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卡特著杨雅婷译的《马戏团之夜》是英国著名作家安吉拉·卡特所著的一部长篇小说。全书围绕长有羽翼的空中女飞人”飞飞”的传奇经历为中心，从对她心怀质疑与迷恋的记者华尔斯的视角，叙述了巡回马戏团各种奇人异士的曲折遭遇。作者在本书中将其魔幻风格发挥到极致，以亦真亦幻的描写将读者引入一个光挂陆离的世界，创造了一部影响深远的哥特式佳作。

安吉拉·卡特著杨雅婷译的《马戏团之夜》讲述了：她是“伦敦维纳斯”，“世界史上唯一一个羽丰翼全的处女”……真耶？幻耶？他是个记者，美国公民。杰克，“一向是个爱冒险的男孩”，企图拆穿她的骗局。“打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 他便只能任凭她摆布……高级骗术的学徒。”

第一部 伦敦

第二部 圣彼得堡

第三部 西伯利亚

后记

然而，这双家喻户晓而饱受争议的翅膀，也就是造成她声名远播的原因，今晚却隐藏在一袭淡蓝色软缎浴袍脏兮兮的织花布面之下，向外鼓出一对看起来很不舒服的肿块，不时抖颤着绷紧的布料表面，仿佛渴望挣脱束缚似的。(“她是怎么办到的?”那名记者寻思着。)

“在巴黎，他们叫我I'Ange Anglaise，意思是英格兰天使，就像那位老圣人说的，‘不是英格兰人，却是个天使’。”她之前曾这么告诉他，同时还猛然把头扭向那张最得她欢心的海报；她也曾随口提道，那张海报是一个“法国矮子”在石版上胡乱涂鸦的结果：“他要我，嗯，这个说起来挺教人难为情的，他要我在他的那话儿上尿尿，然后才肯把蜡笔掏出来画画哩!”接着——“听起来有点儿像是我编出来的呵?”——她用牙齿拔出一大瓶冰过的香槟的软木塞。梳妆台上，一个细细长长的笛形酒杯就立在她自己的手肘旁，里面的香槟酒嘶嘶冒着泡；那个仍然在劈啪作响的酒瓶，就随随便便地插在盥洗壶里，周围塞着肯定是从鱼贩那儿拿来的冰块，因为其中还夹了一两片闪亮的鱼鳞。而且，那股海洋的气息——这位“伦敦维纳斯”有种令人觉得可疑的味道——想必是从这些二手冰块散发出来的；那气息掩盖在另一种呛热而浓密的混合气味下，后者融合了香水、汗水、油彩和逸漏出来的刺鼻瓦斯味儿，让人觉得自己仿佛一块接着一块呼吸着飞飞化妆间里凝固的空气。

卸下了一副睫毛，另一副还留在眼睑上，飞飞的身体微微后倾，以便用一种公正客观的满意神情仔细审视映照在镜中的不对称光芒。

“如今，”她说，“在征服欧洲大陆之后，”(她的发音听起来像“欧邹大篓”)“这个浪迹天涯的女儿又回到了伦敦老家，我挚爱的美丽的伦敦。伦敦——就像亲爱的老丹·里诺Ⅲ所称呼它的：‘一个坐落在泰晤士河畔、以音乐厅和骗局为主要产业的小村庄。”’

透过妆镜的暖昧光影，她向年轻记者使了个夸张的眼色，轻快地撕下另一副假睫毛。

她所生长的这个城市欢欣鼓舞地迎接她归来，疯狂的程度让《伦敦画报》称这种现象为“飞飞热”。到处可见她的图像；商店里塞满了“飞飞”袜带、长筒袜、扇子、雪茄、刮胡皂……连某个牌子的发粉也借用了她的肖像：只要加进—匙这种发粉，你的海绵蛋糕就会像她一样扶摇直上。身为当代女杰，以及学术讨论与粗鄙臆测的对象，这位海伦启动了数以千计的俏皮话口’，大部分都带有淫秽的意味。(“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讲海伦怎样让旅行中的推销员勃然昂升……”)从公爵夫人到街头小贩，人人都把她的名字挂在嘴上：“你看过飞飞没?”然后：“她是怎么办到的?”然后：“你想她是真的吗?”

