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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白马走过天亮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言叔夏
出版社 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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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试读章节

袋虫

我很喜欢房间。

很喜欢四面墙壁紧紧包围着的感觉。在房间的中央抱膝蹲坐着的时候,总觉得好像回到了遥远的地方。

令人怀念的气息笼罩了上来。像是在孤寂的童年场景般的地方,无论经过了多久,都特地赶来的、某个重要的人,果真翻越重重的日夜,抵达这空无的、只有我独自一人的洞穴般的房间,而与我相见了。光是为了这份心意,便令人感动得想哭。

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只要坐在房间里等待,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或许不是怀念。或许是很久以前失落的某种东西,远在肉体被生下来前,就已经存在的一种触感,穿透过洁白得不可思议的光芒,伸过来的一双手,对我做出神佛般的手势。不管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那手臂永远温柔地抱着我。

房间是我非常重要的亲人。

夜晚,我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工作着。白天,就放下厚重的窗帘睡眠。

我是作息混乱得像是空中飞人般的二十五岁独居女性。在井一般的房间里紊乱地生活着。穿过的衣服、打发时间而随意从书柜里取出的杂志、坐垫,与积着薄薄灰尘的抱枕,在房间的四处散落着。不过,房间没有发出任何怨言。

不会因为没有日晒就忍不住抱怨。不会要求增加更多家具。

“本来就该如此的地方,不能勉强。”房间仿佛凌厉地对我说着:

“就算装出再怎么可怜的苦瓜脸,房间就是房间,顶多是个箱子。既不会变成夏威夷海滩,也不会变成河流。”简直像是开光般的告白,房间不用软弱逃避现实。

壁癌、腐蚀的水管、坏掉的灯、门口锈蚀的绿色信箱。

不管再严重的打击,都将之视作物理性的败坏。

我想,为什么房间会有这样意志般的坚强觉悟呢?仿佛是从有天地以来,就矗立在那里的窟穴一般,静谧地、安详地存在着。有着敦煌石佛般的坚定眼神。

或许,那是因为它具有着人类所没有的素质吧。

坏毁了也无所谓。被侵蚀了也无所谓。我就是我。而且今后也将继续以我的形式存在下去。

仿佛听见房间这么说。

房间的外面,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

不过,我却很少到那条河边。

在房间的阳台眺望着河水,看着傍晚散步的人们在河堤上慢慢地走着,我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他们的身边。

不需要特意地到“那边”去,便觉得已经在“那边”了,这是房间所教导我的事。

我无法想象不在房间里的自己。

在夏日耀眼的阳光下行走着,穿着光线下显得特别鲜艳的绿色T恤,穿越着午后安静无声的巷道。五官与轮廓,都因为强烈的曝晒,而变得轻浮了起来。痘疤也好,黑眼圈也罢,即使是再怎么精致的脸孔,一旦出现在商店街的橱窗玻璃里,被倒映着,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像是连自己也不认识的别人,而令人愈发感到焦虑了起来。

不过,在房间里的自己就不会这样。

房间里的镜子所显现出来的,总是阴凉的、树荫般的五官。可以让人安心地在上面休息。

因此,即使只是到不远处的便利商店购买食物,我也想快点回家,与房间相见。

万不得已要出门的时候,我也势必带着房间。

那是像是电话亭般的设施,由隐形的玻璃所组成的四方箱子。当我移动的时候,箱子也跟着我一起移动。

如果遇到需要交谈的对象,就拿起话筒,隔着透明的玻璃拨打出去,不管在街上、办公室、学校或者电影院,房间以携带式电话亭的方式守护着我。

我想,如果在与朋友或者上司之类的人交谈的途中,房间突然现身的话,一定会吓到大家的吧。

“这是什么东西呀?你在那里面做什么呀?而且,为什么这个东西会跟着你到处跑呢?”

