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二抬起头往两边一瞧,这条街全是各样的洋货店,王十二喜好洋人新鲜的玩意儿,常来逛。他忽然目光一闪,也是灵光一闪,只听他朝着铁匠大声说:“两手别去碰眼睛,我马上给你弄出来!”扭身就朝一家洋杂货店跑去。
王十二进了一家洋货店的店门,伸出右手就把挂在墙上一样东西摘下来,顺手将左手拿着的出诊用的绿绸包往柜台上一撂,说:“我拿这包做押,借你这玩意儿用用,用完马上还你!”话没说完,人已夺门而出。
王十二跑回铁匠跟前说:“把眼睁大!”铁匠使劲一睁眼,王十二也没碰他,只听叮的一声,这声音极轻微也极清楚,跟着听王十二说:“出来了,没事了。你眨眨眼,还疼不疼?”铁匠眨眨眼,居然一点不疼了,跟好人一样。再瞧,王十二捏着一块又小又尖的铁渣子举到他面前,就是刚在他眼里那块要命的东西!不等他谢,王十二已经转身回到那洋货店,跟着再转身出来,胳肢窝夹着那个出诊用的绿绸包朝着街东头走了。铁匠朝他喊:“您用嘛法给我治好的?我得给您磕头呵!”王十二头也没回,只举起手摇了摇。
铁匠纳闷,到洋货店里打听。店员指着墙上边一件东西说:“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说借这东西用用,不会儿就送回来了。”
铁匠抬头看,墙上挂着这东西像块马蹄铁,可是很薄,看上去挺讲究,光亮溜滑,中段涂着红漆;再看,上边没钉子眼儿,不是马蹄铁。铁匠愈瞧愈不明白,问店员道:“洋人就使它治眼?”
店员说:“还没有听说它能治眼!这是个能吸铁的物件,洋人叫吸铁石。”店员说着从墙上把这东西摘下来,吸一吸桌上乱七八糟的铁物件——铁盒、铁夹子、钉子、钥匙,还有一个铁丝眼镜框子,竟然全都叫它吸在上边,好赛有魔法。铁匠头次看见这东西——见傻。
原来王十二使它把铁匠眼里的铁渣子吸下来的。
可是,刚刚那会儿,王十二怎么忽然想起用它来了?
神不神?神医吧。再一段更神。
这段事在老城西那边,也在街上。
那天一辆运菜的马车的马突然惊了,横冲直撞在街上狂奔,马夫吆喝拉缰都弄不住,街两边的人吓得往两边跑,有胡同的地方往胡同里钻,没胡同的往树后边躲,连树也没有的地方就往墙根扎。马奔到街口,迎面过来一位红脸大汉,敞着怀,露出滚圆锃亮的肚皮,一排黑胸毛,赛一条大蜈蚣趴在当胸。有人朝他喊:“快躲开,马惊了!”
谁料这大汉大叫:“有种往你爷爷胸口上撞!”看样子这汉子喝高了。
马夫急得在车上喊:“要死人啦!”
跟着,一声巨响,像撞倒一面墙,把大汉撞飞出去,硬摔在街边的墙上,好像紧紧趴在墙上边。马车接着往前奔去,大汉虽然没死,却趴在墙上下不来了,他两手用力撑墙,人一动不动,难道叫嘛东西把他钉在墙上了?
人们上去一瞧,原来肋叉子撞断,断了的肋条穿皮而出,正巧插进砖缝,撞劲太大,插得太深,拔不出来。大汉痛得急得大喊大叫。
一个人嚷着:“你再使劲拔,肚子里的中气散了,人就完啦!”
另一个人叫着:“不能使劲,肋叉子掰断了,人就残了!”
