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本质在于创造，诗人的本质在于突破。如果一种文体局限于一种形式、一种面貌、一种传统，那么这种文体走不远，或者必将走入一条文学的死胡同。而尹广对诗歌和诗坛的贡献就在于彰显了诗人突破一切的个性和诗歌不断进取的精神。

这本尹广的《天地良心》摘录了尹广的57首现代诗歌，希望能让读者领略尹广诗文的魅力。

尹广著的《天地良心》以诗歌的形式生动讲述了作者对现实生活的感悟和对世事人情的理解，主要内容包括：一是军人与军营组诗，塑造了军人直面牺牲、决不退却的高大形象；二是都市组诗，表现了对现代城市和现实生活的双重思考，表现诗人美好理想和不懈追求；三是英雄组诗，表达了对伟人的景仰外；四是边塞组诗，很好地继承了唐代边塞诗凄美、悲绝、高亢的特点；五是艺术鉴赏组诗，鉴赏了童乃寿的黄山系列国画、曾嵘的黄河系列国画、曲斌的书法、苏金海的篆刻等，表现了诗人独特的艺术眼光和审美情趣。

驶向除夕的高铁

净土

死亡之海里走来一群野骆驼

我在寻找天堂的入口

我在增删号码

我自豪，那一份西北从戎的财富

荒漠中的不系之舟

军号声声

复仇

倾听黄山

山恋

我在春天里收集阳光

梦是我身体里的黄金

慈航

红绿灯

我心里被扎下了一根刺

感悟立正

假如有时光碎纸机

把自己遗忘在梦里

生命之河

痛苦，无法倾诉

距离的美丽

天地良心

钟表

雪藏我们的秘密

绝境

地平线

还给我，原配的世界

看病

墨宝

每一只“不公”都在被围观

虚度时光

人杰

走在以您名字命名的路上

瞬间

诗意能在劳动中找到

怀念白豚

欲望的杀手

走失街头的灵魂

寻找甲骨文的代言人

尘土的忏悔

谁造化了谁

挥臂

戴着镣铐跳舞

火龙

关于五月的阅读

伸出我们的双手

哦，足球

漏电

紫砂壶，装尽诗书画

腾飞

相约白云湖

推土机与它的卡车伙伴

疯牛

寻求等号

时光弄疼了我

我相信来世

后记 我把写诗当作一种心理治疗

我在增删号码

手机已成为我沟通世界的器官

我愈来愈沉迷对它的依赖

大脑记忆的功能

已腾出一席之地

我要不断储存姓名和号码

随时敲开心灵的门户

认识了一个人

增进了人脉的系数

号码是血型，是基因

总能在茫茫时空中

掌握一个打开人生的密码

“喂”，就这么一声轻唤

如一颗星嬗变的夜鸟

掠过玄隐处

增加了一个号码

认识了一个朋友，

或许两扇月瓣

在融洽的气息里相合

呢喃着一片

那是幽篁里的清音

掠过心头

以参禅的方式

打开收藏在冬日的春帘

在嗅觉里触摸

月色很贵

我用手机止痛

白天很冷

我用手机取暖

苍茫人海没有交心的场所

白天的光线太强

使我不能睁开眼洞察对方

夜深人静的电话在倾诉

感受体内的震颤

有一种力量在穿越心灵

我在月白风清里仰望

把夜空拼命降低

在夜色深沉中洗嫩柳色

以青山遮不住的率真和自然

混沌天地的玄黄

我用手机止痛

那是一副良剂

敷在隐隐作痛的伤口

那是悬于木石之缘的

幽幽的痛楚和怆然

不禅不动安在

飞渡片刻的孤独与寂寞

我在增加号码

那是一剪春影  搭乘在东风之翼上

以相见恨晚的坦诚

令山水感化，夜色染透了窗沿

明月是天屋的风铃

高挂在心悦的指尖

独吟风语影语

我在增加号码

或许储存的只是一个陌生的朋友

彼此没有生动起来

有时翻阅它们的面容，冷冰冰

或者蜷缩着枕头睡觉的样子

在幽暗处，一张更暗的脸

没有阳光和温暖的旧子

心，就这么冷漠起来

犹如一枚被遗弃的硬币

正面灰暗，反面光洁

外表沮丧，内心孤傲

于是，我开始删除号码

第一个，他走了

我不愿意再想起他

是因为他生前心地太狭窄

过于计较的态度让人堵得慌

也怕他的号码留下晦气

传染了我