想必对方要是突然看到了,也会大惑不解吧。

不过,没有人这样发问过。

就像童话故事里只有“聪明的人”才看得到的新衣,房间也是一种“国王的电话亭”吧。

像披着隐形斗篷般的背后灵。不管到了哪里,总是发出幽灵般的叫唤。我的心无论何时都想与房间紧紧地结合。

简直像是热恋,分开的时候怀念得想哭,相见的时候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每次分离都觉得此生可能不能再相见。

所以,我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访客。

房间喜欢着我,而我也痴狂地喜欢着它,在这漩涡般的恋情里,容不下第三者。

不过,那个夜晚,却出现了意外的访客。

那是一种叫做衣蛾的虫蛹。袋状的灰白色外壳。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掉了漆的水泥屑。平时总是悬吊在天花板的角落里,像是水滴般地垂挂着。不过,那一天,在漆黑房间仅有的一盏昏黄光晕里,一只衣蛾“啪!”一声掉落在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

正当我好奇地将鼻尖凑近,想看个仔细的时候,桌面上那瓜子壳般的白色袋状物竟然伸出了头。我立刻惊吓地弹跳开来。

不过,衣蛾显然没有理会我。

它只是悠闲地伸长了脖子,打了一个爱困的呵欠,像是从天而降的仙人一般地,在桌面光圈的平原里漫步了起来。那个样子,实在傲慢得令人火大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竟把人间当作了自己的天堂吗?请睁眼瞧瞧看,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呀!”

我立刻抽了一张卫生纸,“砰!”一声地对着桌上正在散步的衣蛾拍去,衣蛾在皱成一团的卫生纸里,很快地将头伸进袋状的壳蛹里。它的身体非常非常小,却拖着很大的壳。

打开计算机,立刻搜寻跟衣蛾有关的信息。

潮湿的雨季会大量出现,陈旧的老房子里也为数不少,衣蛾以石头蛹的群像在房间的四处迁徙着。

也是辛勤的纺织者。搜集灰尘与毛屑,编织成背上那灰白色的壳。

所以,衣橱是衣蛾最喜欢的地方。

它们总是愚公般地搬运着衣物上的毛球与棉屑,地板瓷砖上的细小灰尘,排水孔里短短的一根一根的毛发,然后,在黑暗的夜里,将那当作砖瓦水泥般地,一点一点盖起了自己的房间。

所以,卫生纸里被捏成一团的灰白色壳蛹,并不能真正杀死衣蛾。它总是躲在那灰白的、粉笔色的没有生命迹象的壳里,直到敌人远离,便再次地,将那细长的、懒腰般的头伸探出来,之后,悠闲地,愉快地继续行走。

那一定是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被看得仔细的五官。有很大的眼睛、鼻子、啮人的牙齿。

但是,在肉眼的世界里,衣蛾所拥有的昆虫的脸孔,只是原子笔墨水般的黑色小点。当我俯下身张看着从壳里探出头来的衣蛾,衣蛾也正睁大眼睛看着巨人般的我。

一想到这一点,便觉得衣蛾是与我相同具有可以互相对视的眼神的某种存在物,而令人忍不住战栗了起来。

凡是人以外的东西,只要拥有眼睛,就觉得对方与我似乎能够用语言沟通。所以,餐桌上的动物,除了鱼以外,几乎都是没有眼睛的东西。

光是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无论如何,就不能把它当作食物般地吞咽下去,因为,只要稍稍凝视着那仿佛还骨碌地转动着的眼珠,便觉得有吃食人肉的罪恶之感,鸡的脸、猪的脸、牛的脸,不在必要的时刻绝不上桌。

眼睛所传达出来的心情,说明了一切。

那是超越了国籍、物种以及各种生物间的区别,是不能被归类为任何一种语言的绝对性存在。在那不需要说话,就能彼此明白的话语里,只有宽恕一词可言。

我想,人类之所以能够恣意地扑杀着衣蛾般的小虫,正是因为看不见那微不足道的眼睛吧。

所以,徒手打死蚊子就像家常便饭,但是徒手打死苍蝇却总是令人忍不住恶心地想吐。那一定是因为苍蝇的亡灵,以那斗大眼珠的方式,回来指责人类了吧。

看着卫生纸团里缓缓张开的衣蛾的壳,我突然有点害怕了起来。

因为,在那无机物所编造的灰白壳里,所居住的,是和我有着同样脸孔的生物。

在与我恋人般相恋的房间里,还有别人存在,这件事让我很不安。

夜里,睡觉的时候,衣蛾总是悬吊在天花板上俯瞰着我。

洗完澡后,湿漉漉地走到衣橱前,边擦干头发,边换上衣服,衣蛾也低头张望着我。

当我恶狠狠地抬头回瞪着它,它总是满不在乎地吊挂在原处。

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它随时都拖带着那棉絮织成的硬壳的缘故。衣蛾所在的壳,是个比起自己那微薄的身体,还要来得大上数十倍的壳蛹。以人类来说,就像是一间游泳池般的大小。

