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日光倾城。我在春天回到拉萨。
日落前的布达拉宫被夕阳染成了金色。尘世里俗艳的金色,在高原的天空下,无与伦比地灿烂、壮丽、仪容万方。夕阳流淌在布达拉宫蜿蜒迤逦的墙堞,背后是汹涌舒卷的云絮。亘古静穆的高墙,在流转的大朵白云映衬下,有一种与时间空间无涉的永恒质感。仿佛开天辟地,它就矗立在那里,雄踞山顶,旷古无言。任头上风云变幻,脚下金戈铁马。人世蹉跎,世代易主,每一块石头都毫发无伤。
四月的高原阳光温柔而亮烈,舔得我的眼睛干涩生疼。闭上眼睛在红山脚下坐下来,听见远处转经的铜铃声,闻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藏香。恍惚里,似乎经年阔别的光阴从未存在,我一直就打坐在这里,不曾离开。
每一个还没有去过西藏的人,都深信有一天会踏上那片土地。每一个离开西藏的人,都深信自己还会回去,因为将魂留在了那里。一个丢了魂的人,即使还能够貌似正常地吃饭睡觉,上班下班,心其实已经空了。如同一段老树,树冠树皮都还完好,到了春天,枝头依然还会绽出新绿。没有人看得见,粗大的树桩底下,有一个被时光掏得越来越大的空洞。风钻进来,雨落进来,蛇和老鼠们跑进来。只是阳光再也照不进来。
我回来了,西藏,又呼吸到了拉萨的阳光,听见血液重新流回心脏。
落脚的小旅馆有斑驳的墙体,夕阳轻悄悄地在墙上移动,将孤单单的人影越来越拉长。微风轻吹,撩起纷乱的发丝,如同一棵长在旷野冷风里的树,稀拉拉的叶子挂在树梢,在风里瑟缩。站在天井里就着水龙头洗了洗脸,对着墙上的影子发了一会儿呆,薄暮的空气已渐渐冷冽刺骨起来。
晚饭后,转了一小截八廓街,风冷飕飕地直往脖子里灌。初春的高原夜晚,气温还在零度以下徘徊。羽绒服里的毛衣太单薄了,空荡荡的捂不严,手脚很快变得冰凉,感觉心脏紧缩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回到房间,就着火盆烤火。室内的空气里浮荡着发酵的酸奶气味,混着酥油和干牛粪的味道。旅馆女主人送了一壶茶来,粗糙的壶身和茶杯上有经年的油渍。茶是滚烫的,奶香扑鼻,一大口热热的液体落下肚腹,胸腔里的沉闷一下子舒展开来,无比熨帖,凝滞的血液一下子快速运动起来,迅疾地窜向全身经络和每一根毛细血管,心脏便如一朵吸水饱满的硕大花朵,忽然就打开了。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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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喇荣
抵达炉霍的时候天色尚早。下车的时候脑子有一刻是懵懂迟钝的,似乎有轻微的高原反应。阳光明晃晃的,映着对面坡地上鲜艳的经幡和地里摇曳的淡黄色野花。
那么蓝的天,像一大块璀璨夺目的翠玉。
风吹着经幡,晃花了人的眼。
向晚的镇子少有行人。站在汉藏夹杂的建筑面前,水泥地一边是青草蔓生的麦田。哪里的炊烟飘过来,空气里有了夜雾流岚的温柔。心脏的某个地方似乎有一小块在缓慢地碎裂,像在风里自动解体的玻璃,无声无息,却又异常清脆、凛冽。
穿红衣的喇嘛过来问,是去色达吗?我们的车还有位置。
车子开到五明佛学院的大门口,司机说不能再往前走了。佛学院的大门两旁,只有几座白塔沐在阳光底下。
背着包站在一尊白塔旁,望着“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这几个汉字,内心竟然无比平静。而那一天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心里忽然冒出来前往甘孜的念头。喇荣,这个魂牵梦萦的名字,曾那样突兀而清晰的跳到眼前,浑身竟禁不住起了一阵战栗。
我不知道在汉地,有多少人知道喇荣。人们前赴后继地拥向西藏,拥向西藏的每一个角落,却少有人知道,在距离成都不过几百里之遥的甘孜色达的寂静山谷,竟藏着这样一个与尘世隔绝的国度,修行者的国度,佛的国度。
