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两个翩翩少年走出市区,一直向南走。
天很蓝,秋高气爽。
高瘦的两个男孩,在河岸边疾步,像两棵风中的白杨。
蒋佩说,前方就是大海了。
宋朝说,对,沿着河走,前方就是大海。
你去奉县看过海吗?
没有。
你知道那里的海是什么颜色吗?
听说是黄色的。
黄色?……小时候经常跟叔叔下海钓鱼,老家青岛的海是蔚蓝色的,看上去……像梦一样。
青岛是个浪漫的地方。
你去过?
……爸爸活着的时候,有一年夏天带我和妈妈去那里疗养,我们住在宁静的八大关……沙滩像床,大海像梦乡,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海。
还想去吗?
嗯!
将来我们一起去青岛,看海、钓鱼、躺在沙滩上做梦。
宋朝茫然地看着他的伙伴,虽没当真,却记住了这句话。
看完你妈妈我们就去看海!
宋朝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回能不能看到妈妈,上回来,就没看到妈妈,门卫不让。这次若不是有蒋佩陪着,他真没有勇气再来。
天越来越蓝,头顶上不时有海鸥掠过。
接近中午,他们来到了奉县农场。宋朝对站岗的警卫说,我找四队的林松如。
警卫说,请出示介绍信。
宋朝支支吾吾地说,我来看妈妈……没有介绍信。
警卫说,你们到门房说说看。
门房里的两个人在下军棋,一个胖子,一个瘦子。
瘦子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宋朝说,看我妈妈。
瘦子不耐烦地问,你妈叫什么?
宋朝说,林松如。
瘦子厉声说,林松如是汉奸的老婆,你不划清界限还来看她干什么?
宋朝小声说,妈妈不是汉奸,妈妈是人民教师。
一旁的胖子语气还算温和,回去吧!上面定的,劳改犯不能见家属。
宋朝无话,不知再说什么,默默把六块月饼和二两茶叶放到他们下棋的桌子上,说,请你们把这些东西转交我妈妈好吗?
瘦子歪着脖子端详着宋朝说,怎么好模样都给了你们这些人?好,只要你说句你是狗崽子,我就把东西交给林松如。
这样你就快乐了吗?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
那就快滚,狗崽子!狗崽子!
我是人民教师的儿子。
嗬!嘴还挺硬。
宋朝小声说,今天是中秋节……是亲人团聚的日子呀!
瘦子脸一横,厉声说,团聚,和谁团聚?和汉奸、叛徒团聚?好,我叫你团聚去吧……说完,把桌子上的月饼和茶叶一起扔出了窗外。
宋朝眼里溢满了泪水,他不愿叫伙伴看到他懦弱的泪水,边后退边悄悄拭泪。
站在宋朝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蒋佩,看到这一幕,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二话不说,像豹子一样扑上去,一阵耳光和拳脚……
瘦子声嘶力竭地喊,反了……快……快来抓人啊!
一个背枪警卫闻声向门房跑来,宋朝死命拉着蒋佩说,不好……快逃!
两人撒腿狂奔,蒋佩像一头咆哮的狮子,用奔跑宣泄着他的愤怒。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一片竹林里,宋朝拉住蒋佩说,他跑不动了。P3-5
《秋之水》是我的第四部长篇小说。
从初写小说到现在,时光荏苒,外面的世界早已面目全非,无章可循。值得欣慰的是,回望自己的精神生活,倒是依稀可见一条脉络。借此梳理一下自己的创作,以作自勉。
2000年,我开始写《飞机场》。我童年的时光是在飞机场度过的,那是我生命的最初的样子,和幸福无关,也不尽美好,却显得明媚清澈,现在回望那时的万物都是未被遮掩的面貌。没有沉于思考,就是想写,就像饿了想吃一样急迫,甚至没考虑怎么去写。带着忧伤的思念去写,宛如把童年捡到了篮子里,有时光倒流的喜悦,也有失而复得的抚慰。凭借一腔的烂漫和激情,居然越过了写作的诸多屏障。当第一部长篇收官的时候,感觉很是神奇。现在回头审视,写得过于恣意,缺少控制,该铺陈的地方又没有用心写到位。每个人的心智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依我那时的功力也只能如此。感谢《收获》主编李小林和编辑叶开,我想他们在定夺采纳稿件的同时,一定也深思过这个稿件对于作者的某些意味。作为作者,我算是幸运的。
2002年,我开始写《鲜花朵朵》。这是一个我熟悉的题材。我小姑有七个子女,个个活色生香,特别是他们的活法很叫我感到新鲜。同样的现实世界,他们的似乎更无垠广阔。写之时,他们的影像都在眼前,一派实景生活的繁华与热闹。这个长篇写起来似乎比《飞机场》容易。这种与素材似隔非隔、似熟非熟的状态,我以为是最佳的状态,它叫我在一个可控的时空里游刃有余。
2005年,女儿中学即将毕业。我开始写《中国宝贝》。女儿是我用情最深的人,铺天盖地的情,就像播撒了一地的种子,抚育、辛劳过后,到了收获的季节,而且这种收获,伴随着不可言说的喜悦。这个长篇写得非常顺畅,几乎一气呵成。回想恋爱时期的几个短篇,于我来说,如果写作果然有什么捷径的话,用情写作无疑是条省力的捷径。当然由于阅历、气质不同,作家也是分门别类的。
相继写完《飞机场》《鲜花朵朵》《中国宝贝》三部长篇之后,最想写的写了,最熟悉的写了,用情最深的也写了,这时,我面临的问题是:我还能写什么?我们偶尔会产生一种颠覆自己的冲动,于是我想,能不能虚构一个故事,以此来测试一下自己的想象力呢?
