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伦敦约会》这本书的内容可以看出，徐诺的写作已经从铁制的模具里跳出来，他对世界有了自己初步的判断，对人性的深邃和复杂有了一定认识，也慢慢形成了观察事物的方法和角度，对美好和丑恶也不仅仅是从表面做分析。可以这么说，他基本上具备了成为他父亲所希望那样的人，他已有能力对这个复杂的世界提出自己的意见和表达方式。

一叠留学生活的文字存照与剪辑，一个“90后”的日常生活手势，丰沛、温暖，又摇摇晃晃。既有异国他乡的风雨、暮色与玫瑰，也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思想碎片；既有对周边友人的温情注视，也有投向纸页深处的大师们的目光。步履蹒跚，却把日常物事顽强地培育为精神私语，进而推向广阔的文化体验、价值体验、生命体验。

《去伦敦约会》由徐诺著。

第一辑 毕加索的尖叫

 卡夫卡门前的尿

 毕加索的尖叫

 以梦为马

 天马行空的高迪

 剑与盾，王与神

 屹立不倒的人

 多瑙河畔的金色头发

 一场策划了三年的“谋杀”

 大韩的情怀

 寻找丢失的旅馆

 莫扎特与“文学辨识度”

 一把葡萄牙伞

第二辑 山村定一

 神像与神像

 山村定一

 长川冈带人

 辉夜姬

 前任和现任

 布朗先生

 我的第一位韩国朋友

第三辑 邂逅一只狐狸

 邂逅一只狐狸

 雾都的鸽子

 像上帝一样

 我在奇怪的英国

 无拘无束的生活

 人品、鱼及其他

 墓地与CCTV

 毁人不倦的港仔

 傻里傻气的道路

 莱斯特一夜

 最著名的“违章建筑”

 屎壳郎的脚法

 23楼的痛

 生活的归属

 格调与割掉

 被“包养”的大汉

 致阉过的猪

 活着

 沟通

 坐立不安的艺术家

 心智

 周·树·人

 饼和徽章

 爱与哀愁

第四辑 悲剧的莎士比亚

 悲剧的莎士比亚

 西敏寺之魂

 我“杀死”了海明威

 推理游戏

 无精打采的变态

 逆光中的伍尔芙

 乔治·奧威尔的“鬼话”

第五辑 棺材与梦想

 棺材与梦想

第六辑 从天堂回来

 从天堂回来

 非圣即人

 拜谒沈从文墓

毕加索的尖叫

西班牙的火车，沿着海岸线一直开下去，从巴塞罗那出发，在一系列的时空转换之间来来回回，会到达六小时之后的西班牙，一个叫马拉加的地方。同样的事情在一些地方总是会发生很多次，比如对艺术家的热爱。西班牙就为这样的一种热爱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就在这个远离巴塞罗那六小时火车里程的沿海地区，出产了一个全世界都熟知的名字一一在这个名字的背后，同时也升起了世界艺术的一个时代，即现代艺术。这个名字的主人，其实是个怪人。也正因为他是个怪人，从不正眼看世界。习惯于把人的头和手脚绑在一起，反而让人觉得怪得很从容，很艺术。

在车头方向，是马拉加的太阳。这个太阳虽然与巴塞罗那的同属于一个国家，却向世人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艺术风格。一种是超自然的，一种是脱离世俗的抽象派。在短短的六个小时里，似乎融合了人类所有的不和谐。换句话说，西班牙就是一颗被上帝放置在地中海上的不规则的宝石，需要海浪的打磨才能更加耀眼。于是，在马拉加的某户人家里，仿佛受到了神谕，降生了一个“怪胎”，然后取名为巴勃罗．毕加索。

这个名字，随地中海的风在世界范围内传开了，而这座诞生他的城市，亦被描述成了文艺青年的朝圣地。当我跨入马拉加的那一刻，如我所愿，车站内到处都是毕加索的影子一一用毕加索作品做的装饰。在这一点上，马拉加人民脑洞大开，跟我想到了一块。显然这只是一种假象，一种艺术假象。人们最习惯于用一幅复制品来纪念一个画家，这似乎成了所有自认为是艺术爱好者的人的通病，尽管这样的方式功利而廉价不堪。

