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海上来,从青岛的海,即墨的海,海阳的海,施施然刮来。从康有为、老舍、萧红在青岛住过的红瓦房顶上刮来,她漫过在黄海罗列的几个眉清目秀的岛子,慢慢刮上岸来。
这是春风,款款的春风,小鸟依人的春风,窃窃私语的春风。
春风来时,北国的后屋檐下的积雪尚未全化,化冻的小径依旧泥泞。春风在波平如镜的黄海皱起鱼鳞般的涟漪,海中的渔船个个就像醉汉一样在不停地摇晃,宛如春梦。
风把岭上的树刮得兴高采烈,神采飞扬;把柳树那一头乱发,吹得无所适从,一会儿俯首称臣,一会儿飞扬跋扈。风像熨斗一样从岭上把麦苗熨平,平板板的麦田一望无垠,向着一个方向稍息立正,像一泓泓春水一样,一个漩涡透着一个漩涡,冷绿之中透着水绿。
春风是多情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调皮地撩开正在划锄麦地的农人那披了一冬的棉衣一角,逼迫汗津津的老农不得不把棉衣脱下,坐到田眭上小憩。过滤嘴香烟点起时,风把烟头吹得一会儿猩红,一会儿暗淡。农人的眼纹细密,眉目舒展。他默默地看着山麓下一群臃肿的黄牛,那些黄牛在蓝天白云下,在习习春风中,悠然自得,自由徜徉,不时抬起头来仰天长啸一声,响如春雷的叫声,仿佛在昭示着人们: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春天在春风的引诱下,从海上来了,夹杂着一丝丝淡淡的鱼腥味。太阳笑蔼蔼,似乎动动哪里都在响。春天有些声音,就像一头兽在丛林中窜来窜去。仔细谛听,这些声音,都是春风制造的,春风传播的。造船的叮当、汽笛的轰鸣、渔民抬网下海的号子,仿佛都比冬天来的清远辽阔,媚软悦耳,就连站在高高招虎山上的打樵人,都能听得到。
风刮着街门响,谁家刚过门的新媳妇,端着一摞衣服下河洗衣了。这衣服有老公的,有公公的……冬天里在洗衣机里洗,春天她就到河里洗。
河岸星罗棋布着各式各样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都在仄着耳朵听着捂了一冬正在发酵的各式各样的传说。那些传说经春风播种子一样从上游播到下游。这才知道隔壁阿二大学毕业,领回一个俄罗斯媳妇,惊艳了全村;更惊艳的是邻家小妹,居然把上百万的一辆奔驰开回村中,擦得铮亮,放在门口,真羡煞个人呀,那小女才几岁呀,最多不过二十五。
娘儿们在河边一字排开,说不完的知心话,掏不完的心窝子。春风把她们的脸轻轻搽上了胭脂,一个个就像刚下蛋的母鸡,眉梢眼角都传着情带着俏,嘴一撇,我那口子,又上山养牛去了,把我和孩子撂在家里不管了。你那口子还好,每天都能下山看你,我那口子呢,养着一条船,洋里就是他的家,七八条汉子,没有个把月回不来一趟。
河边的女人都在谈论着自家男人,谋篇布局着未来,憧憬着未来,仿佛家家都有一个小九九,家家都有一个开门红,喜日子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看看这些女人甘之如饴的笑靥吧,她们大胆谈论男人的笑声,惊动了正在一棵歪脖柳树上谈情说爱的花喜鹊,她们的喜悦由不用一钱买的春风挥洒着,比响晴湛蓝的春天还明亮通透。这喜悦也传染了田畦中小憩的老农,他匆忙拿起锄来,又开始春天的耕耘。
山中有一种无可言状的隐隐约约的绿,这绿仿佛从海上泛上来,用春风灵巧的手指悄悄濡染着每一个角落。这些颜色,你可逐渐从嫩柳鹅黄的腰肢,燕子轻剪春水的倩影,羊羔比草还嫩的轻吟浅叫,山娃翻过山野狂奔学校的呐喊中一一找到。
春风不愧为爱的使者,她给我们带来颜色,带来声音,带来激情,带来一个生机勃勃充满和谐充满创造力的明媚春天。
风从海上来。P3-5
《最后一头猪》无疑也应该是近年最有特色的散文作品之一,它使这本书更富有艺术价值,也让作者的性情和趣味终于有了淋漓的挥发。”——《人民文学》杂志主编,施战军
“刘水清《红木匠》的写作,就像功力深厚的老木匠打制红木家具,精雕细琢又大气厚重。”——读者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彭长城
这是我的第二本散文集,隔我第一本散文集《山风海韵》(作家出版社)的出版,已有十五年了。近三十年的文学创作,使我对自己的作品愈来愈苛刻,要不是好心读者和朋友的催促,我这本散文集不知道要拖到哪个驴年马月呢?我不是那种很勤奋的人,生活中非常疏懒,完全靠着一种天赋在创作;但我又是对文字极为敏感和严厉的人,是一个不动笔墨不读书的人。每看一篇好文章,总要激动三天,总要读到朗朗上口,甚至背诵为止。这种多年养成的习惯,使我对好的文字,有一种极度迷恋的心态,至今愈演愈烈,未减分毫。上本散文集,我选了90多篇文章,这本散文集,我仅选了50余篇,那些故意遗漏的散文篇什,我将永远与她们拜拜了,这辈子恐怕再也不会对她们垂青和光顾了,任其花自飘零水自流吧。
