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夏皮罗是一位消瘦的秃顶男子,五十几岁,算得上是全国最好的小说家了。赫伯花了大价钱在报纸上推广他的新作。他站起身,向赫伯和皮帕举杯,急促的字句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我们都知道赫伯·李,他有时候够浑蛋的。不过他往往又有他的道理。他最痛恨的莫过于顾影自怜,不管是对待写作,还是对待生活。正因为如此,他成了一名好编辑,一个爷们儿。我没法相信你都八十了,赫伯。这也就是说,我也不再是三十五岁了。不过我告诉大家,赫伯对文字的敏感,那照样是没得说。对女人嘛,那就稍微逊色一点。我想,大家都知道我这是什么意思。”一阵嬉笑声在人群里荡漾开去,有一名男子更是狂笑不已。山姆继续说道:“所以,当他第一次对我说他要娶皮帕的时候,我想,唉,又来了!她就像……有毒的果酱,甜美,不过致命。然而赫伯不顾我的劝告,一如既往地凭着自己的嗅觉行事,非同寻常的嗅觉。我还得加一句,不是现如今满街都是的那种无聊小人的嗅觉。结果他就娶到了这位最最光芒四射的女人。我认识皮帕·李已经近四分之一个世纪了,可我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她。她是个谜。是个密码。是一种眼下几乎绝迹的人。她不会被野心、贪欲摆布,也不会愚蠢地博取关注。她的动力来自于,那种追求完整生命的渴望,那种帮助身边的人生活得更好的渴望。她品格高贵,仪态万千。”
皮帕的双唇轻轻一抿,眉头蹙动,那是她表达不同意见的特有信号。她想让他称颂赫伯,而不是自己。山姆禽鸟般的眼光在她身上迅速停留了片刻,随即会意。他微笑着继续说道:“赫伯总是敏锐地去体察女人的心,甭管得费多少牛劲。所以说他有时候还真挺棒的。我为他举杯,他虽然已经走到了事业的晚期,却依然充满了创造力,每每出人意外。就比如,你从曼哈顿的格莱莫西公园搬到马里高德村。对此,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赫伯。是为了低调?图方便?还是因为保守?不管他,反正,只要皮帕还做烤羊羔,我就来打下手,也许这就是我的本分。”
“我觉得你不适合做个打下手的,山姆。”赫伯笑嘻嘻地歪着嘴说道。他插科打诨的时候总是这副表情。
“你可别小瞧饿极了的犹太人!”山姆·夏皮罗大叫道。
“我觉得挺让人吃惊的。”一个鼻音很重的怯生生的声音。说·话的是莫伊拉·杜勒斯,一位诗人,她过去几年里一直和山姆同居。此时她盘腿坐在地上,挨在赫伯的脚边。“我的意思是,你把什么都撂在一边了。皮帕,你说走就走,开始崭新的生活,这太有勇气了……”
皮帕认真地看着这个脆弱的朋友。她希望山姆不要听出她话里的泪水。“这样就自由了。”皮帕说道,“再也用不着打理那么大的房子了。”
“别破坏我的幻想,”山姆接过话来,“你是艺术家妻子的典范娴静、乐于奉献、美丽聪颖,还做得一手好菜。你这么一说,这个形象就变样儿了。”莫伊拉·杜勒斯狠狠地甩给他一个脸色,他却假装没看见。“赫伯根本配不上你,赫伯不是艺术家。以前我从来没想过!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妻子人选,现代社会仅存的尤物,却跟了一位出版商。”他咯咯怪笑起来,喘着气,发出驴子打鼻儿般的动静。
“我刚娶她那会儿,她可不是这样,”赫伯说道,“是我驯服了她。”
“哦,闭嘴。”皮帕微笑着,接着溜进了厨房,她有些担心山姆是否把赫伯揶揄得太厉害了。本杰明——皮帕和赫伯的儿子,此刻正在擦洗烤箱的锡盘,时不时地从窗口瞥一眼餐厅里的派对。他还在读法学院,却已经有中年男人的体型和悲天悯人的心态。透过学究式的圆镜片,他审视着自己的母亲。
“但愿赫伯不要介意。”皮帕说着,然后点燃喷枪,给十五份法式焦糖布丁“过火”。甜点表面的糖霜冒着泡,变成了深棕色。
“妈,他没事儿。他的自负固若金汤哪。”
“那是你的错觉。”
“我担心的,倒是你。”
“噢,我没事的,小甜心儿。”
“你的问题就在于,你太好揉捏了,就像可以随便改动的账户密码。”皮帕拍了拍本的手臂。他总是护着她,不让她受伤,无论当母亲的是否要求儿子保护。就在隔壁,赫伯坐在椅子里,向前倾着身子,投入地同山姆谈论着。他还是那么英俊,皮帕想。都八十岁的人了,头发却不曾掉过半根,嘴里也没有一颗假牙,要看出他的衰老,还不知待到何年何月。
“你也该这么做,”他对山姆说,“如果你打算安排自己的晚年,我向你推荐这条路。把毕生积累兑成现银,放着让它们自己增值。要不然处理起不动产来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最后政府还得拿走一半。”
“我还以为你喜欢缴税!”唐·谢克斯顿插话进来。这位影视编剧说话时拖着长长的元音,听起来就像《费城故事》里的某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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