整个马拉加对于毕加索的回忆全部都集中在了毕加索博物馆，这也是这座城市唯一能够看到大师诸多真迹的地方。博物馆所在的位置极其偏僻，远离市中心，游客要在小巷之间来回穿行，最后在一座教堂附近的巷子里才能找到。这使我想起了去年秋天在捷克布拉格寻访卡夫卡的“黄金小巷”的经历。背景材料显示，博物馆是由16世纪一个文艺复兴风格的宫殿改建而成的。它的对面有几家酒馆。人迹寥寥，连它们卖的纪念品都显得毫无生气。这是一个庭院式建筑。四月的午后，博物馆的外墙在阳光下呈现出灰黑色的基调，透露出一股阴暗气息，而“毕加索博物馆”一串字母格外显眼，阳光里一直晃着我的眼睛。

走进馆内，空荡荡的博物馆只有两层楼，内部结构十分简单，用平常看画展的方式就能很轻易地参观完整个楼层。这儿的灯光亮度足以使我们看清画的每一个细节。即使在场的人数并不多，我们依然挤在一起，有几个游客还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每幅画作都有自己的一面墙，无论大小，有时候它们面对着面，有时候则是相邻的。馆内陈列了数百幅毕加索的真迹，虽然它们的风格大不相同，甚至还有一些雕塑作品，但无不透露出了一个重要信息，他真的很需要女人。满眼望去，都是他为自己的情妇和不知名的女人作的画。这些女人千姿百态，抽象与具象交杂在一起，或躺或立或倚或靠，似梦似醒似真似幻。她们虽然被赋予了女人的特征，但似乎完全没有美感可言一一畸形的肉体和扭曲的面部表情，就像是毕加索的内心写照一样，全部表现在了这些与众不同的女人身上。印象很深也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幅作品。女主角竟是画家的妻子，他完整地将她的面部以及身体轮廓勾画了出来，再加上头饰和所穿戴的民族服装，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天马行空的画家会有如此细腻的作品。画中的妻子表情略显木讷，不苟言笑，苍白的脸色在一堆装饰品里流露出了一丝激动。除此以外，大部分作品中女人都是赤裸着身体，形态扭曲，只有极少数穿上了衣服。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不仅仅是毕加索的女人，也不仅仅只属于这几幅艺术作品，她们是高尚的情妇，是全世界的遗产。我想起了著名小说家叶兆言在一本描写陈旧人物的作品里说过一段话，大意是，古代的青楼歌妓对中国文学的发展是有贡献的。现在想想，虽然话说得有点儿粗俗，可实际情形呢？叶兆言还特别举了一个经典例子，柳永。如果没有记错，他还忸怩地说了一句俏皮话：作为文人，柳永是不幸的，也是最幸福的。

严格来说，毕加索的艺术发源地是法国巴黎，而不是他的故乡马拉加。想当年，中国画泰斗张大干就是在巴黎遇见了毕加索，两人有了一段艺术轶闻，也因此有了“东张西毕”的美誉。据说，晚年的毕加索喜欢上了中国陶器和版画，这在博物馆里也算是有案可稽。但是毕加索也并不仅仅局限于生活在巴黎，他丰富的游历和他数不清的情人为他的绘画带来了无限生机。这正是他的灵感来源一一混乱不堪的人物关系和多变的生活状态使他的作品永远保持在一个新鲜的高度，也可能是那些安于现状的画家永远无法达到的成就。毕加索说过：“我的每一幅画中都装有我的血，这就是我的画的含义。”难怪人们常说，毕加索每换一位情妇就要换一种绘画风格。可不可以这样说，这是后世对他的生活最糟糕的评价，也是对他的艺术最艺术的褒扬。

有时候，真正的艺术就是艺术家本身，通过他的手传递出来的只是他的作品，也只能说具有了他的艺术性。这个概念被很多人所误解，认为画作或者雕刻之类的创作才是艺术，殊不知这些都只是艺术的载体，一种表现形式，否则怎么会有赝品和真品之分？而当人们拿到赝品的时候，怎么会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挫败感呢？然而这个名字的使用者，外人是极难仿照他的艺术风格来仿造他的艺术性的，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其中最可笑的故事当属发生在美国的一家博物馆。据说，他们雪藏了毕加索的一幅真迹近5。年之久，并坚持认为真迹早已遗失，这只不过是一幅赝品，因而从未展出过。这个故事再一次证明了美国人民的智商并非像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想象的那样高，要不然，看到画作上的签名，好歹也会微信一下马未都之类，或者直接送到CCTV的《寻宝》现场，让世人饱饱眼福。只能说，高冷的美国人，他们的骨子里或许就没有这种鉴赏能力，尤其是对这样的抽象艺术。这一点，不能不让地中海边的西班牙人民感到傲娇。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位亲眼看见自己的作品被收藏进卢浮宫的画家，并以百分之四十的高票当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十大画家之首，没有人能懂得巴勃罗．毕加索的内心，或者说凡胎肉眼根本无法窥探到他的心灵世界。他的绘画作品达三万七千件之多，而一生的全部作品约六万到八万件，其中包括了各式雕刻、陶器、版画等等。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尽管很多人对他褒贬不一。

