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迎面走来的艾琳娜不经意间看到威廉纯洁而安静的微笑时,她的眼睛、她的心、她的灵魂如遭重击——那微笑的弧度和线条分明就是拉满的弓和放出的箭,而她就是正中的靶心。在这不经意的惊鸿一瞥里,她的心跳、呼吸、大脑和脚步都停滞了。而就在这一眨眼的失神和混沌里,艾琳娜被同样心不在焉的威廉撞了个满怀。这是彗星和地球的撞击,是火花和电石的撞击,是心灵和心灵的撞击。因为在身体接触的刹那,他们的心倒置,血液回流。
威廉被怀里的柔软、鼻腔的馨香、耳畔的娇音惊呆了,一时间仿佛有成群的蜜蜂在他大脑里乱舞,有结队的直升机在他心上轰鸣。错愕的他僵硬得像具雕像,动作和表情都凝固了。而回过神的艾琳娜则小心翼翼地退出威廉宽阔的怀抱,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力度和姿态——是云淡风轻地飘离,而非迫不及待地推拒。当然,这般温柔细腻之举只有同等敏感、纤细的心才能体会得到。(至于那些神经和树皮一般粗糙的人,是永远不解其中的风情的。)
艾琳娜缓缓地直起她那天鹅一般修长、优雅的脖颈,随之上升的目光温柔地抚过威廉的耳朵、脸庞和眼睛。她被他红得快滴出血的耳根,烧得快着火的脸,慌得快哭出来的眼睛深深地震惊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迷人的羞涩——成年男子的脸上满是女孩般的娇羞。也许有人要说这是娘娘腔或是女子气的表现。但是,在艾琳娜海一般深邃的眼睛看来,这是神一般的光辉圣洁。她甚至略有夸张地觉得,由于自己一刹那的恍惚,而惊扰了这样一个敏感而又纯洁的灵魂,简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罪过。与此同时,她的心头还掠过一丝奇异的、陌生的羞愧——为自己遇人遇事过分的处变不惊和绝对的滴水不漏。
艾琳娜如花似玉的脸庞在威廉蓝宝石一般璀璨的瞳孔里慢慢地放大、清晰、绽放。而他慌乱的心也随之剧烈地扩张、收缩,像被暴风张满的船帆,又像被针刺得痉挛的肌肉。威廉快要被眼睛里那骇人的、摄人心魄的美击倒。他觉得自己随时都有晕厥过去的危险。谢天谢地,他还站得住。他白皙的手指紧紧地贴着黑色呢大衣的口袋,仿佛这是撑起他身体和灵魂的支点。他瘦削的喉结在哆嗦着蠕动,干涩的嘴唇张了又阖。他想表达内心无限诚恳的歉意,可是过分的紧张阻碍了他善良的意图。
然而,这一切薄如蝉翼的情绪和动作都被善于察言观色的艾琳娜尽收眼底,她像水果硬糖般的心快要融化在威廉那孩子似的惶恐和笨拙里了。无限的怜惜、柔情和爱意像涟漪一样在她心的波澜不惊的湖面一层一层地荡漾开去。她的胸中甚至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柔情、一种别样的保护欲——像母亲保护儿子,像姐姐保护弟弟,像男人保护女人!突然,威廉低沉、空灵的嗓音像木鱼一般地敲打在她意乱神迷的心上。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十分抱歉……抱歉让你受惊了。你……你还好吧?没有伤到哪里吧?”威廉的声音像是从断了的琴弦上发出,塌陷了的字符在空气中颤抖。
“我很好,不用担心。千万别感到抱歉,好吗?因为是我的错,是我一时走神,才撞上了你。所以千万不要感到有负担,否则我真的是罪加一等了。”艾琳娜的话语像是魔笛吹出的音符,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不,不,我也有错。是我走路心不在焉,才没有看到迎面走来的你。”威廉忙不迭地解释道,唯恐艾琳娜剥夺了他的错误。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扯平好了。祝你有美好的一天!”艾琳娜的脸庞明艳动人得简直要让飘过的风也沉醉了。
“你也是。”威廉温文尔雅地说道,并露出了一个腼腆的微笑。
两颗陌生的心灵似乎在剧烈地碰撞后又被西方固有的社交文明弹回各自的生活轨道。如果说脉脉含情地祝福、微笑只是告别的序曲的话,那么艾琳娜华丽优雅的转身则意味着告别的剧终。高大的威廉痴痴地望着艾琳娜杨柳般颀长、秀美、袅袅婷婷的背影一点一点地走远,淡出,直至像薄雾一般地消融在街角的尽头。他蔚蓝色的眼睛的海面泛起了阵阵的情感的波涛,而落寞和苦楚像层层海浪在一波一波地拍打着他心的海岸。威廉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然后微微仰头望了望天空……太阳正缓缓地躲进云层里,而他内心的阳光也被艾琳娜的身影遮蔽了。他一直在傻傻地等艾琳娜一个恋恋不舍的回头,哪怕只是依依惜别的回眸一笑。然而他等到的只是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对此,作为威廉为数不多的心灵密友之一,玩世不恭的迈克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威廉最大的毛病就在于对人类的心灵、情感总是抱有太过丰富、浪漫的幻想。他总是先在头脑里虚构一个童话般美好的世界,然后再在心里盛情地邀请其他人也住进来。而事情的悲剧就在于,现实从不按照他的脚本上演。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冷漠、庸俗、现实、缺乏想象力和人情味的世界——他们既无法感知除此之外的空间,也不能在除此之外的空间里生存。P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