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编著的《那些美丽的村庄——我在浙江的幸福游走》在那些有着美丽环境、悠久历史与淳朴乡村文化的村庄长久地徜徉,凝视着村庄每一处优美的场景:清丽雅秀的荷塘、纯净幽远的街巷、水波清粼的河埠头。听着古井上弥漫着的温和素朴的笑声。一棵村口的参天大树礼仪着那些高耸而气势恢宏的宗庙,礼仪着一个个学塾、私塾、学堂,你能在那儿听到一个民族低沉而雄浑的呐喊,看到人性美的光芒烛照幽蓝的天穹。在那蜿蜒而素净纯粹的乡村小巷,在一扇扇门扉前,仿佛那就是我们的家园,曾经被丢失的记忆,在这里被一一拾起。乡村的任何一个元素,都仿佛寄寓着乡愁。在那一个个历史的遗存前,那在城市被隐匿或者被久羁的灵魂,仿佛迷途羔羊,终于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
《那些美丽的村庄——我在浙江的幸福游走》是散文作品,系“浙江记忆系列”之一。作者樵夫游走了浙江三十一个美丽村庄,见证了浙江“美丽乡村建设”的成果,以文字记录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深刻地挖掘浙江美丽乡村的内在成因,给人以深刻的启示。
雨落许家山
车子在村口停了下来,雨却没有停下来。雨一直下着,从宁波到这个许家山村就一直下着,大雨与雾岚混合在一起。很早就想来到这个被唤作石头村的古村落,不为别的,就冲着它是个石头村。二。一四年,又有人建议我寻访许家山村,最好是天空飘着霏霏细雨,梆硬的石头路上,湿漉漉的,泛着一些柔润的光泽,那种惬意与韵致,让人久久难忘。现在,站在许家山的村口,望着雨帘中的村庄,仿佛一幅空灵的水墨画。这是我首次走近许家山,在大雨中走近,不知会有一种怎样的际遇。
在雨中,我在许家山村徜徉了一个上午,离开它时,我有着几分难舍。在山顶上,我再次回头张望着这个让我惊叹、沉思的古村落,几乎是一步一回头,仿佛一个身体与灵魂都回来过的孩子又要远离。在这个小小的村庄,我在湿漉漉的石板巷道里徜徉时,遇到过一批又一批的旅人,离开时,只有我仿佛孤鸾般远望着这个心灵的巢穴。
这是个极美的村庄,它的建筑形态是美丽的,它与大自然的和谐是美的,它淳厚、硬朗而又绵长的文化是美的,还有久居这石头屋中的人们是美的。我心灵的池塘已长久地干涸,在许家山,一个上午,心灵的池塘又碧水盈盈,已泛起阵阵涟漪,荷叶田田,荷花欲放。
从村口沿着石级而下,不远处,古村就呈现在我眼前,石板路、石屋、石堰围成的利民池,荷塘的莲叶,盈满半池,雨落在池塘上,韵味无限。我一下就被眼前的景致吸引,打着伞在石板路上踱来踱去,看着雨水拍打着翠绿的莲叶,看着烟青色的石板路,看着用石块垒砌的墙基与门楣。我已能眺望到四合院的正堂,雨帘已从瓦檐下悬落下来,有人在帘后走动,我又远望着烟雨中村庄石屋的犄角,目光长久地停驻。后来,村民告诉我,利民池居于这个村庄的正中央,盈盈一水并不为他用,仅为守护着许家山的家园,守护着几百号村民酣睡的梦境。石头村建造在高山的山肩上,蓄水成了村庄的一件大事,防火成了村民的一桩大事。我走进正对着利民池的石屋四合院,这是个很大的四合院,每一方都仍然有人居住。四合院是石木结构,墙基及墙体为青铜色的石板垒砌,两层房子却全为木结构。用鹅卵石砌就的道地,宽阔,空间明亮,即便是屋檐大雨倾泻,屋子里依然亮堂堂。
出门往右拐就是下井街。长长的石板巷,全是石块铺砌的,深幽的,蜿蜒的,石板从巷道伸向一座座石屋,个体就与村庄联系在了一起。石板桥下的沟溪已是流水湍急,哗哗的响声使得这座沉默寡言的石头村有了难以言说的美感。这种古朴又婉丽的元素共聚一起的画面,唯许家山才有。千年的石头仿佛在流水声中一觉方醒。有打着伞的女子从我眼前远去,一把红色的伞,女子把伞举向头顶,靛蓝的蜡染碎花上衣,她踽踽而行,一点点向雨巷深处走去,或许她是个惆怅又寂寥的女子,来这个古村只为心灵的花朵盛开。我兀自就想起戴望舒的《雨巷》,我的双眼定格了这绝美的意象,雨水和着感动慢慢地从眼角流淌。我万没料到在这山肩上的古村落,会有如此的际遇,我仿佛感觉到了不同的气息。
