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喻意:黑白之间;从简单,到复杂,复归简单;其实是作者的心灵史,一个山村孩子成长为作家的心灵变化史,自身思维状态的成长史。《从莫斯科到斯德哥尔摩》收录浦子近十年时间写作的散文四十余篇,分为“道地”“县域”“王土”“环宇”四个篇章。“道地”文章写的是自身、亲人、家族、道地(院子)和故乡的村庄;“县域”文章写的是县域的山、水、花、树、美酒、佳果;“王土”“环宇”文章写的是作者国内国外旅游、考察的所见所思。作者文笔优美,情感真挚,加上特有的语汇和叙事技巧,创造了一种别有情趣的韵味,不少佳作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宁波日报》等报刊甫一推出,就受到好评。
《从莫斯科到斯德哥尔摩》为一本散文集,收集作家浦子近年来写作的散文、随笔,全书收录浦子近十年时间写作的散文四十余篇,分为“道地”“县域”“王土”“环宇”四个篇章,内容涉及对往事的追忆、对生活的感悟以及游记等,文笔清新晓畅,情感细腻真切,读来亲切可感。
高血糖、雾霾及其他
闻见一种乐舞,三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里,成天弹琴演唱,手舞足蹈,睡梦里也如此,连最好吃的红烧肉也品尝不出好滋味来。乐舞何名?韶乐,史称舜乐,是汉族传统宫廷音乐,起源于五千多年前,为上古舜帝之乐,是一种集诗、乐、舞为一体的综合古典艺术;为这精神上的追求痴之醉之,何方人氏也?鲁国的孔子,距今两千五百多年。
如此美妙的乐舞,产生后的两千五百多年,恰好由孔子继承了。孔子逝去后的两千五百年,有人传承么?
这关系到我们的生存,或衰亡。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亟须解决的问题。
说说高血糖的事
幼小的我手扯母亲的衣角,怯生生地探出头去,像是一只雏鸟探出窝来。我前面是村里上世纪60年代初公共大食堂的大灶,大灶上安了七石缸那般大的铁锅,烧饭的公公将农家用来施肥的料勺,把锅里煮好的粥一勺勺舀到木桶里。粥很稀,照得见人影。但粥总归是粥,是米煮的,香气扑鼻。我很想公公的料勺直接将粥舀到我的嘴里。可是不能,全村老小都拿着各自的碗排在灶前。
这时候,我看见舀粥的勺从锅里到水桶间,尽管公公十分小心,还是有挂在勺外的粥汁滴落在锅边的灶台上,且一滴一滴往地上滴落。我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毅然走上前去,张开小嘴,面对灶台滴落的粥汁,粥汁如仙露般自天而降。
“嗨,谁家孩子?这不烫死!”公公骂道。
“我家孩子,饿死鬼托生的。”母亲一个箭步上前拉回我,满脸通红。我脸上竟然没有羞涩,只是遗憾。我明明看见一滴饱满的喷香的粥汁跌下了,可是嘴里没有。用手摸了一下,老天爷,在嘴角!我伸长舌头舔了一下。
之后不久,公共食堂倒闭,家家户户自己买来锅自己烧饭吃。米饭是没有的,番薯、洋芋、南瓜,有什么吃什么。我清楚地记得,一大锅番薯烧熟,人先吃,吃剩的全给了猪吃。后来有了麦子,在自家堂前石磨上磨了做麦糕。白粉少,黑粉多。奶奶蒸麦糕时,在黑粉外裹了薄薄一层白粉。我的嘴刁,只剥了那层白粉皮吃,但不能剥兄弟们手中的,只能饿。后来,那层薄薄的白粉皮也没有了,甚至连黑粉也没了,有糠,比猪吃的细多了,细糠。为了软化细糠的糙性,家里竟然用蛎灰水作为调和。蒸出的窝窝头形状酷似家里的石捣臼,我们就叫它“蛎灰捣臼”。可我吃着仍然觉得粗糙难以下咽。就饿着,没人同情你。这世界饿着的人太多了。
饿的结果是,骨瘦如柴的我忽然“胖”起来。手指在身上有肉的地方戳一下,那里就有一个深坑,久久不复原。还出现幻觉,母亲在对面的床上睡着,我看见有鸽子在她脸上悠闲散步。大人说,这是得浮肿病了。父母轮流抱着我到五里外的竹口看医生。母亲后来说,我还曾被父亲的手拉车载着去四十里外的西店看过医生,可我不记得了。
饿,饿,我从小的记忆里,只有这个词。而且我这人还挑食,不像哥哥和弟弟他们能咽下黑粉麦糕、细糠“蛎灰捣臼”。且从小体弱多病,想着将来还做不了庄稼活,不会是个好农民。但我有一个优点——听话,乖,死读书。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支撑我读书的最大理由,竟然是将来能吃饱饭,吃好吃的饭。包括能穿上好衣裳,不受人白眼。
饥饿是动力。饥饿为何不能作为一种动力呢?
