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召政先生的散文写作主要集中在自然和历史两个方面。他用心灵与自然和历史进行对话,并对自然和历史加以审视和表现,并试图寻觅中国历史文化的“钥匙”。《千古风流》这本书在写作上有三个方面的典型特征:其一是善于运用中国古典文学乃至中国画特有的写意和造境手法,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幅山水图卷,令人顿生身临其境之感。其二是直接采用了古代散文的体式,写作风格直指柳宗元、欧阳修的古代游记。其三是散文语言从词汇到句式,自觉吸收了古汉语的营养,这使得他的散文平添了凝炼与典雅。
《千古风流》是熊召政先生的历史随笔集,分为“青山自在红”“自然的恋情”“古桥上的中国”三辑,书中介绍了中国历史上一些名人的风雅趣事和诗歌词赋;山水和花鸟;以及各地古桥。该书的主要特色就是以作者的游览足迹为线索,在讲史、评史的同时紧密地结合现实生活,摆脱了空洞、生涩之感,充满了生活气息,既吸引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又能给读者以启迪。
禅房空落雨声微
第一次听说果一师父,是在深圳静缘居士那里。
静缘原是《长江日报》的记者,后来不知为何就辞职经商了。前几年皈依佛教,把头发剃了,却是在红尘中修行,当了居士。他和庐山东林寺的佛缘很深,果一师父是庐山东林寺的方丈。他给我讲了果一师父的很多故事。
最让我感动的,是两件事。
“文化大革命”期间,寺庙尽毁,作为中国净土宗祖庭的东林寺,尽管在海外特别是日本佛教界声名赫赫,却是依然难逃其厄。寺庙毁了不算,还要强迫和尚还俗。许多僧尼屈于压迫,只得脱掉僧服,结婚成家。东林寺中,果一是少数的几个例外之一。任造反派如何恐吓、谩骂以至殴打,他是决不还俗的。有一次,造反派强迫他吃肉,虽被打得遍体鳞伤,他也决不开禁。当他捧着一碗菜粥吞咽时,造反派又围上来,每人朝他的碗里吐了一口痰。果一头都不抬,把那碗堆了几十口痰的菜粥吃了下去。这一吃,造反派从此再不找他麻烦了。
另一件事是:
东林寺毁了之后,只剩下一间破殿,大部分庙基都被当地农民分来做了菜地。果一虽身处逆境,却仍想着如何振兴东林寺。他坚信,东林寺会在历尽劫难之后再次获得发展的良机。他不是坐等这一天的到来,而是坚忍不拔地用自己的方式,来迎接他期望的那一天。他每天起早贪黑,在山坡上开垦荒地种植杂粮和蔬菜。凭着一股子锲而不舍的精神,十几年来,他硬是把一片片山石嶙峋的野坡改造成肥沃的菜地。当宗教政策开始落实,上级主管部门要农民退出占领的庙基时,果一并没有颐指气使,借此机会向当年整治他的人施加报复,而是以佛家的慈悲心怀,用自己开垦出来的土地,从农民手中一块一块地换回东林寺的庙基。
《楞严经》中有这么一段话:“琉璃光法王子,观世间众生,皆是妄缘风力所转,观世动时,观身动止,观心动念,诸动无二,等无差别。此群动性。来无所从,去无所至,十方微尘,颠倒众生,尽同一虚妄也。”
“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妄缘风力蛊惑的芸芸众生,忽然间都变得愚不可及。已经修得法性圆融的果一和尚,在他们眼中反倒变成了怪兽。难能可贵的是,果一和尚作为中国佛教净土宗的一代大师,真正破除了“我执”,用伟大的慈悲化解了在常人看来应当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用日本当代禅学大师铃木大拙的话讲:“净土”是大地的延续。大地像是一个万能的宽大为怀的母亲,不管是华美还是丑陋,它都慈悲地接受。从某种意义上讲净土就是大地,大地就是净土。做所有的事情,爱所有的人,并接纳所有的事物。美、丑、恶、善都可以进入其中,这就是净土,这也就是佛家的“众生无边誓愿度”的伟大胸怀。
基于此,我决定去庐山东林寺拜谒果一大和尚。
第一次到东林寺,是去年金秋十月。
出九江市西行,车子一直沿着庐山东麓前行。庐山逶迤参差的峰影在明净的蓝空下显得那么雄奇。那些突兀的峰头虽然尽显个性,但连成完整的画面时却缺乏那种一气呵成的紧凑感。这是庐山的风格,亦是庐山人文历史的风格。无论是宗教的庐山,还是政治的庐山,抑或是儒家文化的庐山,都在各自的领域中获得过不可替代的席位,但坐在这些席位上的领袖人物,往往因为难以模仿而成为历史的绝响。
与果一大和尚还未见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属于这一类人物。
及至进得东林寺,先有两奇:
一奇庙堂之大,山门之内,有一巨大庭院,中有莲池,三道石桥跨过莲池而入三重大殿。庭院宽阔,大殿巍峨,两厢偏楼亦各有两重,那建筑的格局,让我感到竟似一个缩小的故宫。
另一奇,就是果一和尚本人了。
东林寺现有一百多僧尼,其规模在中国现存的名寺中,也可摆在前几位了。我到过一些名寺,那里的方丈都很难见。进得东林寺,我还是担心会被果一拒之门外。因为我的印象中,这样的得道高僧,个个都心性寂然,养神于深闭的禅房之中,轻易不肯接见红尘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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