一口古井就出现在我眼前,差点与它擦身而过,我踟蹰不前时还一直思虑,在这个满眼是石屋、石墙、石巷、石道、石板桥、石凳的硬硬的石头村,村民去哪汲一口甘甜的水。据说,这口直径一米多宽的古井从未干涸过,七百多年来,这口古井就一直滋润着许家山的叶、张、王、胡姓人家。井、池、丁字街口,这里就是许家山村村民聚集的场所,俗世的欢乐与苦涩,都会在这儿尽情上演。这儿毕竟是个生活的舞台,同为石头村的村民用不着对俗世的情感重新编辑,因为编辑的生活那是属于戏台的。
许家山石头村主要有下井街、上井街、巷弄等街弄,它们是这个村庄的经络,一幢幢石屋就依山势建在这些街巷上,上井街往山顶攀爬的一段又叫作宁象古道。古道是象山通往宁海县府的主要官道,穿越许家山的这截又唤作墙门街。伫立在古道的下方,久久地凝望着蜿蜒逶迤的石块铺就的古道,凝视着古道两旁的石门、石窗台。窗台幽深,我长久地凝视着,雨水顺着石墙淌了下来,湿了青铜色石块,湿了青苔,湿了干硬的历史,一切从时光深处活泛过来,一切仿佛仅仅是沉睡,它们一一醒来,与我对望,述说着过往。几十米长的墙门街,旧日时光,石街两边商铺林立,在雨帘中,仿佛听到当年的吆喝叫卖声。
叶氏祖屋就在这条古石巷道的下方,现在只剩下遗址,只有断壁残垣还能让人感知到历史的余烬。站在赤褐色的石门槛上,张望着已经望不到尽头的宁象古道,又望着历经岁月沧桑的叶氏祖屋废墟,我明白对于观瞻许家村来说,我仿佛已经从抚摸古石外墙而进入了石屋的道地,仿佛静立在道地中央,我能四顾石屋四合院的主人们真实、本真的日子。我已经开始从村庄的外围,渐行渐近村庄的心脏。这座祖屋的主人顺着时光隧道,从七百多年前又反身回来,他带着坚定的、沧桑的语调,坐在废墟的青石上,叙述着那些被历史烟尘遮蔽了的时光。他叫叶大卿。他与那个把宋末历史册页写满沉雄、苦难与悲壮的叶梦鼎同为叶温裕的后裔。让我们暂且停下匆匆的俗世的脚步,摇响心塬上的风铃,倾听一下那历史的清脆回声。叶温裕是宁海盖苍始祖,远在唐昭宗时他贵为殿中侍御史,后晚唐权至吏部尚书。本来这柄权杖可以为叶氏子孙带来多少富贵,但叶温裕与篡臣朱温不合,慷慨陈词叱责朱温建立梁国,遂自断权杖,弃官归隐迁居宁海东仓。叶氏子嗣枝繁叶茂,同时,耿介、悲患的人格血脉也一直在叶氏子孙的血液中流淌。多年后的南宋末年宋度宗时,叶氏后人叶梦鼎已官至右丞相,是进入国家三公九卿之列的高官,他进入了无数仕人梦寐以求的国家权力中心。叶梦鼎在朝时,秉承叶氏悲情忧患的理想人格,他一次又一次上书朝廷,要革除弊政予民生息,提出许多修明政治、振国兴邦的主张。叶梦鼎为官之后,真的是生不逢时,在他六十七岁贵为右丞相时,国家局势已危如累卵,宋亡也已在须臾之间。他为朝中重臣时,遇到佞臣贾似道,而贾既权倾朝野又是皇亲国戚。叶梦鼎一面孤力抗阻贾,一面仰天长叹,仿佛一只啼血孤鹏发出让人悲伤的哀鸣。他在七十几岁高龄时,辞官,单车于夜幕下消遁,隐匿在家乡宁海的山壑。
在叶梦鼎为国奔走之时,叶氏家族的另一支后裔,在叶大卿父子带领下,选择了有利于躲避战祸的许家山村安居下来。叶大卿是智慧的,他与儿子寻找到了这块山肩壑地,又找到了玄武岩,这真是上苍的庇佑。玄武岩石矿形成于早侏罗纪时期,浙东沿海发生区域性大断裂,滚烫的岩浆从地底喷涌而出,形成火山喷出岩,它们或纵向,或横向,像书页一样有规则地排列着,不需敲凿,只需用铁钎或木棍插进岩石缝隙,用力一撬,一块平整的石头就能完整地取下来。这种火山岩石质坚硬、表面光滑、纹理细腻,是上好的建筑材料。叶氏父子就在这建造宽阔高大的石屋。一幢铁硬铁硬的石屋,不仅是栖身之所,也是灵魂的避难所。叶氏一族就是以这种方式迎接着叶梦鼎这只抗击佞臣的孤鹏的归来。
雨又下大了,雨柱如齐发的万箭砸落在叶氏祖居废墟的乱石上,溅起的水仿佛铁砧上飞溅的滚烫的铁屑,落在我的脚上。我站在那儿沉思,历史的册页仿佛又被我翻开,一场狂风暴雨,一只孤鹏又如何抵挡得了。