年轻记者想要保持头脑清醒，因此两手轮流拿着玻璃杯、笔记本和铅笔，暗自寻找一个可以收放杯子的地方，好让她无法再不停地将它注满——也许可以放在那座黑色的铁制壁炉台上，它冷酷的凸角正突出于他在马鬃沙发的座位上方，倘若他轻举妄动的话，肯定会打破他的脑袋。他的猎物有效地困住了他。他试图摆脱这位女士的玻璃杯而做出种种努力，结果却只挪动了一大叠隐藏的情书，它们嘈嘈嚷嚷地倾泻而下，顺道从壁炉台上拖出一窝像蛇般蠕动的丝袜，绿的、黄的、粉红的、深红的、黑的，引出一股浓烈的臭脚味；那是充塞于这个房间里的高度个人化的气味(“飞飞的精华”)的最后一种成分。假使她抽得出时间，可能真的会将这味道装瓶贩卖。她从来不错失任何赚钱的机会。

飞飞对他的挫败视而不见。

也许，那些丝袜之所以降落到地面，是为了与其他设计繁复的贴身衣物(如虫子般到处蠕动的缎带、烂兮兮的蕾丝，散发着使用过的味道)联合起来对付共同的敌人；从外表看起来，她是在自己专业所要求的多次着装与褪装过程中，随手将它们乱扔在房间里，丢得到处都是。一条宽大的绉边衬裤，显然是掉落在当初被随手扔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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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一定要知道，当莉儿发现我时，她才刚刚失去一个孩子，所以她把我抱到怀里，让我吃她的奶。而且，她之所以会变成这么令人头痛的妓女，当然啰，绝对不是因为宗教的缘故，而是因为她喜欢对顾客训话的习惯：不仅是关于白奴交易…、妇女的权利与不公平待遇、全民普选，还有爱尔兰问题、印度问题、共和主义、反教士主义口、工团主义，以及废除上议院的主张。纳尔逊完全赞同这些理念，但是，正如她所说的，世界不会在一夜之间改变，而我们总得填饱肚子才行。

“我们透过你放在外交信袋里寄回家的那些信件，是用隐形墨水写的关于发生在俄罗斯的抗争的消息，要寄给他们流亡在外的同志。所以，实在很抱歉，我们利用了你，陷你于极大的风险，因为，如果被秘密警察发现，你将被送到西伯利亚某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但是莉儿必须这么做，因为她已经答应一位精神矍铄、蓄着八字胡的绅士，那是她在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里遇见的。

“还有，我们初次见面、在伦敦阿罕布拉剧院的那晚，我们用纳尔逊的钟跟你开了个玩笑；可是那座钟已经不见了，所以我再也不会对你耍什么把戏了。

“除此之外，我们告诉你的都是实话，而且绝对没加油添醋。信不信由你，我告诉你的那些真正发生过的事，确实都是事实；至于我究竟是真的，还是虚构出来的，这些问题就必须靠你自己找出答案了!”

一丝不挂的她，看起来就跟房子一样大。她正用一锅从茶炊汲出的热水仔细清洗自己，而除了胡子以外全身赤条条的华尔斯，则在萨满巫的铜床上等着。他毫不意外地发现，她确实没有肚脐，不过他已不再想从这个事实推导出任何确切的结论。她散开的羽毛拂刷着墙面；他想起造化只允许她采取“女人置上”的姿势，不由得兴奋难耐，把麦秆床垫弄得沙沙响。他完全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但这个“自己”却永远不会再与从前相同：如今他明白害怕的意义，因为它以最激烈的形式界定了本身的涵义，那就是：害怕自己所爱的人死亡，害怕失去所爱，害怕失去爱。这种恐惧开启了永无止境的担忧，直到其中一方或双方都死去为止；而担忧是良心的开端，后者孕育了灵魂，却与天真无知势不两立。

