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戈尔丁编写的长篇小说《金字塔》分三大部分,由主人公奥利弗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贯穿联系。
第一部分是奥利弗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几乎是整整一个月的逐日经历。中心事件是他跟斯蒂伯恩城下层女孩艾薇的一段风流史。尾声是两年之后两人的再次相遇:艾薇恶意地报复了奥利弗的薄情寡义,在公众场合谎斥他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强奸了她。
第二部分叙述了奥利弗在牛津大学上了一学期后回家度假,参加斯城歌剧社演出,结识了从伦敦来的专业导演埃弗林·迪·崔西先生。埃弗林向他暗示了自己的易装癖,甚至同性恋倾向,也指出他暗恋的伊莫锦并非他想象的那么完美。奥利弗最后从少年的迷恋中解脱,但对埃弗林的暗示却懵然不解。
第三部分的时光向前推进了二十多年,奥利弗四十五岁,故地重游,在童年的音乐老师墓前回首往事。
《金字塔》是威廉·戈尔丁重要的代表作,是一部深入探讨在黑暗的人性与世界中爱如何可能的佳作。小说分为三大部分,分别截取了主人公奥利弗人生中的三个片段:十八岁那年的夏天,牛津大学的第一个假期以及四十五岁的旧地重游——小说的结构仿照贝多芬的奏鸣曲设计,极具艺术性而且寓意深刻:在这座金字塔的尖顶上熠熠生辉的主题就是“爱”:“与人相处要有爱心;有爱心则生,无爱心则死。”
她捏了捏我的双臂。
“噢,奥利,你是个好人!”
那三颗黑李子中最下面的一颗升了上来,给了我冰凉的一啄。她推开我。
“快点。你可以骑自行车去。”
“车没灯。我跑去好了。艾薇……”
“什么?”
“我们可不可以——我是说——我们可以……”
她似乎要重新打扮一下自己——扬起一只手,仿佛要撩回湿垂的头发。
“以后再说,好不好?”
然后她走了,一边脚步蹒跚地穿过广场,一边编造她的故事。
确信能回进院子来以后,我便小心翼翼地合上铁门,轻手轻脚走出去。直到离房子足够远,我才敢放腿奔跑,沿着海尔街,跑过市政厅,奔向古桥。风似乎小了些,雨势却未减。待我跑过亨利·威廉斯的修车铺时,雨水已从脸上流到了脖子。尽管十二分地不愿意帮罗伯特·埃温的忙,我还是乐滋滋、兴冲冲的。我的心之眼看见的不是湿淋淋、乱糟糟、一张白脸镶着三颗黑李子的艾薇,而是身着夏装的艾薇,悠闲地迈动着双腿。有些人可能认为,以完美的标准来衡量,那两条腿短了些——可它们照样着地,照样尽职。尽什么职?就艾薇而言,答案显而易见。她是我们城里的一道风景。方圆几里之内,男人们一个个都意识到她的存在。不敢说是不是激动人心的永恒的性的渴求使她的嘴唇老是嘟着,微微张开,但她的鼻子,实在是维持呼吸不足,逗人喜爱有余。闲步时,及肩短发扬起一朵乌云,大腿笔挺,只有膝盖以下在移动。配着一身休闲打扮,一件棉连衫裙,白线袜,一双低帮凉鞋,她的身子整洁而性感。我从无荣幸在大白天里贴近打量她。不过即便是趁她走过时偷偷的一瞥,也叫我注意到她的眼睫毛。腾腾地冲破黑暗和雨幕奔向古桥的当儿,我发现自己眼里出现了画笔。不是画家手中那种精巧平整的工具,而是小孩手中的那种玩艺——由于在调色盘里按得太狠,笔毫乱蓬蓬,尖尖黏黏地四面乍开。想到这偷瞧熟了的眼睫毛——不,一把小小的画笔,欢快地在艾薇眼眶上闪动,我跑得更欢了,居然没有感觉到通往古桥的坡度。艾薇没有一丝伊莫锦的神圣之美。她是一个道地的俗物。
