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年的正月初一晚上,我看见了去世很久的爷爷。爷爷的样子我记得并不十分清楚,就是觉得他那脑袋干瘦干瘦,戴了一顶瓜皮小帽,帽子有一些油渍,那脖子落枕了一般歪着,让我看得很不舒服。爷爷是在我喝了一点黄酒,睡得很熟的时候忽然闯进我的窑洞的。
才开始,我觉得有人在我的脑袋边上“呼哧呼哧”喘气,我想翻身,可那屋子里的电灯亮亮的,我就是动弹不得。我睁开眼睛,想看个究竟,这时候,门开了,我明显感觉到一股冷风,门外的雪花被风卷进来。我在照片上见过的爷爷,穿着蓝色绸布袍子,手里提了一根烟管,站在炕沿跟前冷冷地看着我,然后就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我顿时感觉一阵冰冷,不由自主地慢慢坐起来。
爷爷跟我说话了,态度很是不好,那样子,似乎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孙子。“正月十五天黑以前,和你二姐夫、你哥,一块儿到古窑去。要记住,必须去,赶在十五天黑以前把事情办完,这可是为了咱老刘家的世世代代!”爷爷看着我说话,那模样阴森森的,让人难受。我觉得像喝了好多清油一样,心里腻腻的,很想呕吐,意识也不是很清楚。
打我出生,就没有见过爷爷,只是在娘的窑洞里看见过他的照片。在迷迷糊糊中,我对爷爷说,我记住了他的话。可爷爷看起来并不是很放心,又叮嘱一遍说: “这事情,太重要了,你们一定要去,记住!”我刚要向他保证自己不会忘记的时候,家里的黑狗忽然叫了几声,爷爷一下就不见了。
我整个身子猛地一震,似乎被电击了,慌张地坐起,伸手摸了摸脑袋,满头都是汗。这是我在做梦吗?可我分明还坐在炕上,身子歪斜着,一副刚和人说完话的样子。屋子里空荡荡的,电灯并没有亮,那屋角有一双绿豆大小的亮眼睛,一直在看着我,我估计这是老鼠,赶紧摸黑拉亮灯,屋子里却什么也没有。窑洞的门关得紧紧的,靠近门缝的地上却落了一层雪,门帘还在摇摆。我住的屋子,门缝很严实,所以我确信爷爷来过。死去多年的爷爷来过。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出生的时候,他早就去世了,是“文化大革命”斗地主的时候被斗死的。我忽然感觉到浑身发冷,窑洞里那爷爷的照片,分明就是我今夜看见的样子。死去的爷爷竟然来过,和照片上的样子一模一样!我忽然害怕,趴窗户上喊了哥哥。 哥哥新婚不久,住在另一个窑洞。二姐夫也来了我家,在磨窑边上的一个窑洞里住。哥哥被我鬼叫似的呼喊吓坏了,急匆匆来了我的窑洞,才听我一说,就吃惊地说,他也梦到了爷爷。我不高兴哥哥说“梦到”,我是看见了爷爷。可是哥哥所说的,竟然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样。我和哥哥坐在炕上,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从未见过面的爷爷,为何要在大年初一夜回来?虽然和哥哥在一个炕上,炕让娘烧得很热,可我还是发冷。哥哥看见我哆嗦的样子,就说不要害怕,是咱爷爷,亲爷爷,不会害咱。
“爷爷要咱去古窑干什么?”我声音颤抖,自己都能听得见牙齿打战,要不是哥哥说他也梦见爷爷,我也许不会这么害怕。
“虎子!”这时候,一个嘶哑的男声在窑洞外边叫我,才紧张着,门就被一把推开。我吓得惊叫一声,哥哥一把抓起了炕沿边上顶门的木棍,我们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满身是雪。
“虎子,你们怎么还没有睡觉?”这时候我才看清,来人是二姐夫。
“我看见爷爷了!哥哥也梦见了,和我看见的一样!”我声音颤抖着告诉二姐夫。
“是不是爷爷让我们三个去古窑?”二姐夫拍打着身上的雪问我。
“你怎么知道?”哥哥跳下炕,站在二姐夫跟前问。
“我梦见的,有个老头,说是爷爷,穿了蓝色的绸袍子,戴着瓜皮帽,提着一根烟管,让我陪你们去古窑。我醒来问你二姐,你二姐说做梦,不要紧。我才又闭上眼睛,却又看见他站在我跟前,冷森森地看我,他说我当过兵,有杀气,要我带你俩去古窑,说你俩都知道,我就来找你俩。”二姐夫在地上跺脚,那大头皮鞋上,满满的全是雪。
“身上怎么这么多的雪?你干什么去了?你的窑洞离这儿不到三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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