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从我身边走过的一位山民;我疑惑地坐起来,细细看时,脸就发烧了。原来这月亮并不在天上,而实实在在是嵌在山上的。江面是想象不来的狭窄,在这三角形状的岸边,三面的山峰却是那样的高,最陡最陡的南岸崖壁似乎是插着的一扇顶天立地的门板,就在那三分之二的地方,崖壁凹进一个穴窟,出奇地竟是白色,俨然一柄破云而出的弯月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急急地问。
“月亮湾渡口。”
渡口,又这么神话般的名字,我禁不住又喜欢起来了。沿丹江下来,还没有遇见过正正经经的渡口;早听人讲,丹江一带这荒野的山地,渡口不仅仅是为了摆渡,而是一个最好的安乐处,船只在这里停泊,旅人在这里食宿,物产在这里云集。这石崖上的月亮,便一定是随我走了多日的月亮,或许这里是它的窝巢,它是早早就奔这里来了,回来在这里等着我了。
我住了下来。
渡口,山民们所夸道的繁华处,其实小得可怜。南岸和北岸的黑石崖上,用凿子凿出十级、二十级的台阶,便是入水口;每一个台阶,被水的浸蚀呈现出每一种颜色。山根下的树丫上架着泥土和草根,甚至还有碗口大的石头,显示着江水暴溢的高度。一只船也仅仅是这一只船,没有舱房,也没有桅杆,一件湿淋淋的衣服用竹竿撑在那里晾晒,像是一面小小的旗子。两岸的石嘴上拉紧了一条粗粗的铁线,控制着船的往来。一条公路在这里截断,南来的汽车停在南岸,北来的汽车停在北岸,旅客们须在这里吃饭休息,方调换着坐车而去。北岸的山腰上就有了一片房子,房子的主人都是些山民,又都是些店员,家家开有旅社饭店。一家与一家的联系,就是那凿出的石阶路。屋基沿着一处石坎筑起,而再垒几个石柱儿一直到门框下,架上木板,这便是唯一的出路了。白日里,江面的水气浮动着,波色水影投映在每所房子的石墙上,幻化出瞬息万变的银光。一到夜里,江水的潮气浸了石墙,房子的灯光却一道一道从窗口铺展到江心,像是醉汉在那里朦朦胧胧蹒跚不已了。
我住下了两天,尽量将息着自己的疲倦,每每黄昏时分,就双手支着脑袋从窗口往江面看。南北调换的班车早已开走了,他们将大把的钱币放在各家的柜台上,将粪便拉在茅房里,定时的热闹过去了,渡口上又处于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各家的主人都蹲在门口,悠悠地吸烟,店门却是不关的,灶口的火也是不熄的,他们在等待着从四面八方来赶明日班车的客人,更是在等待着从丹江上游撑柴排而来的水手们,这些人才真是他们的财神爷。果然,峡谷里开始有了一种嗡嗡嘤嘤的声音,有人便锐声叫道:柴排下来了!不一会儿,那山弯后的江面上就出现无数的黑点,渐渐大了,是一溜一串的柴排。这全是些下游的河南人,两天前逆江而上,在深山里砍了柴火,扎成排顺江而下,要在这里住上一夜,第二天再撑回山外去的。撑排人就大声吆喝着,将柴排斜斜地靠了岸,用一条葛条在岸上的石头上系了,就披着夹袄跳下排,提着空酒葫芦上山来了。
我太是迷恋了这个渡口,每天看着班车开来了,又开走了,下午柴排停泊了,第二天醒来江面又一片空白;后来就十分欣赏起渡口的云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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