四月的这样的一个午后，马拉加的阳光像毕加索的手把颜料大块大块地涂在博物馆的外墙上。我静静地站在一幅画作前，想要感受来自毕加索的力量。画中的女人长着一对硕大的眼睛，她面带惊恐，嘴巴大张着；双臂张开向头顶伸去，左手伸展开五根手指，右手则只伸出三根；身体主要用蓝色来渲染，背景则用了黄、橙、红三色加以修饰：整个画面抽象而具体。于是我趁着馆内的工作人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拍下了这幅画，因为我知道，当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的内心也是在尖叫的。

2015．7．11写于温州

P6－9

徐诺要出书，他父亲徐建宏命我写一篇序。我环绕太空想了一圈，没有找出拒绝理由，只好用充满仗义的口吻说：义不容辞。

我很早开始读徐诺的作品，从而得知他的成长轨迹和对世界的最新认识。对他生活的了解，大多来自于他父亲徐建宏对我的灌输。我和建宏是死党加酒友，他现在放下屠刀，隐姓埋名，戒酒戒饭戒色戒唱歌，我们依然是死党。建宏为人金刚侠义。做事神仙低眉，非一般凡人可比。但是，只要是人，就有软肋，徐诺就是建宏的软肋。我从建宏身上看到一个父亲对儿子无边无际的爱，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爱改变甚至掩盖了建宏的生活，反过来也可以说，建宏在倾注了爱的同时，也把自己对世界的期望托付给了徐诺。人世间再伟大的爱，也难免施与及回报，只不过形式不同罢了。建宏对徐诺的这种施与，没有客观上的回报要求，但有主观上的想象，那就是希望徐诺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带有一定意义上的高压性和强迫性。而作为徐诺来讲，人生尚未启蒙，世界混沌未开，你将我硬生生装进一个铁制的模具里，叫我如何能逆来顺受？反抗是必然的，争吵也是肯定的，甚而至于要诉诸武力。这就显得沉重而紧张了，是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是的，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对略显沉重而紧张的父子，有时几乎是针锋相对的，我似乎能闻出那种略带火药味的关系，他们的故事就在这种肆无忌惮又小心翼翼的氛围中生长了。

我前面说过，建宏把铺天盖地的爱给了徐诺的同时，也将对世界的期望托付给了徐诺。建宏是小说家，他对文学有着火山般的热爱，不但自己一头拱进来，也将意志传承给了徐诺。无论何种行业，子承父业都是近水楼台，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让儿子走上文学这条路，于我看来，总觉得是件过于悲壮的事。

徐诺的人生才开始，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有无限可能。不知是喜是悲，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建宏对他的托付有了明确的回应。从这本书的内容可以看出，徐诺的写作已经从铁制的模具里跳出来，他对世界有了自己初步的判断，对人性的深邃和复杂有了一定认识，也慢慢形成了观察事物的方法和角度，对美好和丑恶也不仅仅是从表面做分析。可以这么说，他基本上具备了成为他父亲所希望那样的人，他已有能力对这个复杂的世界提出自己的意见和表达方式。

可是，我的担忧是，在温州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地理、历史、文化、社会、经济环境，作为一个写作者，有多少可能性？

这个问题是我的，是建宏的，更是徐诺的，也是所有温州写作者的。

年轻时并不知道环境对一个人作用有多大。我是到了不惑之年，才知道，温州所有的优点和缺点早就隐埋在我的血液里，甚至潜伏在我的思维细胞里，她在无形中支配着我的一举一动，支持着我向前走，也不断将我往回拉。

