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越来越短,肚子越来越饿,肖依诚不由时时支起耳朵倾听可有鼓乐声传来。照规矩,新娘应在中午前接到,今天这事做得实在不像样。
一大早跟着去接亲的依薯跑回来传话:新娘家说原先议定的聘金是三块银圆,后来黄家变卦只给了两块,今天要不多给点开门钱就不让新娘上轿。
为了这,依东婆急火攻心,当着一大群亲戚的面骂不绝口。
亲戚们不免窃窃私语。
肖依诚不能不上来劝劝丈奶:“依奶,莫急,莫骂,依光总会解决的。”
“他怎么解决,还不是掏钱解决?”
“依奶,算了,将事情顺顺利利办了,一点钱就算了。”
“一点钱?你以为一点钱容易赚吗?”依东婆气急败坏。
可肖依诚听着这话也觉得心里不痛快,索性不劝了。
日头当顶了,越发热得难受,再加上饿着肚子,就有点头晕目眩。好在去年秋天全都剪了辫子,头上倒是清爽了些。
“依嬷,肚子饿了。”依芳牵着依新走过来。
依东婆往灶前看了一眼:“等下糯米饭炊熟,你们先吃一点。”
肖依诚偷偷地朝肖莫寒使了个眼色。依寒会意,极轻地朝郎罢点了点头。这孩子灵得很。
依芳一脸不高兴,时不时就朝人翻白眼。依新只顾吮着手指。
肖依诚看在眼里,心想:若哪天自己也续娶,依月会怎样?况且,再续一个也不知能不能像上次续的依晴那么好。若不是当年丈人病重,急着将依晴嫁出去,自己恐怕没这份福气。只可惜依晴命薄……唉,做田人就不该想太多。大热的天,却擤起鼻涕来了!伸开大手掌抹一抹满脸的汗,从水缸舀一瓢水灌下去,既解渴又解饿。
这时,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传来。
“来了,来了。”都往外走。一时鞭炮声大作。
肖依诚叫了声“依寒”,依寒就跑到廊前下的空埕上等着。他是外甥哥,要在轿前请新娘下轿。等轿子放下来,依寒伸手打开轿门,里面递出一个红包,他接了,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自有喜娘会来搀新娘。
依寒揣了红包就往灶前去。糯米饭已炊好,倒在大竹匾里晾着,热腾腾、香喷喷。倒在竹匾边缘的糯米饭凉得快,依寒伸手捏了个大饭团,很快吃掉,然后又捏了一个,扭身跑了。没两下又跑回来要再捏一个,被拦住了:“不能再吃了,走了,走了,不要在这里。”厨师傅一边说着,一边捏了一团放嘴里嚼着。竹匾旁的依芳和依新也被赶走。依芳白了依寒一眼。依新拿着个饭团边吃边流口水。 前厅堂的六扇门连同高高的门槛一大早全被拆下来,暂放在后厅堂里冷落着。前厅堂和走廊连成一片。人客们站在厅堂外沿或是走廊,叽叽喳喳.打量着新娘,高矮胖瘦,只是不知道红盖头下面的脸生得俊不俊。
厅堂正面板壁上,面南背北的祖宗们在画框里威严沉默地俯瞰着后世子孙、亲戚和人客们。新娘郭珍坐在厅堂里面的一张椅子上,低着头,手脚不敢动,心“咚咚”跳得厉害,大红花礼服里面的内衣早就湿透,脸上的汗水在红盖头下无声滑落。
“哪有这大热天娶亲的?”娘奶的抱怨声犹在耳边。
“哎呀,人家这是娶填房的。”媒人婆反正这样讲也行,那样讲也对。
可是娘奶还是把她嫁了。虽然三块银圆变成两块,娘奶恨得咬牙切齿,背地里不知咒了多少回。早嫁出去家里早少一张嘴。若哪天依爹又输了,拿她顶赌债,娘奶连两块钱都拿不到。今早,娘奶把她关在门里,一定要多拿一点开门钱才肯打开门,让新郎家接走,不知今晚婆婆会不会怪罪?娘奶就只顾自己拿了钱,然后将诸人囝。推出去,就不管诸人囝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正自伤感、惴惴不安之际,喜娘伸手搀她起来,要拜堂了。拜了堂就是黄家的人。今早的那点钱是娘奶最后的机会,难怪娘奶决不肯错过。
依寒在走廊上看拜堂,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下三级石阶,到廊前下。空埕上,码得高高的一大摞骨牌椅’被走来走去的人撞翻了,肖依诚正一个个重新码上去。等拜堂后,这些租来的骨牌椅和月桌要摆到厅堂去。
依寒上来小声问:“依爹,你饿不?”
肖依诚心中涌上一股暖意,伸手摸了摸依寒的头:“大人没关系,小孩子要吃饱。你去玩。”
依寒会意,正要走开,又被叫住:“刚才依妗给你的红包呢?”
依寒从兜里掏出来。肖依诚接过来一捏就知道里面是两片铜圆:“等下我拿给你外嬷。”依寒点头。肖依诚将红包收起,却另外拿了两片铜圆递给依寒。
“依爹,我不要。”
“拿着。”
“那我拿去买糖给依月吃。”肖依诚微笑点头,这孩子懂事,真没白养。
“哎呀,依诚,这是你的唐铺囝?长这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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