不与同伴共享着同一个房间,也绝不背叛自己所在的壳蛹,不管生或者死,都跟房间相与共,衣蛾自律地、坚强地,在自己用灰尘打造出来的巢穴里生活着。简直像是肉体与肉体相连的伴侣。

为什么衣蛾能够恣意地拥有这样的人生呢?那种像是宿命似的工作,仿佛一出生,就为了与房间相恋般地来到了世上,终其一生衣蛾都在做着同一件事。直到身体坏毁为止,而终于死在那自己编造出来的壳中。房间也成为了墓穴。

衣蛾的壳中,除了自己以外,什么也没有。但是,我的房间里,却塞满各种东西。

旅行回来的纪念品、各时期拍下的大头照片、分手的恋人所遗留的拖鞋、搬家时从另一个房间携带过来的书柜、床单与家具。

我想,如果我也有一个游泳池般的房间,我所拖带的东西与回忆,也绝对会塞满整个游泳池,直到它再也吃不下为止。我不是衣蛾那种家徒四壁的居住者。

不管到了哪里,不管携带着再如何强固的“国王的电话亭”出门,每次回到房间,我一定会将外面的什么带了回来。笑语也好,哭泣

也罢,别人不经意的一句问候或者心意,伤心的与不伤心的。

仿佛又听见房间这样指责着我:

“今天又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回来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恋人般认真地看待?”

因此,拥有着绝对恋人身份的衣蛾,带着自己的房间,像是老年夫妇般相爱地在我的房间里漫步时,便不免令我恼火了起来。

“简直像是在跟人类夸耀着自己那洁白的人生了嘛!”我忿忿不平地想着。或许,衣蛾也正在吃吃地嘲笑着我。  这样的衣蛾,在五月的梅雨季里,大量地出现在天花板上,并且,流星般地啪啪坠落着。简直是跳伞部队。

掉落到地上的衣蛾,像是外星人般降落地球,而且,开始四处流窜着。

明明知道卫生纸无法完全将之扑杀,不过,我仍然在房间的角落到处追逐着它。衣蛾很轻易地被我捉住,捏成一团,不过,即使是被用卫生纸掐到眼前,与我面面相觑的衣蛾,也完全没有要妥协的意思。一旦我目露凶光,衣蛾便唰一声迅速缩回了壳中。

我气愤得不得了,于是,摇晃着手中的纸团,叫它投降。

如果是别的动物的话,会跟我正面对决吧。比方说狗,一旦对到了眼睛,就会没完没了地跟上来,直到一脚把它踢开,或者嘶吼回去。受伤也好,被说是脑袋太过单纯也罢,狗就是具有那种不达目的绝不善甘罢休的厉害才华。

但是,眼前这片瓜子壳般的袋虫,却恬不知耻地缩进了那棉絮做成的房间,连用眼睛向我乞饶的努力也不肯做。这,到底该说是懦弱还是虚无呢?

我不敢把掐捏了衣蛾的卫生纸丢进房间里的垃圾桶,因为,它必定会在讨伐结束后的黑暗里,伸头拨开纸团的皱折,优雅地,从容地,爬回地面,之后,带着它的房间,继续在黑色的平原里睡眠旅行。

于是,只要抓到了衣蛾,我就毫不犹豫地往阳台外丢去。楼下加盖延伸出来的铁皮屋顶,没有多久,就遍布着一团一团白色的卫生纸团,那里面装着蒲公英般正在旅行的衣蛾。

不过,即使已经做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是不能安心的。

据说,在一个家庭里,只要出现一只蟑螂,就代表这个家庭的暗处埋伏了三千只其他的蟑螂。衣蛾也是同样的道理。网络上的人这样回复着我的发问:

