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安想起宗果
宝塔山上,有一座高耸的佛塔;宝塔山下,到处都是革命遗址,还有仿制的红军服装和翻印的“红宝书”。
看到红军服,便回想起小时候我和同伴们最喜欢戴的灰色八角帽,最爱玩的“中国和敌人”打仗的游戏,以及那首听不懂歌词、发不准音调,却被我们歪歪扭扭地唱过无数遍的儿歌——《红星闪闪》。
拿起“红宝书”,我还想起父亲手里那本《宁玛派颂词汇编》,套在它封皮上的红色塑料书皮上印有“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几个烫金的藏文字。
我从小热爱红军,向往和怀念红军。红军过草地的故事曾经无数次感动过我,我一直很纳闷的是红军部队走过了草地,却没有来到我们村庄。听老人们讲,在旧社会时期,有一只红军部队来过青海,遭到军阀马步芳的抵抗和打击,很多红军战士被杀或被俘虏,一些有幸逃出马匪魔爪的红军战士,因为没有办法回家,只好隐姓埋名到处游荡,在农村牧区替人干活放牧过日子。其中有一名红军战士,恰恰来到了我们村。最初,他给村里一户人家帮忙干活,后来,就给另一户当了女婿。时间一长,这位红军战士不但能种田犁地、骑马放牧,而且学会说藏语、念佛经,纯粹成了一个藏族人。我还没有出生时,他已经去世了。我估计,他可能是到过我们村的第一位汉族人。
从小学、中学、大学到社会,我通过教科书、连环画、电影、电视剧、舞台剧等多种形式和途径接受过革命教育,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中国革命的了解和认识。因此,红军的历史,应该说自己还是略知一二。红军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壮举和感人故事,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无法抹去。
红军是我小时候的一顶帽子,它有八个角,上面嵌着一颗红五星。听说,红军同时又是雪域高原东部草原和雪山深处一位身穿藏袍、会说藏语的汉族母亲。
翻阅历史,那是一个与艰苦岁月紧密相连的群体,是一条从东南延伸至西北的彩虹。他们用超人的毅力和非凡的勇气,拉着神奇之犁,用智慧开垦了一个古老而荒芜的土地,到处播撒了新鲜的种子。
我小时候唱的歌,是他们作的词,也是他们谱的曲。我发现,小时候为我解渴的人当中就有他们的影子。
现在想来,那次在世界军事史上规模空前的武装组织大迁徙,它的里里外外,需要我们永远学习的实在是太多太多。红军,可以成为我们开创未来的导师,可以成为我们实现梦想的楷模,因为它有力量点燃一个新的伟大长征的火种。
(藏历十七绕迥金兔年根据笔记改定青唐)
三个人
父母和奶奶,是我从小到大时刻惦念的人,也是一直牵挂着我的人。 父母
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我和妻子很自然地成为了父母。记得以前,我曾对妻子说:咱们是父母的孩子,将来也会成为孩子的父母。如今,一切都变成现实,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改变不了这个既成的事实。
听到自己孩子的啼哭声,我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的一辈子是牵挂着孩子冷暖安危的一辈子。他们的心里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
我和弟弟妹妹们都还是一群雏鸟的时候,父母已经是参天大树了。在雪域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光中,他们用茂密的绿叶遮风挡雨、百般呵护,以爱怜的枝杈精心照料——把我们一个个从原先赤裸裸的肉疙瘩养育成大人。当我们羽翼丰满,能够照顾自己,并可以单独飞上天空眺望远方时,却发现父母这棵大树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和随着我们的成长而比以前更高更大,反而正在枝枯叶黄,像小时候的我们一样变得脆弱。他们消瘦的脸颊和羸弱的身子,如脚下这片古老而贫瘠的高原大地,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生的艰辛和疲惫。曾经的青春韶华,好似我家后山顶上那一面面迎风飘扬的五彩经幡,在风雨中褪去了原来的颜色。