感谢饥饿,后来果然有了饭吃。不仅吃饱饭,而且有好饭吃了。记得那时候独领风骚好几年的小说《美食家》,是一个叫陆文夫的苏州作家写的。它受追捧,不仅仅是文学上的,还有饮食上的美食思潮影响。
餐餐饱食,宴席上的菜肴丰盛程度更令人惊讶。不仅仅是公款消费,私人掏腰包也是如此。吃吧,吃饱了么?多吃一些。这是集体无意识中对饥饿的恐惧。
小县城的人以往不吃泥鳅、黄鳝、乌龟,忽然间,这些成为美食,还包括了一切以往想都没有想过的野物。本地没有,自有供销渠道从外地购得。
小小县城,似乎多了一个职业——摆夜宵摊。临近午夜,电话一响,呼朋唤友,直奔夜宵摊而去。自古以来文人夜读,一盏青灯,一卷古书,红袖添香的美妙意境,早被喧嚣的夜宵摊打破。
一种病,像是幽灵一般,在我的周围,在我们的周围,在这个世界,徘徊。
它在我们吃饱了肚子,仍然硬撑着吃下另一碗大米饭中走来;它在我们放弃了番薯、土豆、玉米等所谓的粗食而专挑山珍海味等精食中走来;它在我们打一个饱嗝儿,灌下一杯啤酒,嘬一下青蟹壳时走来;它在我们一边K歌,一边吃着鸭脖时走来……
它来时温隋脉脉,没有张牙舞爪,但背后隐藏着血腥杀戮。
它就是糖尿病。糖尿病是一组以高血糖为特征的代谢性疾病。高血糖则是由于胰岛素分泌缺陷或其生物作用受损,或两者兼有引起的。糖尿病是长期存在的高血糖,导致各种组织,特别是眼、肾、心脏、血管、神经的慢性损害、功能障碍。P3-5
起这样一个书名——从莫斯科到斯德哥尔摩,确实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为了自我写照,也是为了读者。
我的受教育,最早是受前苏联教育体系的影响,后来渐渐转向更为全面的学习。莫斯科是前苏联的首都,我读的教科书来源于它,甚至最初的文学启蒙。而斯德哥尔摩是诺贝尔的故乡,诺贝尔奖代表全球思维,包括文学奖。
故翻开此书的读者,看了这些话后,可以决定自己要不要看这本书。
从甲地到乙地,从出发点到目的地,从开始到结束,仿佛是一个线性问题,就像是一个数学老师在黑板上轻轻地一画。
关于人类起源的传说大同小异。中国流传甚广的是女娲抟土造人:前六天,她造了很多动物,第七天,她在湖中看到自己的形象,就按自己的形象用泥捏了一个人,扔在地上,就会喊妈。后来,她嫌捏泥造人太累,干脆甩起沾了泥水的绳子,散落的泥星变成人类。西方流传耶和华上帝造人是在第六天:在造了天地万物之后,上帝用地上的尘土捏呵捏,按照自己的形象捏了一个人,吹一口气往他的鼻孔里,有了灵,泥人就活了,能说话,能行走。上帝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亚当。不管是哪个造人传说,都贯穿一个词——简单。
这些传说犹如年轻的父母对着刚出生的儿女发愿:明天就成功吧。
而谁能指责神和年轻的父母,说他们的不是呢?
