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了,文学历史联合会每月一次的委员会全体会议就要开始了。好多年这个会都是在傍晚开,那时图书馆已经关门了,但后来人们注意到出席的成员越来越少。
于是主席波特·威尔逊就改变了开会时间。至少他认为他改了时间。至少,根据委员会的会议记录,那是他的提议,尽管他私底下好像记得曾经反对过这个提议。
但是,他们还是在早上来这里开会了,而且已经有些年了。其他成员还是已经适应了,就像波特。他不得不适应,因为那明显是他的主意。
委员会竟然做出调整,这件事算得上个奇迹。上次他们被要求做出的改变还是换掉文史联合会里磨损的椅子皮套,那已经是63年前的事了。成员们还记得剑拔弩张的梅森——迪克森线两边排列的父亲们、母亲们和祖父母们。还记得关起门来,背后所做的激烈评论,但那些都是当着孩子们的面说的。因此63年后,他们没有忘记那场从旧黑色皮革到新黑色皮革的错误改变。
桌子一头的波特把自己的椅子拉出来,发现它看起来旧了。他迅速坐下来,以免被人看到,尤其是自己。
他面前整齐地摆放着一小摞一小摞的文件,一直沿着木桌下去,其他每个位置上都是如此。伊丽莎白·麦克霍特做的。他仔细打量着伊丽莎白。长相一般,高高瘦瘦。至少,自从这个世界还年轻的时候她就一直是这样。现在她看上去真像是被冷冻干燥过。像那些从冰川里拽出的古代人的尸体。明显还是人形,但已经枯萎而且面色苍白了。她的衣服是蓝色的,很精干,他猜做工和用料都很不错。毕竟她是麦克霍特家族的一员。令人尊敬又富有的家族。一个不爱炫富或自以为是的家族。她哥哥卖掉那家运输业帝国的时机晚了约十年。但她家还是有钱人。他觉得她有点无趣,但很负责。不是个领导,不是个有远见的人。不是那种能把处于危险的社区团结在一起的人。像他。还有他父亲。还有他祖父。
因为在古老的魁北克城的城墙内,这个极小的英语社区已经身处险境,许多代人都是如此。是一种永恒的危险,有时好些,有时会变得更严重,但是从未完全消失过。英语也是如此。
波特·威尔逊从来没有打过仗,不是因为太小就是太老。别管怎样,没参加过任何一场像样的战争。虽然如此,但他和委员会的其他委员都清楚他们自己身处一场战争之中。一场他暗自怀疑正走向失败的战争。
其他委员会成员到场时,伊丽莎白·麦克霍特在门口跟他们打着招呼,她看到波特·威尔逊已经在桌子那头就座,正在读他的笔记。
伊丽莎白知道他一生中成就了很多事情。他组织的合唱队、业余剧团、养老院的翼楼。都是通过意志和个性的力量造就的。如果他当时寻求或者接受了建议,将远远达不到当今的辉煌成就。正是他个性的力量成就了他也让他变得不完美。如果他更亲切一些,他还能成就多少呢?尽管如果干劲儿和亲和力真走到一起,将无法阻挡,但在当时,它们常常是走不到一起的。
波特就无法阻挡。实际上是他让自己停下的。现在唯一能忍受他的委员会只有文史联了。以前伊丽莎白看到波特每天在学校单独吃午饭,就去陪他,从那时算起他们已经认识70年了。波特认为她在拍伟大的威尔逊家族的马屁,对她嗤之以鼻。
但她还是陪着他。不是因为她喜欢他,而是因为即使那时她就明白一些波特·威尔逊花几十年才会弄懂的事情。魁北克城的英国人再也不是崇拜的偶像,再也不是汽船,再也不是社会和经济生活中优雅舒适的客运班轮。
他们是一只救生筏。随波逐流。人们不会在救生筏上与别人开战。
伊丽莎白·霍特早已经想明白了。当波特让船摇晃不稳的时候,她会纠正它。
她看看波特·威尔逊,眼里是一个矮小、精力充沛、戴假发的男人。那些非进口产品的头发被染成连椅子都会羡慕的黑色。他的眼睛是棕色的,紧张地四处乱看。
布雷克先生首先到了。他是最年长的委员会成员,几乎就以文史联为家。他脱掉外套,露出他那身灰色的法兰绒制服,洗熨过的白色衬衫,蓝色的真丝领带。他出门的时候总是很完美。是一位绅士,他总算能让伊丽莎白感到自己年轻漂亮。她以前就暗恋他,那时候她还是个笨手笨脚的小女孩,而他是个二十几岁的有为青年。
那时候他就已经很有吸引力了,六十年后他还是那么有吸引力,尽管他的头发变得稀疏花白,而且他曾经的好身材也已经变得发胖松软了。但是他的眼睛仍很机敏而且炯炯有神,他的心脏强大有力。
“伊丽莎白,”布雷克先生微笑着拉过她的手,握了一会儿。从来不会太久,从来也没有太熟悉。刚刚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过。
他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伊丽莎白心想,那椅子该换掉了。但是当时,说实话,布雷克先生也该换掉。他们全部都该换掉。
当他们都死光了,文史联合会的委员会剩下的就只是那些磨损的空椅子,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
“好,我们得快点。我们一个小时后有场练习。”
汤姆·汉考克来了,后面跟着肯·哈斯拉姆。在即将到来的可笑的比赛中,作为一对希望渺茫的队员,这些天这两人就从未分开过。
汤姆让伊丽莎白欢欣鼓舞。是她的希望。不仅仅因为他是隔壁圣安德鲁长老会的牧师。 他年轻,是社区的新人,三年前搬到魁北克城。他33岁,年龄大约是委员会中第二年轻成员的一半。还不算愤青,还没有精疲力竭。他仍然相信他的教会还会找到新的堂区居民,英语社区还会突然诞生渴望留在魁北克城的子民。他相信魁北克政府会为讲英语的人提供同等就业的承诺。还有用他们自己的语言提供的医保:还有教育。还有养老院,这样当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他们还能带着守护者提到过的母语一起死去。P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