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当莫邪在电脑屏幕上无比缓慢地打开一张图片,当喇荣沟整整一条山谷的红色小木屋一点一点呈现在眼前的刹那,心脏像是被沉重的大钟重重的击中了,有沉闷的轰鸣回荡其间。
进了佛学院的大门,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那扑面而来的红色海洋,才发现原来还有好一段山路要走。沿途有散落的红房子,三三两两的觉姆和我同行,她们的目光与我对视的时候,笑意像花儿一样地开在红彤彤的圆脸上。
转过一个弯,当铺天盖地的红色小房子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那满山满谷浩浩荡荡的红色一下子涌向眼帘,心中的震动无法言表。
喇荣,在藏语里是能得到出家功德的意思。藏在甘孜草原和群山之间的这一片神圣山谷,据传是文殊菩萨和莲花生大士都曾住过的地方,并得到过佛祖释迦牟尼的授记:北方雪山山脉里,佛灭二千五百年,此时佛教将大兴。
一百多年前,居住在喇荣圣地的著名高僧,第一世顿珠法王仁波切授记说:一百年后,佛法将会遭遇接近毁灭的大违缘,那时在康区的扎热地附近,有降魔金刚的化身将会出来弘扬宁玛密法,佛法将再度兴盛,那将是藏传佛教史上重要的第三时期,即再弘时期。 一百年后,在“文革”浩劫中,僧人被逐出寺庙强迫还俗,庙宇、佛像、经书等无一幸免惨遭屠戮。整个藏地已看不到一个出家人,只有极少数高僧隐藏在民间得以保全性命,等待佛法再弘的时机。在极度艰险的时局下,法王晋美彭措如意宝在色达心宝山山顶的一间帐篷里,建起了藏传佛教大劫难后的第一个僧团,这就是五明佛学院的前身和雏形。在这片安静的山谷中,佛法如暗夜里的长明灯火,在风雨飘摇之中虽黯淡微弱亦温暖光明。20世纪80年代开始,佛教得以重兴,成千上万的修行者纷纷赶往这一片遗世独立的圣洁山谷,僧舍不够,人们便自己动手,在两边的山上搭建简陋的小木屋存身,五明佛学院遂成为了全世界最大的藏传佛学院,常住僧侣六七千人,还不断有各地寺院来此短修的学员,甚至还有不少在此一学几年的外籍学员。90年代末,法王尚在世弘法的时期,喇荣山谷的小木屋曾经达到近万间的最高规模,法会时期,来自全国甚至世界各地的僧侣最多达到过四万余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多少人会相信,在远离现代文明的深山,竟藏着这样一片红色的王国,一个与俗世生活迥异的信仰的王国,成千上万的人们穿着同样的绛红色僧袍,白天趺坐于山谷中心的讲经堂修习功课,夜晚回到灯光昏暗的小木屋,饮山泉水,吃素食,喝粥,过着如此清苦干净单纯的生活,内心却如此喜乐富足。
站在曲曲弯弯的小路边上,俯瞰这无比壮观的红色小木屋的海洋,海洋中心赫然矗立的大经堂和坛城,一颗心风起云涌,如返旧居,如归母腹,温热的痉挛潮水般漫漶七经八脉。
……
那个傍晚,就在这一片山坡上,莫邪发给我短信:来喇荣吧,你一定知道为什么。
摩西不知道,就在去年5月,莫邪与他告别后,再也没有回到我的生活中。5月12日,他在回成都的路上,途径映秀,遇上了那一场大地震。
莫邪留下的,只有从藏南一路走过来的一本日记。
离开喇荣的前一天,拉姆领我去了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的闭关房。这个山坡上红色的小木屋,是整个喇荣山谷中唯一一小片有树木的地方,草木芬芳,幽静祥和,当年法王如意宝就是在此修炼成了圆满之身。
在喇荣,法王如意宝的事迹如日月朗照,人们无比神往地谈论着他的种种功德,在极乐法会上,在持明法会上,在金刚萨捶法会上,数度天降祥瑞,许多从前对藏传佛教尚抱有疑义的人,只要在喇荣待上一段时间,用心亲历,都会对密法生起无上的信心。
在喇荣的天葬台,我看见死者的家属,将蜷坐的人体背到天葬台上,交到天葬师的手里,脸上肃穆平静,并没有悲戚。我看见一群等待的秃鹫停留在山坡上,静候桑烟升起。死亡如此真切如此血腥地呈现在面前,觉得凛然,却并不恐惧。
我问拉姆,法王涅粲之后,为什么没有转世灵童。拉姆说,法王临终遗嘱:作为末法时代的说法者,我将一生都用在了弘法利生事业上面。我死后,你们不必去寻转世灵童,也不必大动干戈建造灵塔,我将会以另一种方式与你们在一起!
