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二少爷刘正盈和二少奶奶李凤华正并排走着,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一见地保老幺,二少奶奶就咧嘴笑。当然也并非无缘无故地傻笑,因为她从地保老幺裤子上的破洞中,打望到他大腿内侧的肉了。二少奶奶李凤华怀中,抱着还没有三个月大小的奶娃娃儿。虽然是三伏天,但小孩头上依然戴着猪头帽。
地保老幺嬉皮笑脸地说:“二少奶奶,今天你最乖了,两个脸庞上红嘟嘟的,像搽了好多胭脂,比重庆城的妹崽儿还漂亮!二哥硬是享福哩,不像他正丰大哥那样傻,不喜欢女人。该不是……他有啥病哟?如果真有病,下次等他回来,我给他个秘方,包好!”
二少奶奶李凤华红着脸,只是笑,却不搭话。
刘家二少爷刘正盈问:“老幺,你打甩手出门啊?也没有带点东西出来吗?”地保老幺说:“二哥,我身无分文;即便有,也都塞在女人胯裆下了。唉……那是个无底洞啊!”
二少奶奶还是不想说话,红着脸,只是哑笑。
村长刘鸿鸣本来在前面走,埋头抽着那只水烟儿筒。他听了地保老幺的话,很不开心,觉得他调戏自己的二儿媳妇儿,就等于在调戏各人自己。他站住了,回过头来呵斥道:
“老幺,你个龟孙子,你娃嘴巴要积德!爬快点儿,到前面去!你整天都飞叉叉的,像个天棒槌儿一样,讨厌死了!你向人家蛮子学嘛,本分一点儿,好不好?难怪还是光棍一条,婆娘都跟人跑了,还差点断手断脚!”
老幺右手叉腰,把左手伸向头顶说道:“刘老太爷,这话,你就讲错了!虽说我断了一根小拇指,但这也是一种光荣,不是耻辱!你见过重庆蜀军政府都督张培爵、副都督夏之时,还有蜀军总司令林畏生吗?你见过石青阳、谢持、朱之洪、梅树南、李湛阳、江潘吗?你见过吴玉章吗?”
村长刘鸿鸣被老幺镇住了,但随即他轻蔑地说:“老幺,你也别吹牛了!我晓得你曾经是舒伯渊标统的随从,但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团长,这不能证明你见过张都督那些大人物!你就少吹牛了吧!……走,走,快走!”
老幺突然意识到什么,改口道:“……要不是我谦让,那年子秀儿跟了我,现在打光棍的,应该是他,蛮子!这下,我没有吹牛吧?”
此时的蛮子,正在快步跑着。
不一会儿,他穿过一条闪亮的小溪沟儿,登上一个小土坡儿。尚没到家里,就听见来宝的狂吠。他一眼就从竹林的缝隙间,望见自家婆娘秀儿的上半身,背了一个小竹篓,正向他走来。他猜想:里面放的东西,一定就是那些大块大块的鸦片。因为篓上面又放了几只鸡,起着打掩护的作用。但是他又想:傻婆娘,猪儿呢?未必搞忘记了它们?然而,当蛮子透过竹林,还看见秀儿赶了两头猪,东摇西晃走过来时,他心里就踏实些了。
一个人要赶两头猪是很费事儿的,也比较劳神,尤其是女人。虽说秀儿用麻绳牵着两头猪,但它们这些畜生还是要四处奔跑,嘴里还不停止叽叽叽,哼哼哼地叫唤,不是互相拱几下,就是看见路上有啥东西,也是要跑上前去闻一闻的,即便只是一泡狗屎。
蛮子埋怨遭“猪拱猪,这有些像两军开仗。一会儿共和,一会儿又独立,尽扯拐!”秀儿说:“赶快过来帮我吆猪!累死人!对了,猪圈儿,好久还是修补一下嘛你!我嘴巴都磨破皮了,你就是不动手,越来越不像话了,像老幺!”蛮子也不搭腔,跑过去,接过秀儿手里的麻绳儿,将猪牵着,走下坡去。黄皮毛的来宝紧紧跟在两人后面。有几次,它都准备返回屋去,却被蛮子召唤住:“来宝,跟我走,快要开战了!”秀儿回头望了眼来宝,说:“多懂事的畜生啊,还有一些东西在屋里,拿不走了。”蛮子说:“我去拿!”秀儿说:“算了,逃命要紧!而且,放点东西也好,免生祸害!”蛮子说:“搞不懂你。”秀儿说:“以后就晓得了。”蛮子又大声呵斥道:
“来宝,跟上,不要命了!”
两口儿,一人牵了两头猪儿,一人背了一只小竹篓,几乎是这伙逃命人群垫后的尾巴。蛮子还不停地用小树枝,打在猪儿那宽宽的背脊上,或者肥肥的屁股上面。两人趔趔趄趄,勉勉强强,总算是登上了乳头山脚平缓的小山坡。大约走了半袋旱烟的工夫,渐渐地,他们又听见了人们的喧嚣声,也听见了身前和身后村庄的上空,响起一阵猛烈而凄惨的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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