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腔调》描绘的则是上海的“今生”风姿。

本书作者李大伟乃性情中人，出言犀利、老辣，“潮”语不断，自成一格。相较于周立波的海派清口，其《上海腔调》自称俗口，嬉笑怒骂皆文章。《想老早》《教门槛》《做规矩》《讲白相》《说朋友》五大篇章中随处可见的人情世故，文中“取其亲切，扬弃低俗；取其机智，扬弃市侩”，风趣幽默，独树一帜，捧腹之余，幡然醒悟。

上海，谜一般的城市。生活在这里的，流连这里的每一条马路，每一幢楼房，时常会为你讲述一长串的人物，一长串的故事；离开这里的，也会魂牵梦萦，遥想这里熙攘的人群、璀璨的夜晚。在上海百多年的历史中，百转千回，大浪淘沙，而这座城市万千气象，常在常新。上海辞书出版社倾力推出的“精品上海”书系六册以上海的“前世今生”为主线，深入挖掘，以厚实的内容、独特的视角、全新的感受为读者展现上海波谲云诡的历史风云，细说上海连绵不绝的精彩故事。本书《上海腔调》描绘的则是上海的“今生”风姿。

想老早

苏州河南北两重天

荡马路

黄包车的来龙去脉

消失的工厂

小马路

长征——最好的励志教材

教门槛

买房不如租房

鸡蛋放入一篮中

各式房客

好医生

儿科经济学

上海人的底线

高于崇高的是效率

婚姻琐谈

男人的幸福诀窍

最好的养老

私家车是只烫山芋

买车这件事

万岁小白领

学会当穷人

上海，香港，孰便宜

“无产者”与“有产者”

资产房与资本房

观念的暴利

“四对”原则

做规矩

上海人重“行头”

读名片

鞋子

婚礼：细说并非戏说

元宵闲扯淡

送礼

“一包还一包”

真话是刃

中秋月饼票

男儿粗养

一本书主义者

讲白相

编故事

数字有些情绪了！

小资素描

既当茶壶又当杯

物业像个出气筒

老板赋

畅饮

炉边絮语

酒话

侃麻将

上海与纽约

“百搭”四号线

我的SHOW舞台

大杨浦的脾气

笑侃机遇

相同与不同

有距离的美

沪港路名PK

说朋友

半日师郑传本

师院的老先生

我的朋友陆小弟

我们四班

水墨“湿”画

“识人头”

兼职农民

越吝啬越有钱

朋友潜规则

还是屁大孩子的时候，搁置在我记忆中的上海，好像“女人荡马路，男人立弄堂”是当时的性别爱好。如果男人荡马路，那是“模壳子”的行为。“模壳子”就是喜欢搭讪女性的小白脸，衣装鲜亮的奶油包头。说他是花花公子吧，好像不那么有钱；说他是潘安吧，未必那么漂亮，相当于现在衡山路一带酒吧门口或许会撞见的“屁精”与“小狼狗”们。

放学了，要好的女生牵着手，结伴而行：荡马路。荡马路也可当作趟马路，“荡”、“趟”两字在上海话里好比“于”、“黄”的关系，发音雌雄难辨，但都有前行的意思，有方向、无目标，看新鲜、饱眼福，看得多、买得少，更多的时候“只看不买”，激动而不冲动、冲动而不行动，这是荡马路最关键的差异特征。荡马路就是“领市面”，否则就可能被讥为“阿乡”，那时的乡下人区别于上海人，不是口音重，而是不领市面。

当年的马路，窄！三步并两步就可以来回对窜了。道路两旁呢，楼上，带檐的木窗人家；楼下，商店林立，橱窗各异。20世纪80年代的四川北路还是那样的，现在只有到一些古老的欧洲国家去欣赏这样石卵泛光的小街了。现在的上海，街都被拓宽了，带鱼成鳊鱼，马路变公路，越来越像周家嘴路，为汽车服务，不再为人服务，更不是为荡马路人服务。窜马路如闯鬼门关，路边除了汽配、汽修商店门面，其他日常生活类商店都撑不下去了，都归拢于超市大卖场，乐趣荡然无存。购物不再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的随意了，而是蓄谋已久的积虑，好像“丌场子(约好场地群殴)”似的。偶尔得之的那种惊喜没有了，“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的惊讶没有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的那种散漫心情没有了，只有“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功利心了。