现在看来，温州是个更适合出数学家的地方。温州出过苏步清、谷超豪、姜立夫等等数学巨匠，鼎盛之时，全国高校数学系主任有一半是温州人。这近乎是个奇迹。我的问题是奇迹是如何产生的，弹丸之地，为何能孵出这么多数学家？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一意孤行的理由》，或许可以部分地解释这个提问。从历史的角度看，在唐以前，温州“未著名于世”。宋以前，温州留存下来的大概是“一本集子两个人”。“一本集子”是指永嘉大师释玄觉的《证道歌》，是本两千多言的佛学著作。“两个人”是指唐代大中己卯科（859年）的吴畦和天佑丙寅科（906年）的薛正明两位进士。其中吴畦最多只能算半个温州人，他是山阴人（今绍兴），直到乾宁三年（896年）四月才举家迁居温州安固（今温州瑞安市）。这种情况到宋代有了些变化，特别是南宋都城迁移杭州之后，温州的经济和文化有过短暂的灿烂。还是以进士为例，南宋152年（1127—1279），温州共出了1380个进士，而温州历史上一共有1583个进士。短短152年，进士人数约占整个温州历史的87％。

更重要的变化是，南宋的永嘉学派已经形成，并开始影响了当时的温州人。永嘉学派不是显学，但是，纵观中国思想史，永嘉的事功学说占有坚实的一席之地。也是在这个时期，温州出现了后来文学史上的“永嘉四灵”。“永嘉四灵”算不上大流派，但在当时也算开一时之风，并影响了此后的江湖诗派。而“永嘉四灵”最大幕后推手，是永嘉学派的集大成者叶适叶水心。“四灵”的诗歌理想和趣味无不渗透着叶适的气息。

其实，不单是同时代的“四灵”，此后八百来年的温州人，无论是思维方式、为人处世还是看待世界的角度，无不领受着永嘉学派的恩泽。

如果要讲清永嘉学派和数学家之间的关系，至少可以写一本六百页的专著。但我想在这里用一句话说清两者之间存在的必然联系：纵观整个思想史和哲学史，估计很难找出比永嘉学派更唯物和脚踏实地的流派了，永嘉学派讲究“道在物中”，这与数学的内在逻辑是相通的。我觉得，无论是文化传承还是思维方式，温州人更容易成为数学家，而不是文学家。文学家依靠的是感性想象，数学家需要理性思维。温州人的血脉里流着理性思维。

当然，温州也不是没有文学家，除了“四灵”之外，短篇圣手林斤澜和九叶诗人唐浞便是温州人。但是，从历史角度来说，温州出的文学家还是太少了。

还有一个问题，林斤澜和唐浞成名都不在温州，林斤澜主要生活在北京，唐浞虽然生活在温州，成名却是在杭州、上海与北京等地。同样的道理，温州人也只有离开故土后才能成为数学家。这可能与温州地处东南边陲有关，更重要的还是，如果一直生活在温州，温州文化无处不在，在成就你的同时，最终会成为约束你的主要因素。

年轻时，我最大梦想是离开温州，穿州过府，闯荡世界。随着年龄增长，肉身愈发沉重，希望愈发渺茫。有时梦中惊醒，泪湿被角。可是，这大概就是生活本身应有之义吧，我一出生大致已经注定将如何度过这卑微的一生。

可是，我爱温州这片土地，优点缺点我都爱。我爱这片土地上的人，他们身上和我一样流淌着温州的血脉。我唯一期望的是，有理想的年轻一辈不要再像我一样死守故土，抱憾终身，他们应该去流浪、去飞翔，哪怕像诗人唐浞一样，满身创伤回到故乡。

我很羡慕徐诺的人生有了与我不同的开端——高中毕业后便去英国留学。我不知道他父亲当年是出于何种目的以及如何规划他的人生，他是不是也有与我近似的哀伤？但是，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我觉得他这一做法是对的。从我的角度来看，至少，徐诺可以远离他父亲的影响，可以站在远离上万公里的地方观察和打量他的父亲和温州。我相信，这时的徐诺是不一样的，他虽然还是温州人，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不是一个温州人，他对自已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对他的父亲和温州也有更清醒的认识。

当然，这还不够，认识温州只是徐诺的开始。他接下来将面对一个庞大的世界，他将与这个世界为伍，也可能与这个世界为敌。当然，这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既要融入这个世界，又要保持住自己是一个温州人的底色。

最后，我想对徐诺说一句话，这也是对我自己讲的一句话：你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放开自己，只要放开，你便是世界；放不开，再大的自己也是微末。

与徐诺君共勉。

2016年2月6日，农历腊月二十八日于温州

哲贵，中国70后代表作家之一，浙江温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