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还能重建吗?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未来吗?《探寻一个好社会(费孝通说乡土中国)(精)》由张冠生著,听费孝通讲中国故事,探寻“中国方案”。
生命和乡土结合在一起,就不怕时间的冲洗了。
“我很怕在我‘为人’的最后一刻时仍和现在一般的未认识人类究系何物。”费孝通十七岁写下的话,已然昭示毕生志向。几千年农耕文明养成的乡土中国,欲从农耕、保守、封闭、礼治的传统形态转换到工商、进取、开放、法治的现代轨道,何其艰难?费孝通的一生著述,是一笔特殊遗产。对乡土中国的观察和描述,不是隔靴搔痒,而是深入骨髓;对美好社会的探寻,不是纸上谈兵,而是躬身实践。他为这世界留下来的数百万字,如果确定一个总题目,“乡土中国”可作首选。
每个期待身处好社会、过上好日子的读者,都不妨读读费先生明白晓畅的文字。多听费先生说话,能更多读懂吾国吾民,自己的寻常日子也会更有意味。
费孝通说,自己一辈子只写了两篇文章,一篇“农村”,一篇“民族”。
张冠生著的《探寻一个好社会(费孝通说乡土中国)(精)》以闲适的书话体重述费先生心路、学路、思路与书路,游刃有余,亲切可读,既发挥出书话体“真性情、真见识、真故事”的自由精神,也呈现出重回历史现场之亲闻、亲历、亲见的独有魅力。
费孝通少年早慧,青年成名,中年成器,盛年成“鬼”,晚年成仁,暮年得道。其早年心志一以贯之,直达生命终点。那些在岁月中轻轻翻动的泛黄书稿,带我们回到行行重行行的田野调查现场,体味瑶山惨剧的恸殇时刻,师友的恩情与离散,耄耋老境中的真诚反思……大时代里的一介书生,在外界巨变中力图持续内心的写作,其终极关怀是对美好社会的思考和探寻,是乡土中国的现代出路和现实途径。那种一往情深,何等可爱。
这些珍贵手稿,亦在历史的浮沉中遭遇叵测的命运:有的湮没于战乱流离,不知所终;有的毁于浩劫岁月,毕生心血毁于一旦;有的竞在佚失多年后传奇般地重见天日。一段段尘封已久的书话,重现费孝通起伏动荡的生命记忆,亦勾勒出百年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史。
费先生十四岁首次发表作品,是一篇短文——《秀才先生的恶作剧》。
该文写于1924年1月15日,发表于商务印书馆创办的《少年》杂志。当时,他是东吴大学附中的学生。一位亲戚热心为他订阅了该刊,启发了费先生早年的文学兴趣。
从当读者开始,逐渐希望也当作者。少年费孝通虽有投稿,却没有指望很快能发表。某期杂志送到,他即开卷,循序而读,忽见投稿已发表,大感意外。他曾回忆当时情形——
“我照例按篇章次序读下去,直到最后的‘少年文艺’栏,突然惊呼起来,一时不知所措。原来我发现寄去的那篇《秀才先生的恶作剧》已用铅字印在了白纸上。这种深刻的激动,一生难忘。它成了一股强烈的诱导力,鼓励着我写作又写作。……写作就成了我抑止不住的爱好。”
“写作又写作”的过程中,费先生发表在《少年》杂志的文章篇目增多,位置也逐渐前移,直到开卷首篇。
人间生死,草木枯荣,心中哀乐,梦里甘苦,母亲的针线,清明的纸灰……都是费先生敏感、易感、思索、叙述的内容。其中萦绕着一种清晰的人道情感和人文精神。
有篇文章题为《新年的礼物》,费先生说:“新年的快乐,本来不是少数人的,应该使全人类都快乐。尤其是穷人和老人,因为他们辛苦了一年,在一年的开始,应该特别地使他们快乐。”
《一根红缎带》一文,则借一只小动物的遭遇表达人间心情,大有余味。
1927年,费先生写了《圣诞节续话》一文,明确表达对社会本质、人类本性的研究志趣。文中说:“我很怕在我‘为人’的最后一刻时仍和现在一般的未认识人类究系何物……”
这或是费先生早期文章中最值得留意的一句话。一生志业由此开笔。