占本书五分之一的十余篇散文,选入了大学、中学的教材、教辅和考卷中,主要包括入选《读者》的《红木匠》,获得全国第三届冰心散文奖的《麦秸垛》,在《人民日报》大地副刊发表的散文《日落家园》、《温馨祥和海之阳》、《雪落半岛》等,这些文章有的流传了近二十年,有的流传了十余年,或许将永远流传下去。这些散文,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声誉,写信的打电话的,千方百计托人赖友与我求书的络绎不绝。湖南的一位作家,半夜给我打来电话,对我的《温馨祥和海之阳》表示了由衷的祝贺。为了求得我的电话,他先是查了海阳市人民政府办公室,再查到我当时的小灵通,那种求贤若渴的神态给我鼓励,让我钦敬。他曾是一位语文教师,他自信地说这篇文章会上教辅,不久果然应验了。2008年秋,我坐火车去西安领取全国第三届冰心散文奖,对面坐着的父女二人,来自长岛,是我的老乡。女儿考取了陕西师范大学,父女是从岛上坐船出来,再到烟台乘车去西安的。由于是老乡,我们攀谈了很久,当他们知道我去西安领奖时,女儿高兴地问我,叔,你是作家?我只好淡淡地说,算一个吧,就讪讪地很羞赧地拿出那本散文集《山风海韵》,当时我仅出了这一本书,囊中羞涩,可能是鬼使神差般地不知怎么想着要拿到西安显摆,结果路遇知己。那孩子惊奇地问道,《干干净净的傅雷》是你写的,我说是我写的。孩子说,几个月前我还做过它的模拟题呢。孩子受宠若惊,郑重地要求我给她签名,我很羞涩地给她签了名。
我这个人不太愿出门,一辈子蛰居在小县城里,从未觉着孤独,上西安应该说是去的较远的地方。记得2002年,全国首届冰心散文奖的颁奖大会在江苏同里举行,散文集《山风海韵》获奖了,我就没去。我觉着“奖”这种东西,是别人强加在你头上的光环,冠冕堂皇的,她能把人惯坏,不值得大惊小怪,更用不着大呼小叫。就算出书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那以为你被自己做的棺材盖棺论定了。年轻的时候,喜欢看朱自清的散文,但看着看着就那么几篇,甚以为憾。出集子是亮自己的丑,兜弄自己的家底,家底亮出来,你腹笥就空了,空空如也。这完全是浪费别人的钱财,你想,出那么一大本书,能看的就那么几篇东西,还堂而皇之地卖给别人,你这不是图财害命吗?什么是最大的浪费,浪费别人的时间就是最大的浪费!
当然孩子生出来,长的丑俊,总要别人去欣赏,你自己总不能躲在家里翘着二郎腿独自审美吧,时间久了,还审美疲劳呢。我那本《山风海韵》出来后,先给了我身边的几个孩子,包括我两表兄弟的孩子,一男一女,这两个孩子在初中时都在一个班上。要不是我这个表兄弟的儿子刚从日本回来,我们在一起吃饭时,我还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巧事、奇事,何等浪漫之怪事?这位男孩当面告表兄弟的状,说我表兄弟在他初中时,把他所有的课外读物都没收了,只留下这本《山风海韵》,他又不愿学数理化,就整天读,日日读,日久天长,好多文章,都能倒背如流。这天机会终于来了,老师当课让学生写一篇自选题作文,这孩子就毫不客气地原原本本地把选入本书的《最后一头猪》,从头到尾背了上去。老师在批作文时,发现这篇文章写得的确不俗,那时农村很多家庭已不再养猪,何况孩子又生活在城市,怎会写得如此传神。我知道《最后一头猪》最早发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中华散文》,当时全体编辑一致叫好。后来山东大学教授施战军(现任《人民文学》主编)为《山风海韵》作了序,对这篇散文给了很高的评价。孩子把这篇文章原原本本背上去,老师干脆直言不讳地说,你没有这番阅历,纯属抄袭,双方争执不下。后来这谜底,被在同班的我另一个表兄弟的女儿揭开了。那是一次自由阅读课,老师让表兄弟的女儿起来读文章,这孩子就声情并茂地读了《最后一头猪》,两个小插曲仅隔两周,真相大白,老师一步跨过来,把表兄弟的儿子提溜起来,这下你还不承认抄袭?如今两个孩子一位在日本留学,一位在上海读博,现在说起这些事来,尽管是孩提时的笑话,几成天方夜谭,但我的作品,对我周边的人,总或多或少有一些影响,对读我文章的人有一些启示,这便是阅读的力量,教化的力量。
人的一辈子做不成几件事,会写、能写,也算一件。写书也是在写人,写人也是在立己,立己,才能存世。雪泥鸿爪,孔雀东南飞,影子是会留下的,留给后人,留给明天,何乐而不为呢?趁春光明媚、花好月圆时,写吧,知识改变人生,写作改变处境。
2014年春于海阳国际会议中心
《一个人的船》是刘水清的散文集,共收录了作者50余篇优秀作品,分“舟·海·鱼儿”“畔·岛·风物”“山·水·人家”“艺术·人生·故事”“家园·黄昏·祖母”“诗·书·思”“梦里泛舟”“艺海拾贝”七辑。作品多以大海、渔村、海岛为写作题材,表达了作者对大海的深情,对故乡的热爱。
刘水清编著的这本《一个人的船》散文作品主要是选入大学、中学的教材、教辅和考卷中,主要包括入选《读者》的《红木匠》,获得全国第三届冰心散文奖的《麦秸垛》,在《人民日报》大地副刊发表的散文《日落家园》、《温馨祥和海之阳》、《雪落半岛》等,这些文章有的流传了近二十年,有的流传了十余年,或许将永远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