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新平从一个湖北沙市的工人子弟,成长为一位译坛高手和大学教授,他的一生经历了多少坎坷曲折:艰辛童年的忍饥挨饿,“文化大革命”的痛苦磨难,江城武汉的奋力求学,东北长春的雪地冰天,“农业学大寨”的田间耕耘,改革开放后对外谈判桌上的针锋相对,鹏城高校的创业开拓……都在他的人生中留下鲜明的轨迹。这个轨迹不仅是他个人的,更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忠实地把这些经历记录下来,作为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传承给后来者。这是亲身经历的第一手资料,也是我们共和国的鲜活信使。所以,这本《路在脚下》颇有价值,值得一读。
管新平著的《路在脚下》描述了上世纪末三十多年的个人经历,折射出那一代人追随共和国脚步成长的心路历程,隐含着对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的怀念。
狗头湾畔
一九五三年农历九月二十七日,我出生在湖北省沙市市,现在的荆州市沙市区。万里长江险在荆江,汛期一到沙市就会出现“人在江底走,船在屋顶行”的奇观。我的出生地叫狗头湾,位于市区西南角的宝塔河边。
狗头湾位于荆江大堤外侧,由东往西延伸,两头连接大堤。东头大堤上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建筑日万寿宝塔,传说是玉皇大帝派天神送来镇妖降龙的。西南江边有片方圆数里的沙洲,一条小河从这里汇人大江,传说是蜀国大将关云长单刀赴会出发的渡口。沙洲对岸有片芦苇荡,传说是当年三气周瑜的古战场。
我家坐南朝北,木板结构,顶上铺瓦。堂屋当街靠左,靠右是外婆的卧室兼小卖店。父母的卧室紧挨其后,连着姐姐的闺房和厨房。厨房连着后门,门外是滚滚的长江。卧室里铺着地板,客厅的地面铺着黄土。堂屋出租做过裁缝店和理发店,开店的伯伯叔叔总爱拿我开心。屋顶有个阁楼,堆放着不少杂物,还有几箱线装书。爷爷做过账房先生,外祖公人称“刘大笔”,这些线装书不知是哪位先人留下的。外婆刘天玉出生在荆州北门十字街,父亲开过私塾,从小跟父亲学过一点文化,能识字看书,心算很好,打得一手好算盘。外婆举止斯文,说话爱带典故,常讲《三国》《水浒》和《武则天》。街坊视她为有学问的老太婆,说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外婆中年丧偶,给人洗衣、做针线,抚养一对儿女,再嫁狗头湾余家,母亲改姓为余。
父亲管德俊幼年父母双亡,和唯一的姐姐相依为命,靠四叔接济长大。父亲年轻时在米行当学徒,职业生涯中有过一段辉煌。荆江分洪竣工那年,国家副主席宋庆龄到沙市视察,他以工会代表身份随政府官员到码头迎接。组织上调他去洪湖,他舍不下家小脱离了组织,靠拉车、割马草、卖劳力养家。沙市新建利民机械厂,也就是后来的沙市第二机床厂,父亲重新人职。
母亲余万清十i岁起在日本人开的沙市纱厂做工。机器不能停转,午饭吃在车间,车间里弥漫着浓浓的纤维粉尘,日子久了落下了咳嗽病。父亲做上门女婿,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姓余,和余家爷爷同生日,取名双喜。此女早早夭折,姐姐出生后接续了余家的香火,取名余代芬。余家爷爷有个儿子去了台湾,来沙市看过他爹,以后就失去了联系。
新中国成立后,母亲当上了街道居委会主任。她满腔热情地投人工作,响应政府号召上了市总工会举办的识字学校。学校设在沙市巡司巷内的工人俱乐部,无论夏日炎炎还是寒风凛凛,母亲坚持上夜校长达数年,因此《沙市晚报》对她进行过报道。报纸上的母亲打着雨伞,走在前往夜校的路上。
家里有张发黄的黑白老照片,当时我看上去不到一岁,时间应是一九五四年夏天。母亲身着香云纱短衫,怀里抱着我。父亲梳着一边倒的发式,身边站着个小女孩娇嗔地偏着头,姐姐身穿背带裙站在父亲右侧,照片中还有娘家表哥和表姐。父母三十出头,年轻俊俏,腕上都戴着手表。
我有记忆时再没见过照片中父亲身边的小女孩,不断追问才知她已夭折。一天傍晚她喊肚子疼,到半夜就没了气。外婆说她乖巧漂亮,活泼爱动。姐姐前后两个女孩早早夭折,给自己落了“八字太狠”的恶名。那个年代缺医少药,狗头湾又远离市区,小孩病故的事时常发生,人们把这种现象叫“丢小孩”。有个叫跃进的表妹常和我一起玩,几天不见就听说她“丢了”。
一个炎热的夏日,我高烧不退,家人请来郎中。郎中叫人抓来三只蛤蟆,放在注满凉水的木桶里,轮流放在我的胸口上。蛤蟆不停地舔吸我滚烫的胸口,一只累了再换一只。等我高烧退去时,三只蛤蟆已奄奄一息。