我是神和父母都喜欢的孩子。尽管孩子的时代已经离我远去。可是,我留恋童年,留恋那个听话的时代,包括那时候的心境。单纯,不复杂,每天沉浸在由于听话取得进步受到表扬的喜悦里。到现在,我的梦境里偶尔会有手拿考卷而一脸的茫然,直悔,昨天为何不好好读书准备呢?而事实上,我的童年考试,不管是听写,还是单元测试,或学期结束的大考,无一例外是全对和满分。有一个情景时时激励我的头脑:每天的第一节语文课,必定是我先立起来,背诵前一天新学的课文。在老师的表扬声中和全班同学艳羡的目光中坐下去。
为了一个大人认为好的目标,我的童年将其余一切都排除在我的思考外。把自己单纯成一个钻头,钻向哪里哪里就透一个洞;把自己单纯成一颗铆钉,安在哪里都能守得住。所以,童年时的我,在大人们看来是木木的,推一下,动一下。唯独在读书的场合,在考试的场合,我的大脑才会有所转动,我的目光随之发出灼灼的光芒。
那是神和父母的光芒,在我身上的体现。
非白即黑,不是好人就是坏人,这是我童年所受的教育。我不做好孩子,就是坏孩子;不做好学生,就是坏学生,我幼小的心灵里,容不得坏。为了这个白,我必须拒绝黑。为了这个好,我必须不做坏。 这种线性思维,扩散到我的生活范畴,甚至影响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我看着黑色、藏青色、白色、灰色衣裳组成的人群,十分地舒服,这些简单颜色组成的世界,好单纯,好朴素,好养眼,好称心。
每天见面的同学,成绩差、经常受老师批评的同学,我从心底厌恶他们。有时候,不得不帮助他们时,又常常以一种恩赐于人高高在上的态度,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恼,仿佛我是高等的人,而他们是低我一等似的灵长类动物,徒具人的形态。对于村里和同道地的地主、富农(阶级成分划分中被社会划到敌对的阵列),我也是十分地恨,小小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解放前有如何的表现,却凭着社会对他们的成分划定,就日渐滋生一种仇,一种恨。平日里,有意不走近他们,在特殊的时期还向他们投去警惕的目光。我的姑姑在解放前就出嫁到附近一个小村,解放时划定成分为富农,尽管她经常接济我家,我小时候也时常去她家玩,姑姑对我们兄妹也恩爱有加,可我也从心底恨她一家,似乎他们身上有一种脏,且不是卫生意义上的脏。
那个社会培养了很多像我这样爱憎分明的好孩子,也让我们凭空积聚起一股仇恨,对假想敌人的仇恨。而恨是相对的,你有恨的权利,别人也有。恨与被恨,是势不两立的。这些仇恨,一个人的算是一点水吧,全社会这些孩子多了,仇恨的水会汇聚成一座能量十分浩大的水库。不,还有另一座被恨的水库。哦,我的天,你们俩明天决堤,或者提闸,你们要摧毁什么?
你们要行使神或天帝的权利?
中西方早期文化中,均有洪水泛滥淹没人类的传说。中国有鲧和大禹父子治水,西方有诺亚方舟。这些大水,都是为了惩治越来越多的恶人。大禹的父亲鲧治水九年不成,反而被天帝借以偷窃息壤而治罪。息壤是什么宝贝?是会增大的土壤,放在哪里,都会长成一个堵水的大坝。这明显违背了天帝的意愿。后来的大禹为何治水成功?是因为他采取了与其父完全不同的策略——疏导,就是让水淹没坏人,让好人活下来。而诺亚方舟,更是上帝给好人生存的奖励。
亏得是这一条即将搁浅的巨轮艰难地改变航向,避免了民族大灾难。聪明的读者一定会在这里发现,作者改变了比喻对象,由原……
他们极简,你别极简;他们无技巧,你不能无技巧;他们反对传统,你得继承传统。因为你没有他们的先决条件。但除了反对糟蹋民族祖先的文化,我还是很支持卡佛、海明威,包括中国先师们关于简约的观点。关键是他们都做到了思想艺术储备丰富复杂,文字简单。
神在,你看不到,但神让你感觉它的存在。
关注历史和中华传统文化,喜欢读一些古籍,不是研究,像我这样浅薄的古文化修养,是做不得学者的。我只是涉猎者。我盯准一个,打倒一个。这固然是没有古文化修养之人的借口,但这样的阅读方式确实有效。我发现,《史记》里记载的黄帝,原来是土地的颜色,黄帝建立国家原来是为人民服务的。那个时候,没有强大繁复的国家机器,甚至没有主义,没有这样那样的思想,只强调顺应天地自然。我读《周易》,马上被那两条头尾相接的黑白鱼儿迷住,懂得了世界上万事万物“盛极而衰,否极泰来”的道理,这可是宇宙和人生最大的规律。我把“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作为了座右铭。我读《论语·述而》:“子日:‘自行束惰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知道学生对老师的回报,明白为人提供精神产品的文化人,可以理直气壮接受报酬。我读《资治通鉴》,知道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读来读去,有了一个心得,即人生的厚度,非得用古籍来叠筑不可,没有他物。