谁也没碰过这事,谁也没法儿。
大汉叫着:“快救我呀,我这个王八蛋要死在这儿啦!”声音大得震耳朵。有几个人撸袖子要上去拽他。
这时,就听不远处有人叫一声:“别动,我来。”
人们扭头一瞧,只见不远处一个小老头朝这边跑来。这小老头光脑袋,灰夹袍,腿脚极快。有人认出是神医王十二,便说:“有救了。”
只见王十二先往左边,两步到一个剃头摊前,把手里那出诊用的小绿绸包往剃头匠手里一塞说:“先押给你。”顺手从剃头摊的架子上摘下一块白毛巾,又在旁边烧热水的铜盆里一浸一捞,便径直往大汉这边跑来。他手脚麻利,这几下都没耽误工夫,手里的白手巾一路滴着水儿、冒着热气儿。
王十二跑到大汉身前,左手从后边搂大汉的腰,右手把滚烫的湿手巾往大汉脸上一捂,连鼻子带嘴紧紧捂住,大汉给憋得大叫,使劲挣,王十二死死搂着捂着,就是不肯放手。大汉肯定脏话连天,听上去却呜呜的赛猪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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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短小、凝练、精致与灵动,它深受广大文学爱好者喜爱,越来越多的人写小小说,为“寻找一种精神慰藉”,或者,圆自己的文学梦。它是一种“较高品位的大众文化”。同时,作为小说的一个品类,它是长篇小说等宏大形式的尖兵和后卫,……作为尖兵,它表现新的生活方式的预兆、萌芽、序幕;作为后卫,它表现业已逝去的历史时期中最具光采的碎片、插曲、尾声。(卢卡契)在2015年的小小说中,我看到了小小说在这一方向上的努力,不拘文体界限、自由表达的尝试与努力,回望历史时,最为闪光的片断与最为深厚内涵的捕捉传达。
翻阅2015刊载小小说作品的文学期刊,我发现不少文学期刊不再按照惯常方式使用“微型小说”或“小小说”等约定俗成的称谓。而是别出心裁地重新“命名”,并力求做出期刊的自我定位与阐释。像《人民文学》的“微篇小说”,编者强调:相信读者朋友仔细看过就会知道,这些作品在名称上应该,在质地上更是区别于通常意义的“小小说”和“微型小说”的,那么顺着纯文学的名称序列: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直到微篇小说,还是可以的吧,何况有的微篇小说,似乎并不比时下有的中篇小说的内在容量小。再如,《青春》的“掌小说”,这一名称是从日本“拿来”的。“它指一种篇幅极短的小说,川端康成的创作为其确立了美学范式,最主要的特点在于强调一种锐利的锋芒”。此外,《小说月报》的“开放叙事”、《文学港》“好看”等,致力于文体形式的探索,虽不专门刊发小小说作品,但跨文体写作的小小说作品亦在其关注之列。在这些刊物上刊发的小小说变得有些“面目全非”了。像劳马的《改不掉的毛病》、《无语的荣耀》(选自劳马《劳马小说》8篇),大解的《当面评估》、《望见了自己的后背》(选自大解《傻子寓言》23篇),白玛的《七彩石》、《如果》(选自《小说五段》5篇),李黎的《严密》、《您就是选择了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选自《李黎掌小说小辑》10篇)等等。它们不再遵从小说的“法则”:没有完整的情节、清晰的线索、集中而强烈的矛盾冲突,人物亦模糊不清;糅合了散文、寓言、戏剧、诗歌等多种文体元素。《长江文艺.好小说》转载《傻子寓言》时,特别强调了其文本的独特性:“每个文体都有其优长与缺陷,它在表达自我与世界关系时各有短板,所以我们才会有如此丰富繁多的文体。到《傻子寓言》这一类型,大解也许觉得他最擅长的诗歌不够用了,他要更大的自由,他要借助小说、散文和寓言,需要把一切有效的因素利用上,不管它们渊源何处,文无是法,一概拿来,必须地。”
小说中的故事消失了,它们有时是一个场景、一种声音,有时又是一种情绪、一些闪光的灵感,是些简洁有力的碎片与瞬间。时远时近飘忽不定,似乎很难把握,又清晰而透彻地呈现。在《劳马小说》中,反讽的、幽默的、狂欢的方式呈现生存的荒诞,《傻子寓言》以绝句式的纯粹直击精神之痛,《李黎掌小说》锐利的锋芒直指当下现代人的生存与精神困境,而《小说五段》则是自我的诘问,……它们无不指向现代社会、现代人那些最为普遍而重要的话题,它们是一种对人性至深的体察、对存在某种深彻的体悟。“想要捕捉它只需要一双眼睛,一个声音,或是一个思索中的头脑。但不论将其工作对象称作故事还是经验,归根到底,它们都只是一个容器,作家借此实现自己的天职——帮助人们更好地认识外部世界与自我。”(吴永熹:《戴维斯的“个性”》)
林斤澜说,“短小的生成灵活,灵活便于超前,做实验、当先锋”。无论世界小说艺术还是中国当代小说艺术的发展历程,都证明了,在文体实验尝试中,体制短小的小说往往是走在前列的。在这些小小说中,我看到了小说的高远理想与追求,超越文体界限、向着最为自由、最为不拘一格的表达的一种努力,这也是小说美学雄心。“小说从本质上说就不可用范式约束。它本身便是个可塑的东西。这一体裁永远在寻找,在探索自己,并不断改变自身已形成的一切形式。”(巴赫金:《小说理论》)