第二个，他被抓了

是因为他太会装了

天天在表演自己的铁面无私

逼真的表演骗得我的真情——

一篇激情澎湃的赞颂美文

做了一次无心的帮凶

第三个，他消失了

借去了我的血汗钱之后

就没有任何联系了

我不仅仅心疼钱

还有比钱更珍贵的东西

我只当小偷偷走了

第四个，她飞了

天造的美带给她无限的光环

她一直说她热爱脚下的城市

和所在的这个国家

发誓生是这里的人

死也做这里的鬼

瞬间飞到太平洋彼岸

不辞而别

第五个，他高升了

常常与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他突然打来电话

变了腔调，拉长了声

我听不出原来熟悉的声音

他要么让我作陪吃饭，  要么吩咐我办办小事

给了他几回面子

萌生了不沾官气念头

第六个，她离婚了

撇下下岗的丈夫另嫁富豪

是因为她太现实

尽管她富有

富得尽是钱

我不想让她得意而忘形

第七个

是我打电话给他

．

满怀渴望地按拨键号

接通后，他说了几声“哪位”

他忘了我是谁

我不想去向他声明我是谁

我还没有这么犯贱

第八个

是我给她发了几个短信

她一个也没有回

第九个

是我自己也想不起

他是谁

本来我只是想增加号码

多交朋友，多想我的朋友塞满手机

但有来无往的游戏规则

删除的功能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我在选择删除号码

有时删除得坚决

有时删除得踌躇

有时删除时是主观

有时会一不小心过失删除

一边增加，一边删除

一边删除，一边增加

一边生存，一边消遁

一边收获，一边失落

人生的变奏

浓缩在方寸的手机盒里

呈现着人生哲学之道

这就是人生

这就是现代生活（p29－36）

序

吴小攀

尹广兄说写诗于他是一种心理疗伤，这其实正是诗歌“兴观群怨”传统的接续。生在凡世，却渴望超脱，人在官场，却向往云上，泥足深陷现实中种种难言的暗流和低谷后，体验到一种绝望的痛苦，经过无数个日夜煎熬，他选择了诗歌作为反抗虚无的武器：因“怨”（痛苦）而“兴”（写作），以“兴”“观”（呈现）“怨”，并结集出版，期望能有所“群”（共鸣）。蒙尹兄错爱，嘱余为集子作序，恭敬不如从命。

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无论小说、散文、诗歌、戏剧……不管什么文体，只要是好的作品，从创作的角度来看，都来之不易，都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从我个人目前来说，最喜欢的文体是诗歌，原因之一是省时省力——尺幅之内，高低立见。

其他许多文体当然也可以作如是观——略观其体制，搜读部分内容，即基本可掂出其分量。但如长篇小说，确还是需要耗时耗力耗神全篇通读，才可能得到一个大致印象——读到最后，如果实在扯淡，却已耗去大量时间精力；在当下，如果不为研究不为评论，读长篇小说往往难免有被谋财害命的感觉。所以，不如读诗歌来得实惠，佳则有如神遇，可以吟咏再三；不佳则一目十行，只当职业审稿。

也有人因此真的以为诗歌就只是简单的分行文字而已，所以纷纷以此作为跻身文场的方便法门。其实未必。小说需要技巧，散文需要阅历，诗歌需要情怀，而情怀是一种天生的禀赋，非后天可以努力达致，更与虚饰无关。所以，有人说，写诗的未必都是诗人，不写诗的也可以是诗人，这主要就是指情怀而言——写诗的未必个个都有诗人情怀，不写诗的反倒有可能有诗人情怀。

尹广兄写过小说，写过评论，写过很多散文随笔，也写了很不少的诗歌，但无论是哪一种文体的创作，都让人觉得，字里行间漫溢着涌动的诗情。现实中，这种诗情（赤子之心）也许于仕途无益，甚至有碍，但对于文学创作来说，却是一种难得的天赋，是诗文有品质上境界的关键。

