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学生
一位老师提到某位官员,她说:“你知道吗?他是咱们学生。”她接着说起好多校友,一些我熟悉和不熟悉的名字,如数家珍。 另一位老师提起地方电视台某主持人,他说:“你不知道吧?她是咱们学生。”他接着说起好多校友,一些我不熟悉和熟悉的名字,言语中充满自豪。
回到母校工作,我渐渐知道,老师们的自豪因何而来,也渐渐知道,“咱们学生”是个简单说法,完整的说法应该是:咱们绥化学院的毕业生。
我的母校是绥化学院,她坐落在黑龙江省松嫩平原。1985年我入学的时候,她叫绥化师范专科学校。更早的时候,她叫绥化师范学校、绥化地区师范学校,1953年建校,2004年升本。因为在本科院校中资历浅,有时被误读为“缓化学院”或“妥化学院”。
来校报到的学生,很少喜气洋洋。有的人志向高远,因为种种原因考到这里,他们委屈、沮丧,好像让谁黑了一下。他们需要一点时间,认识同学,了解老师,熟悉校园,逐渐消化掉委屈和沮丧。
二十多年前是这样,二十多年后还是这样。
我当年是高高兴兴来报到的。高中老师说,升人高校后我可以把数学撇到一边,读自己想读的书,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我的目的达到了。我像个饥肠辘辘的人终于找到免费餐馆,只管往嘴里一样一样塞东西,也不管是否消化得了。母校藏书有限,足够我借阅;恩师名气不大,常为我指点迷津。
我们还自发组织了自己的文学社,取名“野魂”。当时工字房有间展厅,只要没有重要展览,每到星期天我们就聚在那儿,交流读书心得,探讨文学现象,也交流近期作品。交上来的作品大家逐一地看,逐一发表意见,修改完的作品经过筛选,发表在社刊《野魂》上。
蜡纸是要的,钢板和手推油印机是借的,纸张是自掏腰包买的,女生负责刻写和插图,男生负责油印和装订。他们没有油印经验,用力不均,蜡纸打褶,前两期《野魂》像刚出生的丑孩子,脸上有很多横七竖八的褶。孩子太丑,不好送人,就自己留着。后来《野魂》有了些模样,我们才送给老师和朋友,寄给省内高校的文学社团,也寄给我们向往的杂志社。
处女作发表了,我并不知道。孙向阳老师在红楼楼下遇到我,他说:“我在《黑龙江日报》看到《奶奶的拐杖》,署名张爱玲,是你吗?”我太意外了,使劲点头确认。他马上回办公室找那张报纸,说:“拿去吧,送你了。”我连句谢谢都没说,拿着那张报纸一路奔跑,从红楼跑到工字房,又从工字房跑到图书馆。在图书馆找到文学社的头儿,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把报纸摊开,把发表的作品指给他看。报纸交给他,我像完成了任务,一蹦三跳地下楼了。
作为学生,我在母校仅仅停留了两年时间。教学一线急需教师,学制压缩,我们成为绥化师专第一届两年制专科毕业生。我高中时代的闺蜜告诉我:“那两年你写作进步最快,你哪里是在走路啊?你是在奔跑,每封信我都能读出你的速度。”
在文学社,我的笔名是“野马”。我这匹野马并没跑远,在外面兜了很多圈子后,又跑回了母校。2005年秋天,我这个历史系毕业生站到了中文系的讲台上。
有一次暑假,我去学校,校园里空荡荡的,只遇到个别未离校的学生和几位工友,感觉心里也空荡荡的。原来,学生是学校的灵魂,缺少莘莘学子的校园,像空空的袋子;学生也是老师的职业生命,没有学生,我们何处立足?