莉琪尽可以嗤之以鼻：“瞧瞧他，苏菲，如今可全盘接受了邪门巫术和女人的衣服!”但是，除了这番批评外，她几乎是以亲切的眼光看待他，因为，在他灰色的眼睛注视下，她的养女再度变回原来的模样，甚至连漂白剂也用不着。在飞飞一连串的点头与眨眼示意下，莉琪和萨满巫、他的表姐、她的长女和新生儿一起转移阵地，到表姐家去；在那个临时准备的产房里，莉琪开始详细示范一套完备的产妇与婴儿护理仪式，接下来的十年问，村民虔诚奉行这套仪式，致使生产期间的死亡率大为降低，加倍弥补了低出生率所造成的影响。  萨满巫的表姐，那个魔法接生婆，也跟萨满巫一样，在茶炊旁挂着一个护身符袋。莉琪很有兴趣地瞟了它一眼；说不定，她也可以在这群友善而聪明，尽管有些落伍和迷信的村民当中，为自己找到一个新的手提袋?萨满巫为她的胡须深深着迷，尊称她为“熊族亲爱的母亲”；那只小熊紧跟在她后面，活像个神魂颠倒的青少年。莉琪严峻地抑制心中的诱惑——就这么一次，就只在这个晚上，让自己暂时抛却理性，假扮成一个次级神祗。

“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独处吗?”飞飞提议，一面眨着睫毛，用意再明显不过。华尔斯——他的脑袋每一分钟都比之前变得更清楚——抓起她的手，拉着她跑到萨满巫家，但随即失去了主动性，因为她开心地把他按倒在床上，叫他好好等着，让她梳洗一番，恢复精神。她似乎把红润洗回了然萨满巫不了解这个让宝宝笑得浑身乱颤的笑话，却也受到感染，开始咯咯地笑。小熊随着大家一起喘气；如果他能笑的话，也会笑起来。萨满巫的表姐和莉琪四目相接，两人都笑得直不起腰。连安稳地躺在驯鹿皮床上的年轻妈妈，也在睡梦中绽露微笑。

飞飞的笑声穿过村里每一幢房子窗框的空隙和门框的裂缝，渗进了屋内；村民在床上动了动身子，被这个闯入自己梦境的天大笑话逗得呵呵笑，到了明天早晨，他们将完全不记得它的内容，只记得它带来的欢笑。她笑着，她笑着，她笑着。

这个快乐的年轻女人所发出的笑声，似乎从荒野盘旋而升，开始回转、震颤着横扫过西伯利亚。它搔弄“鲁××”终点站的居民睡梦中的腰侧；它穿透了音乐大师家里的音乐对位形式；对于自由妇女共和国的成员来说，它是一阵令人神清气爽的微风。正在前往伯力市的途中、舒舒服服地窝在吸烟室里的上校和逃犯，也听到它的回声，发现一抹羞窘的微笑悄悄爬上彼此的脸庞。

飞飞的笑声所形成的龙卷风盘旋前进，开始回转、震颤着横扫过整个星球，仿佛那是一种不由自主、自然而发的反应，响应着在它底下无限铺陈的巨大喜剧，直到世界各处所有活着、会呼吸的东西都笑了起来。至少在那个受骗的丈夫看来是如此，他发现自己也在笑，即使他不太确定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个笑柄。飞飞好不容易口沫横飞地停下来，蹲伏在他身上，不住亲吻他的脸。噢，他让她多高兴呀!

“我居然真的骗过了你!”她惊叹不已，“这恰恰证明了没什么事比骗人更棒了。”

安吉拉·卡特影响了整整一代的同行作家们，将他们引向了种种梦幻世界，这些世界充满了巴洛克风格的壮丽、童话般的恐怖和对未来世界异化残骸的各式幻想。《马戏团之夜》将我们带回了一个位于19世纪末新旧转折点上的世界，这个世界丰富多彩，充满各式各样的人类与动物。

——《泰晤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