我会与你们在一起。我念着这一句话,蓦然想起哲蚌寺上师的教导:佛菩萨往往就化身为那些很贫穷、衣衫很破烂甚至向你讨钱的人……将每个人都观怍佛菩萨,这样就不会有过失了。想起一路上行来遇见的各色人等:笑容如水晶般纯净的藏觉姆、平易近人的喇嘛、虔诚的老觉姆、慈祥的藏族老太太……
想起在拉萨邂逅的少年僧人说,弥勒真弥勒,化身千百亿。这世间心怀善念的有情众生,原来都可能是佛菩萨的化身。
想起莫邪的眼神。笑容纯净。
中秋前夜,凌晨一点被短信铃声吵醒,手机屏幕闪烁着幽蓝光亮。是拉姆的短信:姐姐,我在藏南群山之中看月亮。
我睡意全无,披衣起床,拉开窗帘,抬头望见一片浑浊晦暗的天空,低低地压在林立的高楼之上。
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电脑旁边是莫邪的日记。那些凌乱的字迹,像喇荣山谷之中的月色,水一样荡漾,涨满了黑暗的屋子。突然想要写下一些字。
这是这本书的缘起。
新版序·衣锦夜行的自由
多年前,与一出版人初识,颇为投契。他激我志业写作,道,读了那么多书,又有这么好的文字感觉,不写作直如衣锦夜行。
我素性懒散,从来文字只是随意为之,写作结成果固然可喜,素手空空却也并不以为憾。所以回复他道:人爱富贵还乡,我喜衣锦夜行,只要出于自我意愿,皆为自由。
其后断断续续出了几本书。《不负如来不负卿》因缘际会畅销了好一阵,但最热之时也为我有意冷落,对趁热打铁的所有建议一概拒绝。年来终于偃旗息鼓,各大网站库存已经售罄,搜索书名皆为他人续书,心下也淡然,无喜无忧。
这些年,因为时间制约,写作几乎停滞。总有友人催促鞭策,便大抵也以这样的态度回应。明知有时竟会冷落了知交一腔热情,误会我为禄蠹背弃了初心。
人对于生长于骨血里的东西,因为过于珍重,外人看来反倒有一种轻慢之态。
我自年少迷恋读书写字,初心从未改变。对于喜新厌旧、多情善变的双子座来说,这是我几十年生涯里绝无仅有的从未易移的热爱。为什么要写,为什么一定要写,总有人问。很难一言道尽,其实对这样问的人,也全然无意道尽。
因为同道自然不会问,而局外人其实也不必答。
如果一定要回答呢?
钟晓阳在停笔十年之后,重新在《明报》写专栏。钟玲玲采访她:要是人们追问,写作真的重要吗,难道不写不成吗,你该怎样回答才好呢?她回答:我会讲,重要的不是写作,也不是做着的事,只是做着。我比较喜欢做着的那个我。
所以我的回答也只会是这样:我比较喜欢写着的那个我。
喜欢那个身着锦衣的我。至于是璀璨于昼,还是潜行于夜,其实都不重要,于喜欢也没有分别。
当然也明白,真正的写作者,仅仅依恃天分是远远不够的。
我的生活经历颇多波澜转折,几乎被传说成勤奋努力的范本。但于自己如此珍视的领域,在写作上我反倒不是个勤奋的人。这道理其实也简单,谋生之道,养心之道,对于我这样典型多重人格的人来说,是全然分开的。一个世界里过于庄重严谨,另一个世界里必然放浪形骸。
这是平衡法则。
我是一个对世俗生活缺少热情的人。哪怕也男欢女爱,吃喝玩乐,养花种草,买昂贵的化妆品和精美的衣饰,花长时间去做美容。但这些更类似于一种职业道德,因为我是个训练有素的世俗生活的参与者。就像旧时青楼女子,自小受到严格的规训,床上卖力出色是习惯也是本分,甚而是尊严之道。然而她们的心却会向往那些不可得的东西,比如爱情。所以我在职场结交那些积极入世的人,雷厉风行地做事,光鲜体面地生活。但在私人生活领域却倾向于爱恋那些无用的器物,喜欢有阴郁颓废气质的人,读与职业生涯完全无关的书,过一减再减的日常生活。
写作于我的意义,类似于锚,一次次将经历风暴潮汐的小船带回岸边安顿好。以此,也才有下一次出海的自由。
但如果没有自由,一坨铁也就没有了意义。
有一年,我陷入严重的职业倦怠与焦虑期,有强烈的推倒一切重来的意愿。