诗集中既有大题材，大呐喊，大意义，也有小视角，小细节，小情愫。尹兄以无法之法，歌之咏之，野蛮生长，活力四射，常有意想之外的表达，时闪意料之外的意象。“过了知天命的年轮／我常常听见时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很轻，但很清晰／它能唤醒我的肉体和心灵／向两只耳朵靠近／许多记忆如同一缕缕的月光／居住在苍苍茫茫、柔柔韧韧的隧道里／一些事物开始沉郁起来／一些风景开始飞翔起来”（《假如有时光碎纸机》），记忆如同月光，居住在隧道里，一些事情开始沉郁，一些风景开始飞翔。这样的意象镜头感十分独特、强烈，是对诗境很好的刻画。“失眠的灯火／把往事照亮在一晃而过的火车经过的房子里／墙壁上的人和故事／在奔涌的声音背景里虚实交换／黑白的简单线条划伤每一根神经”“记忆在梦里一次次苏醒／睁着眼睛看我渐渐衰弱多病的身体”，这样的感受将个人经验从庸常生活中提纯出来，技法娴熟，撼人心魄。

在他的诗歌中，常见电影里蒙太奇手法的运用，跳跃，切换，动感十足，画面感强，这在《驶向除夕的高铁》一诗中表现得十分突出，“高铁像一位在钢轨上狂奔的莽汉”“可他还嫌速度不够给力”“他的心长出磁铁”“忙碌的赶工终于使他如释重负／像只压抑过久的弹簧／弹射在除夕这天的高铁上”“高铁”“他”“我”，实际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随着几个意象分分合合，诗情源源不断涌来，恰如高铁哐当有致的节奏，最后在“我”抵家的喜悦中达到高潮，诗风直追惠特曼。

尹兄的诗语颇显个性，粗粝，突如其来，却又十分精到，如“远处，唇气飘摇的地表／崛起了渴望静谧的港湾”（《净土》），“唇气飘摇”，显是生造，但用来形容崛起了港湾的地表，却十分生动妥帖；“夏天，当太阳钉在中天的时候”（《死亡之海里走来一群野骆驼》），一个“钉”字信手拈来，浑然天成，确实让人有一“钉”之感。

在这个诗集中，许多诗歌动则就是二三百行，最长的一首是《痛苦，无法倾诉》，共16页纸319行。或许长诗……否则，缺乏内在情感逻辑、节奏逻辑的模糊，可能导致混乱不搭的效果。

这需要处理好放与收的关系。诗歌与其他文体的根本区别，在于诗歌语言的锤炼，诗歌意象的刻画，诗歌情绪的捕捉，诗歌意境的营造。要点：既精且准；禁忌：直白流水。如果说小说是一种盘的文体，散文是一种放的文式，诗歌就是一种蓄的文体，即使是简短的人生哲理感悟，也不能像汪国真诗歌那样统统和盘托出，而要像卞之琳的《风景》那样，通过诗境的营造来传达。

一般人只看到诗歌分行的外在特性，但看不到诗歌“寸铁杀人”的内在本质，其内在的张力就在于种种无形节奏的释放，而节奏的生成源于内在的节制把控，以精炼再精炼的文字，笼住撒腿奔腾的情感野马，让唔噪絮叨的超我、自我回归真实静观的本我。否则，诗歌至少就可能会在形制上与散文无异。

当然，诗无达诂。诗歌有多种写法，就像画画一样，可以用不同工具不同材料不同方法来创作，在练习或构思阶段，可以素描写生打草稿，不拘一格，但真正要变成作品，就要慎重，要懂得做减法，精心构思，用心创作，费心修改，才可能出佳作精品。

我是反对“零度写作”的，但仅从技术层面上来说，却认为诗歌写作是需要抑制情感的，擒是为了纵，一味的放纵，往往流于空洞直白。欲擒故纵，纵而将擒，擒纵之间，产生张力，成就审美。况且，诗歌是一种核心在于营造意境、意象的文体，“画公仔画出肠”就丧失了美感。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虽然我敬佩尹广兄以其真情、激情，把诗歌写作上升到“信仰”的高度，但我却希望他能把诗歌的写作还原为平淡的日常行为，写作本身和养花种草锄禾割稻等等并无根本的不同，既不更低，也不更高，同样都是劳作，都需要好手艺，需要专业的精神；勤谨之外，多一份平常心，如此而已。