相对荡马路，兜马路则似是而非，这是有目标的采购活动，“探索与发现”的过程。家里缺了些什么，主妇就叮嘱“老头子，出去兜兜看”。“兜”有搜寻的意思，大概是“兜底翻”的词义衍生品，相当于现在的“扫街”、扫荡一遍的意思，当然没有海里捞针那么锱铢必较、精细缜密。荡马路是消遣；兜马路是任务，是“包产到户”、“分配到人”，性质不同，心情也不同。荡马路是袖手旁观，兜马路是背包拉练，吃力而乏味，但对我这样的野蛮小鬼无异于渣滓洞里的“放风”。

渐渐懂事后，荡马路的含义变味了、错位了，且狭隘了，不知不觉中变为“私订终身后花园”的行为、大龄青年男女相约的“同义词”。那时没有歌厅、舞场、酒吧、茶馆、咖啡屋，只能荡马路，像个巡警！说某人与某人荡马路，那是让人脸红到脖子的事情。那时恋爱是杀人放火般的“大事体”，神圣得神秘，近乎变态，好像见不得人。

看大人荡马路，最佳季节是冬季。男稍前，女略后，贴着男的肩胛角，显示出低眉般的谦逊，是风景、风韵、风范，是残存于“文革”中的优雅。如果头偎肩，到了这个地步，属于“拷定”，可以谈婚论嫁了。肩并肩、不搀手，可能刚刚离开介绍人的“放飞”试航，语言简单枯燥，相当于《英语900句》的前半章“My name is...”之类，明知故问，无话找话，于是废话、套话、屁话。手牵手，但肩不并肩，那是“想热恋，但不敢”、趋向沸腾100℃时段。我们这群野蛮小鬼，悄然尾随，号称“看白戏”。男的手脚一“毛躁”，我们就“哦、哦、哦”，这叫“嘘嘘乐”。女的马上转脸、缓行，有意拉开距离，好像要撇开什么。我们看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唱起小调，一人领，众人和，而且苏北方言：“你会弹钢琴吗？”“吾不会！“你会拉胡琴嘛？”“亦不会！”“吾问你呀，会弹什尼琴呀？”“吾么只会谈爱情！”抑扬顿挫，风起云涌，不亦乐乎。男的怒不可遏，回头、转身、跺脚、恐吓：“小赤佬，当心吃生活(讨打)。”“吃生活”前还那么不失礼貌地关照“当心”，好比苏州人“请依吃生活”的“请”，关怀耶，反话耶？我们来不及深究了，一哄而散，回家睡觉。

现在，恋爱改在白天而且露天，仿佛街舞，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光天化日、肆无忌惮，在地铁车厢、公交车站，女的缠着男的，如胶似漆，“吻我”变“啃你”。两者都有“口”，轻重则不同，前者盖图章，讲究轻柔均匀；后者刻图章，追求刻骨铭心，往往还附带“黏嗒嗒、湿嗒嗒”的音响效果——嗲声嗲气，力图秀给全世界：我恋爱了！哇啦哇啦，就怕你看不到、听不到，这叫“放得开、野得出”！借用20世纪90年代的说法：“阿姐，侬蛮开放格！”这就好像暴发户，赤膊戴手表——镶钻劳力士，还要乌龟伸头，头暴露在奔驰天窗上方——立正挥手。上海闲话：朋友，侬勿要吓我噢！

现在“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婉约情绪早已随风飘去，晚上，马路上只有来去匆匆的行人、车辆。来回闲荡者，不免有精神病之疑似，或者附近建筑工地的民工，晚饭后出来散步的。

再有，就是野猫了。P6-8

在此之前，我已出版了三本散文集，都是见报文章的底稿。见报就是“简报”、“剪报”，都是删减过的，或因为篇幅长，或因为不雅驯，比如太辣，比如太刺，有些太“野豁豁”了。我是个性情中人，写着写着，借用苏北话：“玩玩、玩玩就不上路了！”编辑不得不删减，合辙上海人的一句闲话：“朋友，瞎讲有啥讲头啦。”

所以，相对于底稿，见报的往往是太监；相对剪报，底稿是纯爷们儿。在集子里，文章恢复出原生态，不仅有嘴脸，而且有眉目，尤其有疮有疤，才显出英雄本色。要想看“老太婆叉起了八字开——瞎来来”的，请看封面后面的内脏，好比品味西瓜内瓤。

第一本散文集里，写游记、写饮食、写音乐、写女人，号称四美图——“美食、美女、美景、美乐”，合辙孟子所谓的“饮食男女”，所以书名很雅，叫《食色之惑》。夹页里面，有些琼瑶、有些秦牧、有些朱自清，还有些明清小品文里的小潭竹影。文章典雅、文字优美、意境古典，简直有点飘飘欲仙，不食人间烟火了，不脱中文系的原教旨主义。