官场的险恶,佞臣的奸诈,使得许家山叶氏子孙不屑官场。他们静居于这个偏僻而又秀挺的山肩,在书院里读着经书,在山地间操持着各种农事。“民依于食,故农事最为急务。”这条叶氏家训曾规规矩矩地挂在石屋的书院门上。
P14-17
尘世中的精神家园
樵夫
这两年我一直在浙江的乡村行走,是一种情怀使然,没有任何来自心灵之外的力量。在这个让人感觉旋转般变化的年代,看着物质世界飞速发展,令人晕眩,心灵也时有茫然若失感。在这样的时候,我总是会拾起行囊,然后奔离城市,循着喧嚣声反向走,奔向大自然,奔向那些村庄,奔向那些安谧的所在。我明白,生命过往的美好记忆,那份浓酽的乡愁,一定还会在那些地方,那里才会是我们最后的精神家园。
在浙江大地上行走,一个个村庄果然不负我内心的期许。浙江的许多村庄都是很美的,这种美就我行走的感受来看,的确来自浙江早于全国的美丽乡村建设。任何物质,都经不起时间的啃噬,这是毋庸讳言的事实,不管气势多么恢宏、用材多么坚固的建筑,都逃不脱这一宿命。接下来的是,任其颓唐、衰败,还是用良知来重新打理这些村庄?人类聚居的形式,全部由村落、城镇与城市来实现。城市与城镇,令人沮丧的现状是。喧嚷声此起彼伏,高楼把人一步一步地托举起来,让人远离土地,让灵魂悬空、飘荡。唯有村落还是或者基本是原生状态。只是,它们也在时光的啃噬中,老去。它们一旦老去,就不仅止于村庄以及村庄的一切事物,人类的记忆、生命中美好的印痕、那份久违的乡愁,都将一一老去。人,会失去美好自身,会有一种无根的漂泊感。
就大自然与村庄而言,作为一个自由自在的行走者,一个渴望给予心灵营养的行走者,我更倾向于在村庄行走。但一切村庄,倘若是野草蔓生、瓦砾残垣遍布,我会停下行走的脚步,因为我清楚,心灵会又一次受到戕害。这与我行走的内心期许会背道而驰。所以,洁净、优雅、淳美,是我对村庄的第一要求。其次,它应有着历史的悠远,在这样的村庄,可以如我们那些晋代雅士般,坐于一隅,目视前方,“追远”。在追念先贤的体验中,让灵魂的经幡迎风飘飞,自省与先人的差距,让内心回归。
我更多地会在那些有着美丽环境、悠久历史与淳朴乡村文化的村庄长久地徜徉,凝视着村庄每一处优美的场景:清丽雅秀的荷塘、纯净幽远的街巷、水波清粼的河埠头。听着古井上弥漫着的温和素朴的笑声。一棵村口的参天大树礼仪着那些高耸而气势恢宏的宗庙,礼仪着一个个学塾、私塾、学堂,我在那儿听到一个民族低沉而雄浑的呐喊,看到人性美的光芒烛照幽蓝的天穹。在那蜿蜒而素净纯粹的乡村小巷,在一扇扇门扉前,我常常会无意识地举起手掌拍门,仿佛那就是我们的家园,曾经被丢失的记忆,在这里被一一拾起。乡村的任何一个元素,都仿佛寄寓着乡愁。在那一个个历史的遗存前,那在城市被隐匿或者被久羁的灵魂,仿佛迷途羔羊,终于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
写作这部散文是艰难的。在行走、凝视、礼仪浙江最美丽的三十一个乡村后,我应该怎样用自己的文字,来固化这些美的真的善的“浙江记忆”?我曾夜不能寐,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应该追求自己散文写作的一贯风格,应该时刻警惕不要将写作变味成肤浅的游说。我的散文的辨识度如何呢?语言的诗性、叙事的绵密、细节的质感、哲理的升华、精神的呈现。这是我所追求的。面对一个个美丽的村庄,自己要做的是与村庄的一切进行真诚的对话,与那些悠然已去的历史、仁德高尚的远祖对话,与一切事物对话。当凝视那些事物时,我仿佛就听到它们的低吟,与村民对话,让灵魂彼此照亮。
每次从村庄归来,就仿佛一个归隐者,在幽暗中,总能将灵魂的灯盏再次点亮。
光亮,总是照着前行的路。
二〇一五年九月十九日
于宁波天一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