常言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其实，说起来也不容易。感于尹广兄盛情，勉为其难，拉拉杂杂，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泥沙俱下，言不尽意，还望尹兄见谅！

是为序。

（序作者系《羊城晚报》副刊部高级编辑、中山大学文学博士）

后记

我把写诗当做一种心理治疗

老实说，我不太懂诗，也不怎么会写诗，但总有写诗的冲动，这也许是个悖论。这个世界上往往就有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人和事。我自己也不知道，年逾四十岁后，居然喜欢上了写诗。这违背了诗坛的惯例：男人三十不写诗。我才不管呢，都黄土埋了半截了，还顾忌什么呢？反正不是干伤天害理的违法犯罪勾当，这回就任性一次吧。否则，就没有机会啦。

青少年时期，我特别崇拜两个人，一个是贺敬之，一个是湖北工人诗人黄声笑（代表作有诗集《挑山担海跟党走》）。当年，文学营养贫乏的我，如饥似渴地啃着他们的精神食粮，觉得他们的诗作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很有气势，心想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那样成功成才。“文化大革命”后，北岛、顾城、舒婷又把我吸引住了：哇，诗还可以这么写！乍读，一头雾水，硬着头皮再读，越看越觉得有些意思，似乎在说什么，在指向什么，也许什么也没表达；只是一种心绪，一种欲言而止、欲罢不能的复杂心理，一种对自然、对世界的审美情趣。再后来，在军区机关认识了军旅及新边塞诗人周涛，并在他家里见到曾经写过《我是青年》的杨牧。杨牧进房后向周涛抱怨哨兵盘问身份，周涛不仅没有表示同情，反而揶揄：“哨兵怎么知道你是赫赫有名的诗人？他只知道母羊。”20世纪八九十年代，周涛就预感到了诗歌的命运。我这个“诗盲”经常听周涛在海阔天空地谈文学、谈诗歌。在旁听中，结合他的创作，我知道真正的诗歌，是写人性、人的直觉的。他谈到自己的一首诗——《冬天里的童话》，是写一只狐狸的：

有一年冬天

我遇到了一个童话

它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但我觉得它很美丽

那是巩乃斯草原雪后的清晨

大地铺满了厚厚的银絮

阳光在上面镀上炫目的幻想

这时，雪原上跑过一只狐狸

它是那样的火红

如滚动的火焰，太阳的儿女

当它艰难地从深雪里跃出

慌张得险些撞上我的马蹄

一刹那，我看见那恐惧绝望的眼睛

和嘴边细碎的雾气

我让开了道路久久凝望

洁白的雪原上，火红的影子

渐渐远去

这时，我身后才传来了

暴怒的犬吠和沉重的马蹄

这猎人追捕的逃犯，草原上的惯盗

自然界的骗子，啊，狐狸  可我心里却希望着

他们不要抓住你

让这火红的生命在雪原跳动吧

没有它旷野该多孤寂

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童话

至今，还清晰地藏在我的记忆

周涛这首通俗的诗歌，一下子使我对诗的理解清醒了

……

我把最殷红的鲜血涂在那里

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每个人都有一场爱恋

用心、用情、用力，感动也感伤

我把最炙热的心情藏在那里

你不懂我，我不懂你

每个人都有一行眼泪

喝下的冰冷的水，酝酿成的热泪

我把最心酸的委屈汇在那里

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每个人都有一段告白

忐忑不安，却饱含真心和勇气

我把最抒情的语言用在那里

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你永远也看不见我最爱你的时候

因为我只有在看不见你的时候，才最爱你

同样，你永远也看不见我的时候，我才最寂寞

也许，我太会隐藏自己的悲伤

也许，我太会安慰自己的伤痕

从阴雨走到艳阳，我路过泥泞、路过风

一路走来，你若懂我，该有多好

一天深夜，我的微信里收到两个人的信息，一个是岭南书画院曲斌院长的：“我认为现代诗不一定人人都会喜欢，但它应该是用最简朴，乃至童趣的语言来抒发情感和思想”；另一个是杨新成老师的：“走自己的路，让读者评说，能引起争议的，至少就说明有人在关注你……”

我相信挚友的善言，从生活中拾起阳光，向明天出发。尽管我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什么。

尹广

乙未年春夏之际于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