第二本《上海市井》，一改天高云淡，盎然出社会底层的俗气，坠落到我的生活圈里。这是写给我的左邻右舍、我的狐朋狗友的，比如三宝、阿歪(上海话读“花”)、热水瓶、啤酒瓶盖头之类。我甘于与他们为伍，因为具备“有话快讲、有屁快放”的真诚。

《上海腔调》是我第四本散文集，也是上海系列的第三本，主要选自近三年来我在《新民晚报·夜光杯》上的个人专栏文章。

相比之下，《上海市井》世俗多些，《上海腔调》世故多些，也许随着年纪渐长，酒量少了，思考多了。

二者相比，前者是甜酒，后者是药酒，不仅好喝，而且养身、防身。不仅依旧风趣幽默，而且让人一笑之余，幡然酲晤，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人情世故，可供看官活学活用。

对于我的文章，有些戴方巾的撇嘴斜眼讥讽：“太俗气。”我照单全收。俗，不是贬义词，而是生活的本质、生活的真实。所以凡是真话，都有些俗气，但需要勇气。

我书中的俗，没有“肉夹气”，更没有文人的“酸胖气”。对待俗，我自有取舍：取其亲切，扬弃低俗；取其机智，扬弃市侩。前后者关系，好比小人物与小人，小人物仅表示地位，小人则关乎品质了。我常与小人物背心短裤、谈天说地，与小人则“割席子”。小人物俗在外，敢展示与人。小人俗在骨，是霉菌，不是梅干菜，怕见人，也见不得人，所以胆怯而阴险，不知哪里有刀。底层社会，小人物多，但小人少，因为利益少，充其量是“真小人”，泼皮耍赖，不虚伪、不掩饰，界限分明，宜于设防，知道井在哪里。伪君子的那口井，就不知道在哪里，因为是陷阱。

我特地开设了六艺茶馆，而且是连锁的，不是阔小姐开窑子，图个自娱自乐，而是为了俗，为了保持文章中的“烟火味”，防止“烟霞气”，目的明确，自称“接地气”。六艺是孔子家教的六个方面，我的其中一个业务系列就是教育，取名六艺就是感恩教育给我带来的荣誉与快乐，与国学无关。

在茶馆店里我能够听到最新鲜的市井俚语。“阿玛尼配香奈尔”，那是“巴子”豁胖。“文胸穿不起，买条小背心”，那是“瘪三”拗造型。做人应该“永和豆浆加个蛋”，实惠而不失档次，这就是上海人的消费观。

周立波的滑稽号称清口，我的文章自称俗口。其实，噱头哪有清浊之分？好比到了浴场，清水如果不变成浑汤，那就是蓄水池，洗澡的就变成了钓鱼的。上海话里，澡堂就是“混堂”。

噱头的关键，是俗而不脏，那是底限。俗中见雅，那是境界。周立波以嘴放噱头，李大伟以笔放噱头。两者差异之处，他的谑，哈哈大笑；我的谑，哑然失笑，如同评弹里所谓的“阴谑”，是让豁嘴笑得更阔，不管“听众、观众”。

还有，我的书中噱头，不是酒席段子、社会流行语的大杂烩，而是原创，深刻但不晦涩，因为深入浅出。

本人出身平民家庭，生于虹口，长于大杨浦。

“文革”爆发，进入小学发蒙；“文革”结束，中学总算毕业，知识含金量只有“天晓得”。恢复高考，运气碰巧，数学零分却考入大学——上师大中文系。

当过教师，口才好而受妒。做过记者，笔头好而被撬。从此落魄江湖，杨志卖刀、秦琼卖马，～不小心，成就了现在的事业。以生意的方式经营教育，以文化氛围点缀茶馆，前后两者都是连锁形式。连锁者，遍地设置脸盆于天下，一旦有雨，遍获甘露。以本地人的眼光投资本地房产而非地产，投资房产，就是分享房地产商的边角料。

现在的生活方式：起得比鸡早，睡得比贼晚，吃得比猪好，跑得比马快。起床以后，午餐以前，闭门不出，读书写作。下午以后，晚餐之前，坐于茶馆，接待客户。晚上则卖给朋友。倘若按内容概括：上午业务，下午商务，晚上江湖。倘若按方位区隔：上午以前，属于书房；下午以后，属于茶坊；晚上之间，属于包房。倘若按阶级划分：上午读书人，下午生意人，晚上白相人。我的最高头衔叫“好莱坞董事长”，谐音“好吃懒做、酒水糊涂”。

李大伟

201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