生命的每一刻,父母化作太阳温暖我们的心,父母化作月亮照彻我们的路。在冰雪中,我们的精神从来没有悲凉过;在黑夜里,我们的步履从来没有阴暗过。
小时候,父母把最好吃的食物留给我们吃。现在,孩子们不能经常回家,每当他们自己吃一些有点滋味的东西时,心里又开始牵挂孩子,最后把美味嚼成了蜡。不论是过去上学还是现在到社会上谋生,不管路途有多远,父亲总会风尘仆仆地来看望我们,母亲总会千方百计地给我们捎来她做得最好的食物。藏人有句俗话叫“好吃的食物让父母吃,漂亮的衣服由自己穿”。而我每每享用美味佳肴的时候,似乎连想都没有想过远在故乡的父亲母亲。
每逢节假日回家探亲,父亲和母亲高兴得就像孩子一样跑前忙后,不知怎样才好。
父母对子女的爱,犹如蓝天对小鸟的胸怀。在这个温馨的世界里,我们永远也飞不到尽头。
我们的孩子在一天天成长,我们的父母却在不断地衰老。总有一天,孩子会长成我们,我们也会老成自己的父母。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人生。
在孩子眼里,我们也是一棵大树。他们一定也渴望自己的父母用雪一般朴实的目光,用目光一般纯粹的心,关爱自己一辈子。可是一想起自己的父母,我就怀疑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
(藏历十七绕迥金蛇年恰卜恰)
奶奶
孩子出生后的第七天,我们从医院出来回到自己家中。
那天晚上,我们都睡了个好觉。我梦见离开这个世界多年的奶奶回到了自己的家。悲喜交加的我只问了一句:“奶奶,您是从哪里来的?”
奶奶没有说话,她用手指了指我们村东边山腰上的天葬台。
第二天,我对父亲说起这事。父亲沉思半天后说:“这个孩子该不是你奶奶的转世吧!?如果是,那你就可以好好报答她了。”
疼爱我们的奶奶在她七十二岁那年春天离开了自己的家和亲人。在我的记忆当中,奶奶从来没有照过一张相。不愿把自己的形象留在人世的她,却撇下亲人们和自己为之操劳一生的家走了。
奶奶两鬓泛霜之时,父亲娶了母亲,母亲先后生下我和三个弟妹。于是,奶奶的怀抱成了我们演练航行的最初港湾,奶奶的脊背沦为我们学习飞翔的第一跑道。
在梦中,奶奶像春天一样注视着我们全家人。令人欣慰的是,她的面容白里透红,比我记忆中的人至少年轻了十岁。
我和弟弟妹妹是从奶奶粗大的双手间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是在奶奶宽厚的皮袄里看到那象征空性的蓝天和支撑蓝天的雪山的。我和弟弟妹妹,是奶奶用柔软的嘴唇擦着鼻涕长大的。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不在身边,那年春天我在县民族中学上高二年级。看到奶奶将不久于人世,家里让一个亲戚到十几公里外的小镇给我们学校打电话,说我奶奶病了,请我赶快回家。等我到家时,奶奶已经走了。
无数个昨日,随着离我们远去的奶奶消失在眼前。我和弟弟妹妹再也回不到坐在奶奶的庄稼地里聆听《熊妈妈和小兔子》的童年世界,再也回不到跟在奶奶的牛羊后面学唱《世纪形成歌》的幸福岁月。我们的童年,因为奶奶的存在而格外温馨和精彩。
宗果的每一天早晨,炊烟是山村里最美妙的舞蹈。我多么希望能再一次见到这位身材高大、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的老人,用无限的慈爱点燃那美妙的舞蹈,迎接全村第一缕阳光的动人情形。像母亲一样爱我们的奶奶,我今生只能按父亲说的那样,通过抚育自己的孩子来报答她了。
(藏历十七绕迥金蛇年恰卜恰)P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