1930年,费先生离开苏州东吴,转学北平燕园。换了校园,也换了专业,他从东吴大学医预科转至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本科,全副心思集中于每一门功课的研修,以争取最好成绩。他说自己当时“成了一个书虫”,几乎读遍了恩师吴文藻书架上所有的书。
1933年,费先生完成本科学位论文,还写了多篇文章,如《人类学几大派——功能学派之地位》、《中国文化内部变异的研究举例》、《社会学家派克(即帕克)论中国》、《社会变迁研究中的都市和乡村》、《社会研究的程序》等等。
吴文藻对这个学生寄托厚望,先后把他送到俄国人类学家史禄国(Shirokogorov)和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Malinowski)门下。费先生得名师接力,持续点化,终以博士论文《江村经济》赢得学术名望,享誉国际人类学界。 1948年春,费先生的“昆明时期”告一段落。一个时代也、杼洛幂。
费先生似有感知,清理旧文,把旅行游记、怀人杂写拢到一起,合编成册。誊清后,订成稿本,题作《山水·人物》,寄给好友储安平。
若能顺利出版,算是大时代里一介书生的一笔记录、一个小结。敏感的费先生似已意识到,须准备进人一个不同的时代。
其时,储安平在上海主持《观察》杂志,销路好,有盈利,遂以利润出版学术著作,有“观察丛书”,广受读者欢迎。费先生的《乡土中国》、《乡土重建》等著述在“观察丛书’,出版后.均有上佳销路。
《观察》系时政类刊物,是当年国统区知识分子和民众了解国内国际局势的通透窗口。因其名家啸聚,文章好看,一纸风行,反而惹得当局钳制。储安平本人也被监视,乃至在上海无法安身。
眼见杂志备受打压,出版已无条件,储安平带着《山水.人物》稿本离沪赴京,找到清华园胜因院的费先生,’奉还书稿,暂时避居费字。学院工作室里躲过风暴。
1972年春,费先生从湖北沙洋民院干校回京。多年暌违,工作室内还是原样。稿本还在书架沉睡,费先生却因忙于译事,平时只用字典和百科全书,顾不得、似乎也淡漠了当年少作。
1978年,费先生奉调中国社科院,须搬离中央民族学院工作室。他把室内书籍、文件搬回家中,清理之间,在一堆书稿里看见《山水·人物》稿本。
那是怎样的情景?费先生说,“历劫犹存,相对无言”。
1986年,费先生的《江村经济》汉译本初版。翌年,为该书发布会,江苏人民出版社派员到京,拜访费先生,表示乐意继续出版其著述。
费先生想起“默然渡过劫难”的《山水·人物》,想起不知其踪的老友储安平。他“第一次从头到尾自己阅读了一遍。其间已相隔近四十年了。心头自会另有一番滋味”。
近四十年间,费先生的写作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他曾以《我这一年》记录和表明自己愿意适应变化的诚意与实践,似仍有不能适应的地方,这才“另有一番滋味”。这番滋味,来自他在外界巨变中力图持续内心的“写作又写作”。
其间,费先生参与过民族识别等项工作。在一定程度上,这是他倾心的田野调查和社区研究事务,可以寄托学术兴趣,延续写作爱好。他也确实写有《兄弟民族在贵州》和《话说呼伦贝尔》两本游记,后因“反右”运动而人冷宫。
费先生想起冷宫中的稿本,希望能解冻、面世。
P7-10
1930,一个开始
1993年6月,费先生收到一封国际学术会议邀请函。
发信人是印度已故总理拉·甘地遗孀索尼娅·甘地,邀费先生出席第四届英迪拉·甘地国际会议。
该会议创始于1987年,每两年举办一届,邀集各国有代表性的思想者就同一主题深入讨论,为人类和平发展发表主张。
1987、1989、1991年度的主题先后是“Towards New Beginnings”,“The Making of an Earth Citizen”,“The Challenges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1993年会议主题为“Redefining the Good Society”。