不管怎么样,通向树林的陡坡还是迫使我放慢了步伐,也唤回了正常的意识。他毕竟是个骑摩托车、上名牌学校,洋溢着优越感的鲍比·埃温。中士巴伯科姆只是个中士。一想到中士,我停下了脚步。要是他知道我在夜半之后吻了——就算是被吻好了——他的女儿,我的脖子就有被他拧断的危险。要不更坏,告诉我的爸妈。中士巴伯科姆有着市政厅警卫、护塘人、教区执事、公告员,以及这个小镇久被遗忘的历史留给他的其他种种公职。身穿十八世纪公告员制服的时候,巴伯科姆中士算是一个有趣的人物。但一联想到他是她老爸,我见到的便是他宽大的胸脯,肉鼓鼓的拳头,以及满脸横肉中暴突的双眼。魔鬼老爸天仙女!生平第一次思考这种自古就有的造化之谜,我就不禁感到气馁。
接下来,仿佛她就在面前,我又闻见了那一缕幽香,中士立刻消失于无形。我快步跑上山坡。湿淋淋的裤管紧贴着大腿,头发滴水,满面如洗。不过,此刻雨小风轻,在钻进树林之前,树冠上方的一块天空已经透亮,仿佛月光正在竭力冲破云层。身后山谷里,教堂的大钟敲响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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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是何物
威廉·戈尔丁在这部《金字塔》出版(1967)之前,已经发表了《蝇王》(1954)、《继承人》(1955)、《品彻·马丁》(1956)、《自由坠落》(1959)和《教堂尖塔》(1964)五部小说,在英国文坛、甚至世界文坛赢得了一片赞扬。但评论界对《金字塔》却褒贬不一。于是他沉默了十二年。是对评论界有眼无珠失望,还是反省自己的创作方向?我们不得而知。事实是直到1979年,他才又发表作品。先是《黑暗昭昭》(1979),然后是《纸人》(1984),以及为他光辉的创作生涯画上句号的《海洋三部曲》(《航程祭典》,1980;《近方位》,1987;《甲板下的火》,1989)。1983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至此,威廉·戈尔丁国际文学大师的地位已确定无疑。1993年9月,第一届国际威廉·戈尔丁研讨会在法国圣埃提尼大学举行。遗憾的是,他在这年6月去世,享年82岁,距大会召开只有三个月。
不过,如果他出席了大会,则会有另一种遗憾。这次会议的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是《金字塔》无人注目。英国诺丁汉大学教授诺曼·佩奇在为会议论文集写的《前言》中,一方面欣喜除《蝇王》和《海洋三部曲》受到了理所应当的最大关注外,从前不被看好的《纸人》也得到了一定的重视;另一方面却遗憾几乎无人提及《金字塔》这本他认为绝不应当被忽视的作品。他进一步指出,这一现象本身就是个有趣的研究题目。
先说简单。
小说分三大部分,由主人公奥利弗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贯穿联系。
第一部分是奥利弗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几乎是整整一个月的逐日经历。中心事件是他跟斯蒂伯恩城下层女孩艾薇的一段风流史。尾声是两年之后两人的再次相遇:艾薇恶意地报复了奥利弗的薄情寡义,在公众场合谎斥他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强奸了她。
第二部分叙述了奥利弗在牛津大学上了一学期后回家度假,参加斯城歌剧社演出,结识了从伦敦来的专业导演埃弗林·迪·崔西先生。埃弗林向他暗示了自己的易装癖,甚至同性恋倾向,也指出他暗恋的伊莫锦并非他想象的那么完美。奥利弗最后从少年的迷恋中解脱,但对埃弗林的暗示却懵然不解。
第三部分的时光向前推进了二十多年,奥利弗四十五岁,故地重游,在童年的音乐老师墓前回首往事。这部分有两条情节线索交叉并行。一是奥利弗跟老师彭斯的师生关系,如何从表面的热爱到真心的憎恨;一是彭斯跟亨利的情人关系,如何从畸形的痴恋到疯狂的绝望。结果是已经成人的奥利弗认识到自己跟亨利一样,毕竟达不到为爱可以生死相许的境地,而是只肯付合理的代价而已,于是离去。
