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福字伯谦，安徽霍丘县新店埠人。清同治十二年拔贡朝考一等，光绪五年中举，光绪十二年登进士第，授户部主事。光绪十八年改官广东知县，先后补陆丰、番禺、潮阳、南海四县县令。1904年为两广总督岑春煊参劾，收禁于番禺。光绪三十一年被议处谪戍新疆，次年四月抵迪化戍所……

《河海昆仑录》是裴景福远赴戍所——新疆途中的记录。

《河海昆仑录》是我国近代史地研究中备受瞩目的一部杰作，是作者裴景福远赴戍所——新疆途中的记录。临行所前，他做了两只布口袋，随身携带，凡“道途之所经历，耳目之所遭逢，心思之所接斗，逐日为记，悉纳之囊中。”其行程始于南海，中经黄河，最后抵达昆仑山之境。行程11720余里，共370余天。书中记行、叙事、写景、言志、抒情、诗文互映，情事互补；自然风光、民情风俗、时事、历史、舆地、军事、外交、绘画、书法、古玩鉴赏，乃至于股票，无所不包。而论为人，谈治学，更是见识深刻。

身为“囚犯”的裴景福，以满腔的热情关注祖国山河，所以在他的笔下，巍峨的群山、无垠的荒原，尽显“边塞莽苍光明气象”；茫茫的戈壁、萧索的大漠也是一片净海，能使人忘却严寒，战胜苦难，灵魂得到升华。而读者在领略其优美文字的同时，也会有所共鸣。

重印序

序

自叙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书《河海昆仑录》后

附录

唱和诗附录

裴大中景福传（录皖志列传

初十日，午后往拜长安县李君，未去，李已来。君名经江，号问岷，合肥人，前两广总督小荃宫保之七公子，年二十余，明白干练，而能知大体，达人情，亦难得之材。入夜，往访经士，已睡。得晤同住之林君映西，谈片刻，踏月而归。

将晚西风作紧，群雁南翔，孟子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孔子则称“骥以德美，雉以时叹，黄鸟为知止”，视孟子尤为尽物之性。人之贱禽兽者，谓其无羞恶心。余西来车尘马足，日与跛驴驽蹇为伍，方知人能尽如禽兽，则世界太古矣。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只是工于掩著，其败德之处，可令禽兽见哉？骡马有骨相端凝者，植立终日，清高深稳，仪观伟然，及服役任人驾驭，无不如志，食刍饮水，皆自力役作苦中来，夜间牝牡同枥，无稍乱者。东坡《韩干四马图赞》，能为骅骝写真传神，古人以良马比君子，若论性质，即驽骀亦君子也。禽鸟尤守义而深于情，曾见二雁同宿，弋人毙其雄，雌者哀鸣不去，逐之飞丈余辄下，后群雁来，始随之去，夜息洲渚，此雁独宿数惊，如惊夜然。曾煦棠云：“乡人得一雁，视之乃中弹者，绊其翼，食畜之，一日群雁飞过，此雁仰空而鸣，忽一雁堕，缱绻良久，以翼掖之，少起复堕者数，遂交颈而死，乃其偶也。”此二事闻之，令人深伉俪之情。古人婚礼奠雁，良有以也。

人知万物之性与人同，方知人之所以异于万物。余幼居乡，群树绕屋，每春夏之交，乌抱子成雏，日出求食哺之。一日，雏堕屋上，乌来覆翼殷勤，以口衔之，不能举，乃向空噪，群乌翔集，共衔人巢。此后，乌出必有他乌来守之，俟其归而后去。及雏能飞，而乌已尾秃羽脱，不能求食矣。雏乃衔鱼虾之属反哺之，满十八日，乌复壮乃止。乌反哺，羊跪乳，孝慈与人同也。

十一日，午后往游城隍庙，并诣北辕，瞻仰行宫，人东花园，见壁间嵌得天精楷阁帖考证目录，又张祥河画花竹团扇屏幅各刻。复偕华封游城隍庙，殿宇壮丽，衢路多石，车行颇顿撼。晚间，陈君阳致扶来谈，甚欢。致扶与子芳同县，兼姻好，乃绶卿学士文孙，丁酉优贡，以知县来陕，入曹中丞幕，约来日看书画。致扶世藏金石，为海内冠，为人亦有王调｝风。

十二日，午后，偕二刘君诣西安府学观碑林，先至藏唐石经处，共八十余碑，长短整齐，其间有补缺者，嵌在各碑对面壁上。又观唐宋以来三百余碑，其精者五十余碑，另有标目。凡余四十年来目见梦想诸名碑，咸在其中，得手模而遍读之，真人生快事。世人仅见拓出碑字篆额，其碑额以上摹刻奇异，夔跃龙翔，厩颗蜿蜒，穆然存千百年前气象者，无由见也。其碑顶尚有一石覆冒，以庇荫全碑，如人之有冠冕，更为访古家所罕道。碑制宏壮，以《唐开元孝经注四面碑》为冠，每面一碑，宽四尺，高丈余，四碑合成一碑，上戴碑冒，如屋之垂檐，雕刻精丽，崭然如新，下有石座，细滑如脂，悉唐代原石，不少残损。其次则《鲁公家庙碑》，亦两面，两侧古厚端重，如见鲁公风概。其他唐碑，虽稍有损裂处，而其完好者，如新发于硎，精古坚致，历劫不磨，亦人之精气贯注也。余每陇古碑易于销沉，以林内诸碑衡之，若无兵燹、水火、土木之灾，尚可千年不坏。按：碑林始于宋元｛；占中，唐石经旧在长安城中唐尚书省西隅，元祜五年，知龙图吕公领漕陕右，始移于此。中建大亭，置唐天宝书《孝经》，复架置种种旧碑，乃碑林所自始，见宋黎持《新移石经记》。唐石经已散失，乾隆中，毕秋帆尚书裒集庋藏，乃得完整。午后，接仲若无锡寄书，由曹中丞转交也。内附玉帅函。