父亲工作单位离家远,周末才回家。只要父亲回家,我就闹着要他抱。晴朗的晚上,父亲抱着我在家门外踱步,我眼望星空感到很得意。在父亲的怀里,我听到了《张果老砍柴》和《嫦娥奔月》的故事。狗头湾夜晚一片漆黑,外婆杂货店里的煤油灯光与对门黄爷爷杂货店的灯光交相辉映,是街坊邻居聚会的地方。父亲一会把我抱在怀里,一会把我扛在肩上,直至把我送人梦乡。
母亲做街道工作,晚上常在家里开会。那时很多居委会都没有办公室,谁做主任就在谁家办公,门外挂个某某居委会的牌子。我家堂屋的正中有张气派的椿台,上面摆着一对瓷帽筒。台前一张方桌上摆着一个大茶壶和一个茶盘,茶壶里总是泡“三匹罐”。两边各置一把太师椅,几条长凳和靠背椅随处摆放。开会时先来的坐着,后来的站着,堂屋里挤满了就坐到房间里。这时家里闹哄哄的谁都无法入睡,即使在父亲怀里睡着了还是不断被吵醒。我感到难受就大声哭闹,外婆拿出饼干哄我,却很少给我糖果吃,说糖果吃坏牙齿。
我家斜对门有家餐馆,总是热气腾腾,人来人往。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留声机,主人衣冠楚楚,梳着分头。我问他唱歌的人在哪,他指着留声机说在里面。我百思不得其解,小匣子怎么藏得下人呢?西街有个茶馆,节假日老板刘爷爷请来说书人。说书人长袍马褂,神气十足,说到兴致高处,扬起惊堂木一敲,全场鸦雀无声。茶馆是栋上下两层的过街楼,一楼分立街道两边,二楼在空中相连,下面是街道,车马行人可从楼下穿行。
北面大堤上有座马王庙,庙前可以遥望荆州古城。一九四九年七月中旬国共双方在这里有过一场激战。战斗从清晨开始,解放军从北面进攻,国军以宝塔和古庙为据点抵抗。母亲说:“子弹的呼啸声像炒豆子一样,从我们家的屋顶上飞过。”午后,枪声逐渐停止。母亲随着邻居来到大堤上,只见遍地躺着缺胳膊断腿的军人的尸体,血迹染红了大堤上下。母亲比划着说:“大堤南边躺着的都是国民党士兵,北边躺着的都是解放军战士。可怜啊!死的都是年轻人。”
我朝母亲比划的方向望过去,碉堡、地堡和战壕的遗迹依稀可见。我和邻居小孩常在这些地方玩耍,有时能拾到弹壳和弹头。我们常聚在一起炫耀,看谁拾到的弹壳和弹头多。几户邻居的家门上挂着“光荣烈属”或“光荣军属”的木牌,路过这些家门时,我就会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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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描述了作者20世纪下半叶的个人经历,折射出那一代人追随共和国脚步成长的心路历程,隐含着对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的怀念。全书长达630千字,由12章组成,包括《孩提伊始》《少小更事》《乱世育材》《栉风沐雨》《青春血热》《自强不息》《百尺竿头》《黑土地沃》《长白山高》《移步荆楚》《三十而立》与《如日中天》。
主人公20世纪50年代受“大跃进”热潮的感召扫街数年,五岁获“小劳模”称号。20世纪60年代遇上史称“自然灾害”时期,常常饿着肚子上学却意气风发。中学赶上“文化大革命”,激情地加入又冷静地离开了红卫兵组织。在动乱的年代自学无线电,无偿为街坊修理收音机。顶住逆流坚持“复课闹革命”,用革命的大字报回击不正之风。拒绝上台批斗同学,政治上受到了排挤。后成为“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的“工农兵学员”,努力学习、品学兼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响应号召参加农业学大寨工作队,在长白山和社员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为保护农村孩子差点成为烈士。大学讲台上春风化雨,对外谈判桌上游刃有余。赴美留学八个月拿下硕士学位,被誉为“创造了建校史上最短时间获得硕士学位的奇迹”。放弃留美毅然回国,记者的一篇《学子天涯报国情》感动了无数读者。三十出头评上副教授,担任系主任。在国际会议上担任同声传译组组长,精彩的翻译博得各国专家学者喝彩,被原石油工业部首席翻译陆庆邦教授看中,力荐为他的接班人。
本书坚持实事求是与还原历史的写作原则,非亲身经历不写,所叙都是真人真事真情,是作者历时五年,对中学以来二十几本日记整理而成的。伟人传记如高山仰止,普通人可能感到遥不可及。草根传记可能不同,你能做到,我也能做到,这就是作者的初衷。传记忌讳流水账,本书力图回避,没有过多明示,却能感受到时间的流变。
管新平
2016年1月8日
广东深圳留仙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