摆脱一切羁绊,追求一种最为自由、最为独创的表达,是每一位写作者的追求,它往往以辨识度极高的个性化风格呈现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说,冯骥才的《俗世奇人新篇》以鲜明的“冯氏”个性风格和对一座城市地域文化性格的深彻发掘,成为2015年小小说的重要收获。
20世纪80年代,冯骥才创作了具有文化反思意味的《神鞭》、《三寸金莲》等作品后,“肚子里还有一大堆人物没处放”,于是便有了一群清末民初时代天津卫奇人异士“问世”(《市井人物》7篇,刊载于《收获》1994年1期)。其后他又陆续创作《刷子李》、《蓝眼》等11篇小说,2∞o年它们以《俗世奇人》(共18篇)为名结集出版。此后冯骥才虽忙于文化遗产保护与抢救工作,但“脑袋里还有一些没写出来的人物”,“闹腾起来,也要出头露脸,展身手”。2015年,冯骥才以《俗世奇人新篇》(18篇)让这些老天津卫各色人等,一个个“钻出笔管”,“活活脱脱地站出来”。
冯骥才熟悉中国传统小说,又极为推崇欧·亨利、莫泊桑、契诃夫等人的短篇小说,对现代主义小说亦不乏真知灼见。宽广的艺术视野与丰富的艺术资源使冯骥才能够博采众长,建构充满“冯氏”个性特色的艺术世界。他往往从“出于文本的需要出发”,决定作品的“写法”。《市井人物》、《俗世奇人》及《俗世奇人新篇》,在艺术上一脉相承,以刻画人物形象为中心,将笔记元素、传奇风骨、白描手法融合于一体。厚重而不失轻灵、深长而不乏精巧。它既是古小说在当今悠远的回响,也是一种敬意的传达,同时又是一种最为自由最为开放的艺术上的“独出心裁”。冯骥才说,“我喜欢这样的写法。好比雕工刻手,去一个个雕出有声有色有脾气有模样的人物形象。”《俗世奇人新篇》18篇小说,独立成章,18个人物形象,“各色性格”,“又热又辣又爽又嘎又不好惹”,他们是天津这座有着600余年历史的城市的“精灵”(冯骥才认为,若说地域文化,最深刻的还是地域性格。一般有特色的地域文化只是一种表象,只有进入一个地方人的集体性格的文化才是不可逆的。它是真正一种精灵。)。
天津既是最早的通商口岸,开风气之先之地,又因拱卫京畿,与北京的官场息息相通,但是洋场、官场,都不能代表天津。“天津卫本是水陆码头.居民五方杂处,性格迥然相异。然燕赵故地,血气刚烈;水成土碱.风气强悍。近百余年来,举凡中华大灾大难,无不首当其冲,因生出各种怪异人物,既在显耀上层,更在市井民间。”也就是说,“码头”才是这座城市的底色。“码头上的人,全是硬碰硬”,“有绝活的,吃荤,亮堂,站在大街中央;没能耐的,吃素,发蔫,靠边待着”,这是“地地道道的码头上的一种活法”。这种“硬碰硬”的“码头活法”才天津“集体性格”。《俗世奇人新篇》中,无论是做官的、行医的,画画的,开金店的,卖古董的还是偷盗的、卖药糖的、卖包子的,撑船的,无不身怀绝技,在激烈的行业竞争与复杂的社会人际关系中,凭借“绝活”、“奇招”站稳脚跟。得到人们的尊敬。在一次次“硬碰硬”的较量中,优胜劣汰,强者生-存。“码头上的人,不强活不成,一强就生出各样空前绝后的人物。”冯骥才浓墨重彩,将这“绝活”“奇招”的“空前绝后”渲染得淋漓尽致。
在冯骥才的极力渲染之中,隐含着一位文化保护主义者的殷殷心情。从《市井奇人》到《俗世奇人新篇》,其间前后~ig20余年。这二十余年,也是冯骥才从事文化保护工作的20余年,他四方奔走,为古村落、为那些即将被拆除的古巷,为那些承载了太多文化记忆的文物,从撰文呼吁停止拆除到在拆除现场搜寻文物,到拍照图片力图作为永久性的记忆,他身心俱疲。这些“俗世奇人”伴随着这些奔走呼吁、身心俱焚的日日夜夜。浸润着冯骥才最为深刻的洞见与体察,最为焦灼的心境与无力回天的悲哀,它们使“俗世奇人”登峰造极,有些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与苍凉,浸润了些许历史的暮色,如同那些历代巧夺天工的艺术瑰宝,今后人感叹先人所创造的奇迹,怀念先人们的精神气质。冯骥才正是借助绝活、奇人的匪夷所思为老天津卫码头文化及其所造就的精神性格存照,让它们成为永远的文化的记忆抗拒时间与历史的侵蚀与风化。
卢翎主编的《2015年小小说选粹》是对2015年中国小小说的创作实绩所做的及时盘点和总结。其中既包括悉心遴选的该年度较有具代表性的小小说作品,也包括在各个单元作品之后所附的深度解读,以及在绪论部分对该年度小小说创作状况的宏观性把握。本书由当代小说权威研究机构中国小说学会授权编选。
卢翎主编的《2015年小小说选粹》收录了2015年度刊登的优秀小小说。它们不再遵从小说的“法则”:没有完整的情节、清晰的线索、集中而强烈的矛盾冲突,人物亦模糊不清;糅合了散文、寓言、戏剧、诗歌等多种文体元素。
本书的出版可供文学爱好者及小小说的作者学习参考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