友人鼓励说,依靠职业写作养活自己也是一件有尊严的事。独居写作,闲时种花,倦怠时来一个说走就走的旅行,走累了就地停留,不再朝九晚五,不再看人脸色,更有尊严地活着,这样的愿景,简直美好得像一曲田园牧歌。但思之再三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其中踌躇犹疑很难一一道出。但最重要的顾虑,还是害怕一旦将写作当作谋生手段,就难免为种种规则绑架,失去主动的立场和自由的心境。后来看到绿妖说,梦想不必然担负谋生的义务,相反,它是我们的亲生骨肉,需要贴身背负,无论得意失意都不离不弃。深有同感,因为只要还有可以称之为梦想的东西存在,一切的辛苦委屈就都不值得计较。
取舍困境大约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我所唯一能够做到的是,让最热爱的事物尽可能地远离博弈,让自己养育的文字如同春风里的树,自由发芽,自由生长,而不被绳索扭曲成盆景供人赏玩。
这样,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下单词,此心才是定的,此身才是自由的。
以此,一直是个不太配合营销的写作者,文字写出来就任其自生自灭,很少参与其后的运作,有作品偶然能够畅销,纯粹是天时地利之功。基于同样的心态,更不欲为周遭人群知悉,多年来身边甚少人知道我写作,《不负如来不负卿》在排行榜上成绩不菲的时候,渐渐有熟人来询问,也不愿意多提及,对仅仅出于好奇的不读书的索书者更是懒于应对。
但文字自有其辨识同类的本能。几年来,因写作在网络上收获的朋友渐渐多起来,却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久之,也就渐渐习惯了这样在不同维度里各自存活的分身,互不干扰,有身处闹市心远地自偏的自在安心。
苏子当年说“万人如海一身藏”,说不定心境也大抵类此呢。
所以,我很感谢一路上给予我宽容的人们。感谢几年来对我不离不弃的读者和朋友,感谢再版过程中一直耐心等待我的策划人和责编。旧书再版,对每一个认真的写作者,也许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重读旧日文字如同揽镜自照,必须面对岁月里的青涩、矫情、鲁莽、自恋,种种不足与缺憾,内心时常觉得羞愧。但大动干戈伤筋动骨改动,却又是我不欲为的。因为文字背后的光阴不可重回,时光自有它自己的故事,保留它不美好但真实的面目,也是对成长本身的信任与尊重。
感谢为本书提供图片的虫乙等朋友,为这些旧文字注入新的生命力。
感谢生命中的遗憾,让我不敢停步地往前走,并且相信再见的我们将变得更好。
2015年仲夏。成都。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是藏传佛教历史上最引人注目的一位上师,一生行迹奇特,卓然不群。多年以后,人们忘记了他的活佛身份。他的传奇、他的故事让无数人为之着迷,他的诗歌犹如青藏高原的明珠,照亮了无数人的心房。
仓央嘉措,虽是布达拉宫的活佛,但内心狂放不羁,对爱情充满渴望,一旦动情,义无反顾。西藏民歌唱道:“莫怪活佛仓央嘉措,风流浪荡;他想要的,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姚敏所著的《不负如来不负卿(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诗与情)》通过对仓央嘉措诗歌的解读,让读者领略到诗人的传奇身世和诗歌之美,了解这位神奇活佛的诗与情。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仓央嘉措的一生是一个难以捉摸的迷,也是一个永恒不朽的传奇。既有宗教的神圣、政治的诡谲,又有爱情的凄美、命运的无常。在匆促的生命旅程中展尽命运的神奇,三百年来为后人所追索和探奇。他的传奇故事感动着后世里的无数男女。他是当今华人世界影响力最大的文化人物之一。
请看由姚敏所著的《不负如来不负卿(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诗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