关注现实,用看到的东西说话。有难度,但必须得做。这关系到一个人的自尊,关系到是否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我的关注,就是人性,关注的途径有三条:一是通过文字等媒介阅读;二是我亲眼所见;三是听闻家人朋友所见所闻。因为我在看《史记》等史料时发现,有许多史实会互相矛盾。就是《史记》本身,受了宫刑的司马迁,果真会立在全人类的立场上,而没有半点偏颇(哪怕是借道德为名)地记载历史?未必。我读《论语》,仅孔子的学生记录孔子的言行,就不可避免地带有学生的选录目光。那么,《论语》不是孔子本人的,而是他的学生的。后世,有许多阐释《论语》的文献,无不带有阐释者的观点和标准。
在文学作品范畴,散文最能表达我的存在。即我所见所闻。这本书所写大部分是我个人的经历。有评论家和记者询问过我散文所表达的真实性的问题。我答,我写我所见,我写我所闻。2012年11月19日到27日,从莫斯科到斯德哥尔摩,随浙江省作家代表团访问俄罗斯、丹麦、瑞典。短短的七八天时间,我写了六篇游记。到别的地方也一样。在我怀疑司马迁的价值取向影响史实撷取的前提下,读者也大可以怀疑我的散文的真实性问题。但我坚持一条,即人性中的“真、善、美”,我始终将这三个字作为我表达真情实感的选择标准。
关注人品。这个话题不能展开太多,因为说的不如做的。可是我始终以我们村里走出去的国画大师潘天寿的一句话作为我人生和文学创作的鉴定标准:人品即艺品。反过来说,我以后创作能达到的高度,即我人品达到的高度。文学创作,就其最深刻处而言,乃是作家人格的逻辑展开。
关注灵感。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说:“灵感既不是一种才能,也不是一种天赋,而是作家坚韧不拔的精神和精湛的技巧同他们所要表达的主题达成的一种和解。”我想,我的灵感已经充沛。 从莫斯科到斯德哥尔摩。黑白之间。从简单,到复杂,复归简单,其实是我的心灵史,一个山村孩子成长为作家的心灵变化史,自身思维状态的成长史。
世界上有很多选择,包括选择书。
我把自己的灵魂剖开了,毫无遮掩地,呈示在你的面前,你还要选择什么?
2015年12月6日于南书房
窗外屋檐上白霜皑皑,却阳光灿烂,近时期少有的晴天。在这样的日子为这本书写后记,心里很冷静。
与上一本散文集《踏遍苍苔》出版,有近十年的间隔,可谓十年一部书,暗合了“十年磨一剑”的说法。选在集子里一共四五十篇文章,如果算起来,每年的产量也仅四五篇。但这十年里,写了四部长篇小说、一部长篇非虚构文学,字数却在百万以上。由此可见,散文、随笔仍然是我写小说(非虚构)之外的副业。但绝不是戏作或边角料之作。
十年里,我的父母双双去世,给予我很大的打击。先是母亲(2010年6月14日),再是父亲(2014年9月17日)。母亲是中风后遗症,卧床不起,最终如豆油燃尽的灯盏。父亲则是由于跌伤骨折,在解放军113医院成功手术即将出院,不慎由于食物塞卡喉咙导致短暂缺氧窒息引起脏腑器官衰竭而亡,终也是生命力不强之故。
父母离去将我逼到精神上无路可退无依无靠的地步。
那只有丢掉幻想,自己往前走。
走就走出冷峻的文字。
没有人说我的文字是冷峻的,看上去甚至有些炽热。可热是表,内里却是冷。冷静的思考,冷静的内涵。峻是文风,强悍张扬的文字风格。
走就走出朴实的表述。
赤裸裸来,华衣丽裳是父母给的,这是童年的梦想。可这梦想早就破灭,我的童年遭遇贫困。成年后,有了买华服的可能,却到了该放弃的年龄,包括文字,能简则简。简到了这部书的样子。
走就走出短小的篇章。
我的散文、随笔都不长。原因在于我的闲暇时间没有那么长,我始终认为这些篇章都是写作小说和长篇空余时间写的,而发表媒体仅局限于报纸的副刊。有人说,篇幅是作家才华的表现方式之一。而我说,能长则长,能短即短。
有些作家喜欢在短文结集出版时,将旧作进行润色和修改,以保持全书质量和风格的统一。但我没有这样做,我只是将有些明显的字、词错处进行了修订。也许有人会将一些时过境迁的文字扔弃了。但我还是尽量收入,并且保持原貌,因为这些文章最能表达我在某个时期的真实心理情况。如此说来,这部书还兼有我心路历程的纪实功能。
这些自我表白,不作也罢。书既已经出版,留待读者和世人评说吧。
下午三点左右,天转阴。据说明天有雨。生活就是这样,可心情要继续保持晴。晴方好。
2015年12月19日于南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