到目前为止,绥化学院没有出过所谓的“杰出校友”,既鲜有高官,也少有富豪,他们绝大多数默默无闻地工作在基层,做普通人的工作,过普通人的日子,和这所学校“为地方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培养人才”的目标正相吻合。
几年前,遇到《绥化晚报》同事,那时绥化的储蓄所还没有摄像头之类的设备。他跟我说:“刚采访完你们学校一个女生,她捡到十万元的存折交到派出所了。你知道吗?这女孩家庭条件很一般,马上就离校了。失主借钱要买房,账号密码和身份证就夹在存折里。”
那一刻,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我为我的学校自豪。
同事接着告诉我女生的名字,我觉得似曾相识。同事说:“和她提起你,她说她是你的学生。”P1-3
只有艾苓老师这样热爱生活、热爱学生的人,才能写出如此平实却让人心生感动的文字。
读者,jirn_lee_atm
在《读库1500》上看了这篇作品好感动,大学时也遇到困惑,遇到难题,可惜没遇到好老师,最后自己解开了困惑,但是走了很长的弯路。看到您这篇文章,很替您的学生高兴。真好。
读者,小桥流水
老师,你不提这些事我都忘了,过去恍然如梦!那些日子磨砺了我,我现在研究生毕业了,早已参加工作,最后放弃了稳定的工作,自己创业了。瞎折腾!老师,我正在朝你教我的那样在努力:真诚地热爱生活,从容地看待得失!对了,我也是一名教师了,一个当了母亲的老师!
学生,董冰冰
看着您的文字,字字人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一幕一幕,像昨天一样,出现在我的脑海,有几许感慨,更多的是感动!一位老师对一名学生的爱,不惊天动地,但却影响了我的一生。
学生,贾春联
琢磨书名的时候,偶然想起《非走不可的弯路》,觉得最恰当不过:“在人生的路上,有一条路每个人非走不可,那就是年轻时候的弯路。”这篇旧作1996年发表在《中国青年报》,署名还是“张爱玲”。临时发现名花有主,改用《咱们学生》。
1997年,我听从袁鹰先生建议,使用他为我取的笔名“艾苓”,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领着自己回家》。此后我在创作上走了很多弯路,有过各种尝试,始终长进不大。
我对自己不满意,朋友们也不满意。乔叶比较委婉,说人到中年,希望看到我更厚重的作品。任永恒酒后直言“太小家子气”,他说:“你不能只是李一的母亲,你要成为人类的母亲!”他提醒我的其实是眼光和格局,一个写作者不能光盯着自己的小天地。
2014年5月,我尝试非虚构写作,集中写了一批学生故事,《咱们学生》刊发在《读库1403》。读库九周年活动现场,我的学生故事还成为白岩松和张立宪讨论的话题之一。受到各方鼓励,我开始采访,学生落脚的地方,都可能成为我的旅行目的地。后续作品《毕业生》将刊发在《读库1603》,《中文系的日子》将刊发在《北方文学》。我还在试水阶段,大家的肯定对我很重要。
不能不提马国兴。他原本是我的读者,神交二十年,他早已成为比肩而立的同道,成为我的兄弟。四年前,他把我娘的处女作推荐给《读库》,姜淑梅从此广为人知。三年前,他出现在央视《读书》节目录制现场,给了我娘意外惊喜。一年前,他出版新书《读库偷走的时光》,其中记述了我和我娘与他和《读库》的缘分。知道我要出书,他直接说:“清样出来,给我看下吧。”如果这本书文字很干净,那是因为他做过一次保洁。
这本书算是一次作业吧,呈给对我寄予厚望的恩师,也呈给帮助我的朋友们,谢谢你们!
我供职的学校绥化学院名不见经传,几乎处于中国高等教育的神经末梢,学生多是贫寒子弟,他们的故事必然伸向社会底层各个角落。我亲眼目睹了他们的痛楚、抗争和艰难的成长,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部分人物为化名;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们可能要走更多弯路。
我能做的只有瞩目和祝福,祝福他们每一个人!