那个时期,我相信出色的小说要有一个好故事,尽管我不相信好故事就一定能成为好小说,不是很赞成“故事为王”的小说理论。我只是想在小说创作上作一些尝试,走一条自己不曾走过的新路一故事先行。
这个故事不知怎么就来了,像凭空飞来的一样。
故事中的几个人物栩栩如生地出现了,这些人物的关系以及结局一下都有了,像是冥冥中都安排好了,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接下来这个还悬在空中的故事,衍生出绵密的细节叫我处于一种亢奋状态,那些天我沉溺在故事的细节中不能自拔,想象的世界原来如此美妙,竟然迟迟不愿动笔。后来我知道,这是小说创作中最令人愉快的阶段,就像一段朦胧的暗恋……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朋友听了,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一个好故事。在小说未动笔之前就把故事讲得如此完整,这对我来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我以为接下来的写作应该在掌控之中。
其实不然,构思可以天马行空,写作却是要一笔一画来完成。故事有了,但该怎么讲呢?叙述的节奏和细节的取舍该怎么把控?问题接踵而至,有想象力难以抵达的盲区,和意想不到的阻隔;是不是阅历和积累不够,是不是耐不住性子?常常会急于揭开谜底而忽略其过程,放弃了真正该写的东西。肯定又否定,在小说的章节中迂回反复,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尽管如此,小说收笔后,我还是异常喜悦。从无形到有形,从酝酿到成篇,这个过程真叫我感到神奇。但这种欢愉并没有持续多久,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小说屡遭退稿。我不得不反思,为什么一个好故事不能成为一个好小说呢?
人的想象有时真是一个迷宫。始于哪里又止于何处?
想象有多宽有多广?它到底能走多远?
难道只有天才才具有天马行空无边无际的想象力吗?
接下来的五六年时间里,一直在改,反反复复,有时,甚至绝望地认为,神不助我也。这几年,说不清是沉迷其中,还是被它裹挟纠缠,总之无法进入别的写作。这个小说对我而言,真像是面对让人既爱又恨的“红颜祸水”,明知未来叵测,但还是要和她轰轰烈烈谈场恋爱。
问题出在哪里呢?这时,我自觉地进入了关于小说创作的思考。也许讲一个有张力的故事不难,但寻找支撑这个故事的细节并非容易,比如光线、颜色、植物、家具等等,叫这些东西落到实处很难。
如果想象力可以赋予我们一切,真的能让我们嗅到芬芳、看到光影、听到晨钟,那我们还要世俗的生活干什么呢?
小说和现实所处的时空是不同的,所以小说的真实和现实的真实是有别的。小说的逻辑和现实的逻辑也是有别的。
小说最终改好的时候,还是有余音未了的意思,竟然对文本平添依恋,以为它是可以永远修改下去的。我无数次地阅读它,每一次的沉心阅读,都会多一份自信,我坚持认为它可以成为一个好小说,感觉它真的不错。对我个人来说,我喜欢这类气质的小说,缘于此,有可能我只顾自己而忘了读者。
毋庸置疑,这是一次很有意义的写作训练。它让我沉迷其中,痛苦并快乐着。
即使迷路了,我也知道,我还在其中,在小说这个局中,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小说是我的精神生活,它几乎和现实生活并列,是我的另一种生活。
感谢朱耀华在读此书稿时对文字、细节的推敲和苛求,他让我看到了一个编者对文学的敬重及良好的职业素质。
2016年5月2日
《秋之水》分两条线,看似不相干的两个故事,皆以悲剧终结。
蒋佩和宋朝,两人一起长大,患难与共。蒋佩,人中翘楚,有王者风范。宋朝,有精神洁癖,慎独、孤傲、低调,谦谦君子。蒋佩娶了令宋朝心仪的女人满秋水,不如说是宋朝的华丽“退让”,他们之间有一种超越友谊的兄弟之情。那又是什么叫两个男人以离殇收场呢?其中蕴含着命运的诡异以及人性的复杂性,耐人寻味,终究难用是与非来界定。
另一个故事也是三个人,女主角却是同一个人……
诚然,小说是虚构的,但从某种程度上看,小说也许比现实更真实。现实是有局限有边界的,而小说显然更宏阔。小说中,人心是裸露的,所有的心思都是白纸黑字落在纸上的。这是一个探索人性诸多可能性的小说,有些情感难以定义……读者自忖。
2016年3月27日
刘迪著的《秋之水》分两条线,看似不相干的两个故事,皆以悲剧终结。
蒋佩和宋朝,两人一起长大,患难与共。蒋佩,人中翘楚,有王者风范。宋朝,有精神洁癖,慎独、孤傲、低调,谦谦君子。蒋佩娶了令宋朝心仪的女人满秋水,不如说是宋朝的华丽“退让”,他们之间有一种超越友谊的兄弟之情。那又是什么叫两个男人以离殇收场呢?其中蕴含着命运的诡异以及人性的复杂性,耐人寻味,终究难用是与非来界定。
另一个故事也是三个人,女主角却是同一个人……
诚然,小说是虚构的,但从某种程度上看,小说也许比现实更真实。现实是有局限有边界的,而小说显然更宏阔。小说中,人心是裸露的,所有的心思都是白纸黑字落在纸上的。这是一个探索人性诸多可能性的小说,有些情感难以定义……读者自忖。
刘迪,女,上海作家,祖籍山东。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散文集《只有香如故》,中短篇小说集《落花成泥》,长篇小说《飞机场》《鲜花朵朵》《中国宝贝》。即使迷路了,我也知道,我还在其中,在小说这个局中,这样我也就安心了。《秋之水》是该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