十三日，下午致扶来约，至明德楼吃烧鸭，肥腴而焦嫩，胜京师便宜坊。同坐者：赵介之余恒，山西人。闻一鸭之价，上者三千，次二千，次千余文，其四百余文者，乃不入等之物，已美于东南矣。子芳述曹中丞语云：“某与余同官西曹时，英姿卓荦，青鬓照人，一旦改外，亦所至有声，今落拓摧残至此，可为慨叹。”闻之，遂不免有商妇琵琶天涯沦落意。中丞为仲弟己丑乡闱座师。将晚登长安城南楼，忽忆卧子“九月星河人出塞，一城砧杵客登楼”句，为之讽诵不已。

十四日，午后同一老至新泰厚小坐，伊由上海电兑银五百两已到，询之，挡手云：“每百两约须兑费二两，电费在外。凡授银于人，必取息于受银之人，惟汇兑则受银之人反取息于授者，宜其获利也。”子芳问：“古人取息若何？”余日：“古金一两值钱十千，太史公云：‘农商工贾，万金岁息二千，百万岁息二十万’，是汉时二分年息，与今略同。”途次吟稿悉纳囊中，经士代恳其友蒙君兰亭缮成册，得一百二十首。兰亭名儒香，关中人。

今日入市，以大钱六千购古镜七枚，内有汉镜一，以今尺度之，围一尺五寸，径五寸，铭日：“漳治同华清而明，以之为竞宜文章，长康益寿去不羊，勇天冉丕”，以许书证之，殆西汉物。近人不识本字，不晓古韵，动加偏旁，动称叶韵，失古甚矣。昔苗先麓得君子馆瓦，惊为神饷，曾文正以志其墓。人于萧条寂寞之境，鬼神每以奇怪之物相馈，以慰其不遇。余之得此镜也亦然。辛丑秋，余在南海得海燕蒲陶汉镜，径九寸，光黟如精漆，土不能蚀，古镜大如此者甚罕。南汉刘龚墓中物，承以金盘，乃南汉造，初出土得之耕夫。古人制镜，非徒鉴形，朝夕击之，可当钟磬。古镜精者，音必清越。镜有架、有盘、有衣、有带、有奁、有拂，今不见矣。

余初购古镜，有缺者二枚，同人皆日：“弃之。”余日：“镜本圆也，人使之缺，非镜自缺也。镜之神本完，镜亦不自知为缺也。况缺者尚存，我为完之，以复其天可也。人情爱圆而恶缺，缺者不取，将成弃物，而终缺矣。镜虽不以圆缺为轻重，我能使缺者皆圆，岂不美满？”乃购归。乙未在陆丰咏新月：“晦极明须渐，圆从缺处求。”明年五月，田淑人遂弃世，若为兆也。

昨得一镜，精白类银，已折为二，圆径五寸弱，菱花八瓣，边细如薤叶，镜背凸起，飞龙五爪，外布庆云四片。或疑为秦铸，余日：“秦镜乃规圆双盘龙。渔洋诗云：‘荧荧古镜双盘龙，流传本出咸阳官’，是矣。此乃唐百炼天子镜，香山乐府云：‘江心波上舟中铸，五月五日日午时。镜成将进蓬莱宫，扬州刺史手自封。人间臣妾不敢照，背有九五飞天龙。’与此镜正合。”P81－83

序

霍邱裴伯谦同年，以事谪戍新疆，制二青布囊以自随。自光绪乙巳三月二十七日发广州，至丙午四月八日抵迪化，起讫一年，行一万一千七百余里。道途之所经历，耳目之所遭逢，心思之所接斗，逐日为记，悉纳之囊中。其长言之不足者，更缀之以诗，以道其志。事之所寄，书成都十七八万言，厘为四卷，名曰《河海昆仑录》，而问序于余，曰：“子善为文者，得君一言足以豪矣。”余观曩者学士、大夫纪行之作，大都镌镂山川景物，考证古今，以博雅炫名当世。伯谦之为是录也，其于行特迹焉者耳。横之而为宇，纵之而为宙，蕃然而有成亏者为物，赜然而有常变者为事。小之至于莫破，大之至于无剽。见见闻闻，一切感突，触之于心，应之于手，滂沛胸臆，流湎唇齿。儒行而道蕴，庄语而谐辞，妙物为言，籍外为论，连犿络绎，切理饫心。呜呼！其知道者耶？其所谓参差诡，充实而不可以已者耶？余既读而善之，而又诺为之辞，以谂世之知是书者，久之而未有以应也。戊申之夏，余患乳疽，延医视之，曰：“吁乎殆哉！此乳岩也。魂失其宅，痒忧以思，结在中，维肉之疵，壮木侮土，洞胸达脾，出而不返，鬼要之期。”余曰：“死生适也，此不足为吾病。吾病夫生而无言以应伯谦，而伯谦亦卒以不得余之一言为憾也。夫伯谦遘人生不测之祸，处难堪之境，而仰高俯下，夷然泰然，长歌琅琅，声满天地，且其于是行也，深以壮游万里，得践河海昆仑之谶，为平生幸事。此非入水不濡，入火不热，烈风雷雨不为变，万恶横至而不以滑成者，其孰能与于斯哉！嗟乎！以余之视伯谦，其遭之顺逆，心之戚愉，几不可同日语，而今日之病乃相反若此，学养之浅深，器宇之广狭，岂不远哉，殊自愧耳！”书此以质伯谦。伯谦其庶几有以广我而鞭其后乎？新城王树楠书于新疆布政使署之节爱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