题还在东门延续，这应该算是一种真实。以下内容不是赵爱国的梦，是发生在东门的相关事实。

“皖南事变”爆发时，玛丽和思远安然无恙，幸运地过江并到达苏北，继续投身抗日。日本投降后，玛丽和思远一起回过一趟脂城。这时候，他们不仅仅是同志，而且成了夫妻，孙约翰和金兰见到小两口恩恩爱爱，自然满意，在东门办了酒席，请来亲朋邻居，热闹很。那时候，二炉和小樱桃也辗转到了苏北，找到了队伍。转过年来，小樱桃生下了第一胎，果真是龙凤胎，儿子取名金龙，丫头取名玉凤。小樱桃说话算数，脂城刚解放，便跟二炉一起带着孩子回到东门，还住在九尺巷，直到八十年代中期离世。

关于安福寺那尊玉佛，小樱桃至死都没说出藏在那里。即使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多次被剃头、游街、坐“土飞机”，受尽百般批斗，小樱桃也没说出来。有人说是小樱桃够种，得了菩萨的指示，守口如瓶。也有人说怕是小樱桃当年得疯病时忘记了。总之，各种说法都有，小樱桃本人没有认可，一切都是猜测，渐渐不了了之。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遗忘不能代替存在。前年，脂城全面进行“跨越式大发展”，一向偏僻的东门被列入现代化大都市改造的一揽子计划中，一时间东门热闹起来。按整体规划方案，原东门福音堂要移建到风景优美的滨湖公园附近。拆迁动工那天，云淡风轻，阳光灿烂，福音堂举行了盛大庄严的仪式，方圆之内的信众闻讯前来祷告，直把福音堂围得水泄不通。

上帝保佑！拆迁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当工人们在拆除福音堂山墙上的十字架时，在壁炉上头的墙体里发现一个油布包袱。因时日已久，油布脆烂，里面露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盒子上刻有“玉佛宝座”字样，打开后发现，盒子里并没有玉佛。此外还有几件女人的首饰、几十块大洋，最里面一层，藏着一张解放前的地契，上面字迹依然清晰可辨，地块是脂河东湾水田六亩，落款写着“李樱桃”，并注明代笔者姓名，一枚指印非常饱满，虽然颜色变黑，依然让人感受到，当初按手印时，小樱桃是多么用力。

事实证明，这些东西是小樱桃当年所藏。小樱桃是赵爱国的奶奶，赵爱国应该对这些东西具有继承权。但是，赵爱国根本就不把那些东西当回事。对此我有疑问，便向他打探。那时候，赵爱国正手捧《哈佛MBA经典案例》，一脸迷茫，半天才说，玉佛不在，其他还有什么意思？

关于玉佛的下落，脂城民间历来有两种说法。一是，小樱桃心眼多很，也许当初担心上帝不愿帮忙，为稳妥起见，将玉佛另藏别处，只在福音堂山墙内留下檀木盒子。其二，了悟老和尚修行多年，早看破红尘，世事洞明，当初在禅房交给小樱桃的根本就是一只空盒子，目的是迷惑日本人的视听，至于玉佛早已另有安置。总之，正如菩萨所示，玉佛没有离开脂城半步。对于这两种说法，赵爱国也不好确定。不过，赵爱国可以肯定的是，如今他之所以发达，是他奶奶小樱桃当年积了大德，让后人承蒙菩萨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