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地鸡毛
这是一组小狗开飞机的拼图玩具，一共三十二块，有一块在客厅一角落了单，它在暗中挑衅，量我也不敢对它的遗失不闻不问。我们之间展开了意志较量，我拼命要瞪得它心里发毛，当然，最后它赢了。
“你在干什么？”乔尔问，这对白令人费解。他正在摆弄家里新买的一套DVD碟，时髦的美国货。
我匆忙翻着架子上的东西，想把那块拼图送回家。“明知道家里有块散落的拼图，还去看电视，我可干不出这事儿。下回做拼图游戏时，找不到最后一块，想想有多讨厌。”
“冷静，玛丽。”
“你叫我冷静？你多大了？十二岁吗？吸血鬼最冷静，你们过日子好了。”
他哈哈一笑，继续挑选着剧集。
这个家顿时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个世界的人明知道有块拼图遗失在地板上，却能泰然自若地看电视，一个世界的人却做不到如此镇静。我闷闷不乐地搜寻着沙发底部，看能否找到这块拼图的“同伙”，谁知竟然看见别的东西——马克杯。瞧瞧杯子内部，我立即明白它在此藏匿已久，终于被潮水冲到岸边。杯子以前似乎盛过咖啡，不过现在很难讲了，内壁覆着_层霉菌，像是染成绿色的卡布奇诺泡沫。不用说，这绝对是我老公的杯子，我只喝价格昂贵的大豆拿铁。
“你看。”我怒气冲冲地过去兴师问罪。
他不理我，却兴趣盎然地对那个杯子评头论足：“像不像时髦餐馆里挤在食物旁边的泡沫？就像那种手叠油浸鹌鹑，配上蜗牛浓缩汁泡沫。”他凑得近些，接着说：“应该让鲁弗斯看看。他对孢子构成一定有兴趣。”
“你打算把它送到厨房吗？”
“谁说这是我的杯子？”
“这就是你经常用的马克杯，这么大，简直可以说是庞然大物，你总是留些残渣在杯底，等着别人倒掉。”他耸了耸肩，按下了DVD的播放键，“好吧，你送还是不送？”1，2，3，我默默数着，最近读了一篇教人们怎样制怒的文章，这招就是从那儿学来的。
“等会儿。”
“多会儿？”
他调高电视音量，我也调高自己的叹息，狠狠盯着他。还是我先败下阵，失败的总是我，我拿着杯子走进厨房，倒掉杯子里的东西，结块的霉菌残留在下水道口的筛子上，我只好将它一点点挤碎。乔尔的杯子里爬满了霉菌。我的杯子里则盛满了怒气。
“乔尔，”我转身喊道。制怒的愿望和该死的杯子被我一起抛到九霄云外。我大吼着：“我过够这种邋遢生活了。”没人理我，“如果你能顺便清洁一下……”
他已经神游天外，跟儿子们坐在电视机前的表情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他会跟儿子们一样，也去坐在离屏幕仅六英寸的地方。我仿佛《格林童话》里的侏儒怪，跺着脚又说一遍：“你为家里做过什么？你连一个小孩都不如。如果我只要照顾两个孩子，生活不知道有多轻松。你，你。”我气急败坏，拼命在脑海里搜索最佳例子，以此证明我的付出、我的家务量，以及他的熟视无睹：“你不知道我的劳动量，你的付出微不足道。”
“比如说？”他终于开口了。
“我不知道，好像我该列出清单来似的。”我反驳道。
“或许你应该列个表。”
“也许会吧。”
清单，第二天我想，也许我该列个清单了，用来记录他为家里做过和没做的所有事。此外我再想不出别的办法让他明白我们的处境。怎么处理这个清单呢？列清单会不会让我又多了一件分内之事，而他只是袖手旁观？
盖布打断我的思绪，他已经退到厨房一角，满脸困惑，像是数学家在思索世界上最大的质数。
“盖布，你在干什么？等一下，别那样，稍等，稍等，我给你拿便盆。在这儿呢。”刚脱掉他的裤子，他便一屁股坐到便盆上，这是每日必修功课，也是我的生活轴心。“真棒，”我大声夸奖他，说真的，还不如说是我的功劳。“你真是个聪明的小孩。”我抱着他，真糊涂，我还没给他好好擦屁股呢，“聪明的小孩有贴纸拿。”
冰箱门上贴着一张图表，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我家老二和便盆之间每一次成功的邂逅。其实，次数并不多。“好啦，足球贴纸还是恐龙贴纸？”
我们已经过了四个月比养猪场还脏的生活，曙光终于就在眼前。我以前对图表一类玩意儿总持怀疑态度，不过新近制定的这张看起来奏效了。每次大小便拉在便盆里，每次从家出发送老大上学时不哭闹，每次按时睡觉，他都会得到一张贴纸或者一颗五角星。表现不好不予处罚，倒不是说盖布是那种不会犯错的孩子，才不是呢，只是因为我们心软，不忍责备孩子。(如果真要批评孩子，也得先甜言蜜语一番：“不是餐厅里每个人都愿意听你放屁，小乖乖。”“宝贝，妈妈不喜欢打她的孩子。”)
“超级明星盖布，表现真好，你就要得到托马斯小火车高级套装了。”要是乔尔也这么容易训练就好了。
灵光乍现。当然，我可以制定一张清单，列出乔尔惹恼我的所有事。我将制出一张配偶图表。差别就在于他三十八岁了，不是两岁半，他不会因为做对事情得到五角星，只会因为做错事得到黑色记号。
我应该编制一张清单，列出他惹恼我的所有方面，我要记录他的“犯罪”频率。这将是一份精确记录，包括每张揉成一团忘在一边的纸巾，每个重新放回冰箱的空牛奶盒，每堆扔在地上视而不见的脏衣物，每回我从厨房水槽里拖出的恶心人的但他总也看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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