艾苓
2016年5月
天降百合(代序)
初冬时节,有个朋友病了。她来这个城市时间不长,作为本地人,我必须得慰问慰问。
第二天是周六,我起早去花店,买了十支粉色百合,想给她惊喜。
不料,她也起了大早,悄然出门。她在电话那头呵呵笑:“明天晚上我可能回来,你先替我照顾她们吧。”
我把百合抱到家,打开外面的保护膜,花香氤氲。我怕室温高,那些花苞开得太快,把她们存放到稍凉的角落,也不敢给水。
周日晚上,朋友临时有事,继续旅行,她在电话里说:“你拍照片发给我,花你就留下吧,心意我领了。”
送人的百合,忽然变成送给自己的。遗憾过后,也有几分窃喜,好像天上掉下百合花,恰好砸到我了。
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朋友,接着拆除包装,找瓶盛水。这时候才发现,缺水时间太长,盛开的花朵有些打蔫,那些花苞就更蔫了。唉,是我疏忽了,没照顾好她们。
第二天早上,那些美丽的孩子好像喝饱了水,打蔫的有了精神头,打苞的新开六朵,即便是个大花瓶,十支百合的花朵也相当拥挤。
以后七八天,我每天换水,每天都有新开的花朵。哪里想过,萧瑟的初冬,家里竟有了一场热闹的花事。
本想给朋友惊喜,享受这份惊喜的却是自己。
想起我的学生们。
只要他们问:“老师您有时间吗?我想找您谈谈。”
我总说:“好,我们定个时间吧。”
我也年轻过,苦闷过,无措过,也曾得到过老师的帮助。毕业二十几年后,我们几个同学约到一起,专门庆祝恩师和师母的结婚纪念日。记得老师特别感动,端起酒杯泪光闪闪,他说:“现在,功利的东西太多了,我们的师生关系是零功利!”
我常常也是功利的,但喜欢师生关系的零功利。
第一个找我倾诉的是个瘦弱的女生,那时我刚上两周课,还是菜鸟。她的同学刚刚离开教室,她的眼泪就一双一对滚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有位高个子女生一旁陪着,不时递给她纸巾。
等她悲伤过去,我问:“出了什么事?”
原来,两个人都参加了校报记者考试,面试的时候,高个子女生胜出,她被淘汰。
我想笑,但不能笑,在我看来是小事一桩,对她而言却是天大的事情。我问:“你分析过原因吗?”
“分析了,可能我太实在了。学长问我:以前写过新闻稿吗?我说没有。他问:经常看新闻吗?我说不怎么看。” “实话实说,没错。”
“可是老师,我失败了。”她的眼泪又下来了,“我以为上了大学就可以做喜欢的事了,还是失败了。”
我说:“这只是暂时的结果,校报记者团可以随时进入,你得更努力才行。不是校报记者,你也可以采访校内新闻。写完新闻稿,你可以拿给我看,也可以拿给学长看。只要你努力,他们会看到你的。”
“真的吗?”
“真的。”
她破涕为笑。
我问:“你这么想做记者,为什么不看新闻呢?”
“以前忙着考试,现在想看电视也不方便。”
“图书馆有专门的报刊阅览室,你可以到那儿看。你也可以上网浏览新闻网站,看看人家怎么报道新闻。”
我帮她看过一次新闻稿,提了具体修改建议。
大概一个月后,她告诉我,当上校报记者了。再后来跟我约稿,说她已经是校报编辑。
毕业前夕,她参加公务员考试,笔试和面试结果先后公布,国考和省考她都赢了。有的学生困惑,不知道饭碗在哪里;她的困惑是:到底要放弃哪个单位?没等她做出抉择,省考单位替她做了决定,人家录用了她。
答疑解惑后,有时也得开夜车,那是我自己的事,谁让咱是老师呢?
回到母校教书以后,备课上课,恶补学历,晋升职称。等这些事告一段落,想写点东西,学生们的故事扑面而来,那是我无意中积累的财富。
有些事,可以不问功利,先去做好了。我的朋友林超然说过:“任何事情都是做给自己的,或者说,首先是做给你自己的。”
艾苓编著的《咱们学生》是一部非虚构作品,来自普通地方院校的艾苓老师如实记录她的学生故事。这些学生多是贫寒子弟,他们的故事触角延伸到社会底层各个角落,他们的成长在当今中国大学具有标本意义。部分作品在《读库》刊发后获得好评。
《咱们学生》的作者是青年作家、大学教师艾苓。
本书创作的是关于她学生的故事——有支教生的励志故事、有学生干部的“执政”生涯、有大学毕业生进入社会后挫折、拼搏与成长。一群年轻大学生的真实个人奋斗成长史,反映了时代脚步和年轻人的精神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