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钟。远处钟楼上刚传来五下钟声。午睡时,西吉斯蒙睡着没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说,他平日总觉得自己身子虽一动不动地躺着,但脑子清醒,像个自由闲逛、但受人监视的人那样,思想在天马行空似的想人非非的话,那么,现在他却在回忆往事。记得有一次,他正在夸夸其谈,或者说,正在抱怨自己下午休息总不能人睡时,他的妻子塞尔吉娜是如何挖苦奚落他的。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农舍那间高高的卧室,想吓唬他一下。谁知他竞躺在屋里长沙发上张大着嘴在呼呼大睡。对,绝对没错,这是她亲眼所见的。她说,他鼾声大作,呼噜呼噜的大得吓人,连九月份的苍蝇都不敢闯进他的喉管,钻到胃里或更深的地方去观光游览。她还说。他的嘴大得像座下到地下尸体间就能获赦免入地狱的圣殿,像座里面装有机器设备的庞大建筑物;还说,要是她手上当时有颜料,她可以像在那些飞虫成灾的国家人们漆门窗框那样,将他的嘴涂得青一块蓝一块,他都不会醒的。塞尔吉娜还像当年在蒙彼利埃读大学时那样爱挖苦人,挖苦起来,上附下比,旁征博引,又玄又刻薄。还需补充的是,要是有人在夜里点灯,她会暴跳如雷,因为她怕让人看见她躺在床上睡觉。她认为睡觉时人的全身都松松软软的,是一种病态。她生性急躁,连她的美和思想都带有一定的挑衅性,泼辣蛮横。她好动成性,所以想得出她的形象,就像看电影里的快镜头那样累人。西吉斯蒙心里在想,就拿午睡来说吧,她总认为是疲沓懒散的表现,或者说是一种累赘。他接着想道,现在她离我远远的,得跨过一道国境线,两道海关,还得走上300多公里才能到这里来,这下可挖苦不着我了。他怕心脏受压,翻了个身,打起盹来。
他迷迷瞪瞪地,心里在想,趁今天星期六,他还可以去看望他表兄在佩皮尼昂的顾客,待到下午再往巴塞罗那走,这样他就可以及时赶到途中,在海边铁路另一侧的小海滨浴场吃点儿东西。他可以在佩皮尼昂睡完午觉再走,当天晚上赶到巴塞罗那吃晚饭,因为那儿跟全西班牙各地一样,晚饭吃得很晚。虽说五点已过,他还躺在旅馆房间里的床上,提前安排了这次旅行的大致日程,所以也就心安理得地赖在床上不起来。蓦地,他朦朦胧胧地想到,万一塞尔吉娜这时鬼使神差地到了门口(门当然是上了锁的),出人意料地闯了进来,怎么办?他当然没有必要挖空心思去找藉口辩护,因为去饭厅吃饭时间还早,他完全有理由躺在床上。说来也怪,为什么他一想到自己老婆,总像耗子想到猫,或想到法官、检察官和评论家那样胆战心惊呢?塞尔吉娜的挖苦从来不带恶意,也并不厉声呵斥。这些挖苦出自历经风霜的女人之口。而且又是对着一个没有丰富生活经验的男人说的,应该将它看作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日常唠叨才是。何况,她说话的嗓门,虽说超过了礼节和幽默的界线,但口气还是温和亲切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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