对这类题目,费先生会有亲切感,乃至触动心事。毕竟,都是他多年沉潜于心的话题。“二十一世纪”和“美好社会”,尤其和其心事合拍。1989年夏,他曾撰文呼吁“从小培养二十一世纪的人”。
费先生要借暑休假期写出文章,应邀与会。
一周内,在北戴河“六幢楼”一号楼,从早到晚,费先生阅读、思索、书写、讨论、修改……我做书童,左右备书、检索、誊写、听讲、记录……近距离观摩老者开卷,仁者思索,智者书写,感受大师的气场,见证“应是鸿蒙借君手”的非凡时刻。
一篇文章,调动了费先生六十多年的实地观察、学术思考和情感积累。
1930年秋,费先生弃医从文,学社会学,就是为探寻社会怎样才更好。
1993年夏,费先生说:“从世界范围看,现在的社会还说不上美好。还有很多人在饥寒线上挣扎,还有冲突和战争。未来该是一种怎么样的秩序?怎样达到和实现?从我们中国的历史看,两千五百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就热烈讨论人与人怎么相处才好,百家争鸣。从现状看,经济发展很快,新儒家也有一些讨论成果,中国人有资格对这样的问题说话。中国人要对二十一世纪世界秩序发表看法。”
费先生的看法,实际已写进其六十多年的著述。1993年盛夏定稿的《对“美好社会”的思考》,是其六十多年探寻心得的浓缩。
二十多年后,提中国概念、发中国声音、影响国际议程成为中国履行大国责任的迫切课题。费先生当年已如是。甚至,以1938年写出《江村经济》、1948年出版《乡土中国》为标志,早已如是。费先生的学术成果,曾吸引当年国际人类学界瞩望人类学领域的中国学派。
瞩望者大概有点太过乐观,费先生晚年也感叹过自己“太超前”,乃至“清唱一生”。几千年农耕文明养成的乡土中国,欲从农耕、保守、封闭、礼治的传统形态转换到工商、进取、开放、法治的现代轨道,何其艰难?
“我们几十年时间走了西方几百年走的路”,这话说着轻巧。看看激素催肥的代价吧,百年之内能否彻底康复,都还难说,何况迄今仍在施用。
中国社会怎么能一步步好起来,费先生深人现场,终生以赴,看得明白,写得清楚,白纸黑字俱在。他为这世界留下来的数百万字,如果确定一个总题目,“乡土中国”可作首选。故,这本小书的副题若作详尽表达,应该是“费孝通先生说乡土中国的现代出路和现实途径”。
费先生的一生著述,是一笔特殊遗产。对乡土中国的观察和描述,不是隔靴搔痒,而是深入骨髓;对美好社会的探寻,不是纸上谈兵,而是躬身实践。每个期待身处好社会、过上好日子的读者,都不妨读读费先生明白晓畅的文字。
多听费先生说话,能更多读懂吾国吾民,自己的寻常日子也会更有意味。
“有这样一个人写过的东西,真可以增加我们在尘世生活的兴趣。”这是尼采说蒙田的一句话,正可借来说费先生。
张冠生
2016年6月16日
跋
1936,一块界碑
1936年夏,费先生去江村作调查,后来根据调查资料写出《江村经济》。
去江村之前,当年6月,费先生完成《花篮瑶社会组织》的编写。
这两本书,是费先生一生学术工作的起点。
费先生说,自己一辈子只写了两篇文章,一篇“农村”,一篇“民族”。
显然,“农村”是从江村写起,“民族”是从瑶山写起。其毕生著述,或可看作《江村经济》和《花篮瑶社会组织》的延伸和纵深。
“农村”一文,江村开笔,最终写出中国农村工业化、城镇化。
“民族”一文,瑶山开笔,最终写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
由此说,“1936”这个年份,对费先生的重要性无需多言。
今年是费先生江村调查八十周年,《花篮瑶社会组织》编成八十周年。
写出这本小书,亦为表达纪念。
一个人的纪念。
张冠生
2016年6月16日
于京西北博雅西园
胡洪侠:
冠生写费孝通,是以自己真诚、坦荡、敏锐的生命,去感受、回应、探寻另一个深邃、复杂、博大的生命。我读冠生笔下的费老,常常因此辍读发呆,长吁短叹,时而扼腕,时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