人们注意到这部小说一改戈尔丁前五部作品的寓言风格:地点并非全然虚构,如《蝇王》中的海岛,而是典型的英国小城镇;时代也不遥远,如《教堂尖塔》中的中世纪,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人物更难一概以符号论,而是生活中似乎随处可见的你我他。
有许多细节显示这部作品带有自传性。比如,斯城的地形地貌跟作者生长的马尔波洛十分相似,都是以一个广场为中心。主角奥利弗一家跟作者一家也兴趣相合:戈尔丁自己和父亲都擅长演奏提琴等乐器,他跟奥利弗一样,放弃了音乐,进入牛津改学科学等等。再加上戈尔丁把这部作品献给自己的儿子戴维,人们自然联想到这是一部反映“成长的痛苦”的作品,半是小说,半是自传,题材不新,主题也非重大。
另外一个事实是,这部小说的第一、第三部分曾单独作为中篇小说在杂志上发表过。第一部分发表在《凯尼恩评论》上,取名《悬崖上》。第三部分在《老爷》杂志,取名《金字塔内》。所以,有些评论认为这是三个硬绑在一起的中篇,结构松散,缺乏内在的张力,不足以一部完整的长篇论。更严厉的指责则说它完全是失败之作,是为了商业利益而自毁名声的产物。
二
当然,《金字塔》不乏它的鼓吹、崇拜者。在他们看来,上述指责皆是短见、偏见。此书自有完美的结构,深厚的含义。
……
当然,你可以说这句话在书中只是一个反讽。奥利弗尽管辨音能力高强,但是不管是对男女之爱、同性之爱还是师生之爱,他都无法辨明。亨利也是一样。彭斯希冀他的真爱,哪怕是一点点,他都无法给予。他跟奥利弗一样,都太热衷于在社会等级的阶梯上攀登,看到的只有肉欲和现实利益。即便是对音乐,他们也不真爱。奥利弗的态度前面已提过。亨利也有一副好嗓子,结果也为了开车行而埋没了。斯城的其他居民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对同类有打探隐私的兴趣,却无一丝怜悯或同情。彭斯的遭遇便是如此。看到彭斯引来了落魄的亨利,他们兴奋,鄙视。看到彭斯的失恋绝望,他们便一致掉转背去。
然而这正是斯城之所以是死城的缘故。艾薇得出男人都是野兽的结论,回乡后在街上大喊:“总该有人吧!……活人!”彭斯告诉奥利弗:“要是一间房子着了火,而我只能从中救一个孩子或者一只鸟,那我就会救那只鸟。”这座城里的人没有爱,于是心死,于是虽生犹死。这正是埃及箴言所示的道理。有人据此便说这是戈尔丁对人心黑暗的深刻洞察,因而表现出的一种悲观主义。不错,作者在第三部分开头甚至暗示,斯城的标志如今清新醒目,又修上了马路,人们更容易滑入充满由亨利新建的商业为代表的物欲横流的世界了。于是,这篇代前言的题目或可更确切地改为:看世间爱在何处?《金字塔》成了一曲挽歌,哀悼失去的和谐和未清理的混乱,一个无爱的斯(死)城。
不过,作者也许还不至于如此悲观。在上面提及的跟约翰·凯里的同一次访谈中,他就强调,原罪是可以消除的,那就是用爱。从爱学习无私,最好是从小开始,通过父母或通过保姆,通过人与人之间这种非凡的关系。我们毋宁把卷首那句箴言看作是他的希望,他开出的一剂药,一剂“可以治愈斯城所有病症的药”。
最后说几句关于译文的话。由于此书看似简单、实则晦涩的风格,我深感力有不逮。比如作者命名的双关之义,往往找不到合适的中文表达。又如因为作者为增强此书的乐曲性质,书中很多地方都照搬了音乐术语。解决的办法,只有加注一途。但注解一多,读来不免阻滞。所以繁简是否恰当,注解是否合适又是一个问题。至于本书的寓意,上面粗浅的分析更不敢说一定中肯。所有这些都还有待高明指教。
李国庆
1999年6月20日于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