“如果晴天的话,就把衣橱里的衣服全部翻出来洗,用强光曝晒。因为衣蛾很可能已经在那上面产卵,换句话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都有蠢蠢欲动的孵化中的衣蛾的蛋。”

我完全无法接受房间与我之间还有别人,更不用说是三千位别人。

于是,梅雨季的中间,偶尔出现的少数晴天,我都在歇斯底里地清洗着衣柜里的衣服,买吸力很强的吸尘器,拼命洗刷地板。

但是,当雨天再度地来临时,房间里的光线转阴,灰尘薄薄地从阳台的落地窗,被风吹来,在桌面无声地降落。像是蘑菇一般。头发长了,只要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也会在前天刚打扫过后的地板上,看到一根两根掉落的毛发。

我想,衣蛾这种东西,该不会天生就是用来指责人类的一切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吧?即使扫除得再怎么干净的地方,灰尘还是会再来的。排水孔的黄垢与锈蚀,无论再怎么用力刷洗了,经年累月,一样会出现的。而我,作为一个人类,终其一生,都必须处在和那不洁的污垢敌对的战争之中,没有公休的时间了。那简直像是,整个人生都在做着自我清理的工作了嘛。

忍不住要沮丧了起来,而颓坐在房间的中间。

房间静谧地在夜晚里沉睡着。

熟睡中的房间,有着一张恋人的脸孔。

书柜、地毯、衣橱和天花板。鞋柜里摆满我喜欢的鞋子。地垫的方向。电视与计算机那一片漆黑宛如森林的屏幕。

“你到底有没有心理准备,要跟我这样单调无聊的箱子,一起生活到死呢?”

仿佛听见房间这样问。

“那可不是休息这样简单的事而已呀。如果是休息的话,你与我都只是彼此的客人,稍微停留了一下,就势必要互相告别,到另一个地方去的。不过,你与我之间,不是那样的关系吧。”房间在夜色里对我诉说着。“那是更重要、非常重要的另一种关系呀。”

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真想成为像衣蛾那样的人啊。

很想一直与房间相恋,直到变成了白骨为止。一百年以后,被人从墙壁的钢筋水泥里挖出来,连身体也一起埋进了这个房间。

生也好,死也好,食物也好,排泄物也无所谓,在同一个房间里举行着的,我那自我消化的仪式。

很想被房间紧紧地包裹。书柜、杂志、盖过的棉被、喜欢的鞋子和重要的回忆,全数舍弃。希望房间能从四面八方把我重要地抱住,温柔地告诉着我:“这里已经没有痛苦的事了噢。”在我与房间之间,只有空空的、像是胸腔般的洞,被风咻咻地经过,发出哭声般的哀鸣。

不过,如果是那样真空般的、没有痛苦的所在,为什么,我还会听到那种低泣的哭声呢?那找不到源头的悲伤的号哭。像是童年里一次迷路的孩子,沿着离风很远的道路,由远而近,慢慢地回来了。

雨好像会一直下到世界末日。衣蛾持续侵袭着我。雨滴般不断掉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似乎带来了讯息。我想知道那灰白袋状的壳中究竟诉说了什么,于是,边清理着一切,边愈发焦急了起来。

不过,还是不能知道的。

衣蛾守口如瓶地守护着它自己的房间。

而我,还是不能成为衣蛾的。

P16-29

书评(媒体评论)

这不再是一本散文集了,而是一本诗集,一部超现实的画册,或者杨?史云梅耶的动画,甚至一页页的纸上电影。

——郝誉翔

言叔夏自有一套词语的魔术,她有能力争辩,即使在她最忧郁的时候,也还保有几分抽离的洒脱。

——黄锦树

她在荒谬和生活之间找到书写的位置。日常的琐碎,童年和青春,都带有预言和梦的特质。情感细腻,带着诗意的想象,以及“一切怎么如此荒谬”的无奈和欲言又止。

——钟怡雯

后记

十年一渡

直到现在,我都还保有多年以来的一种习惯:晚睡。散步。独自旅行。走一段不远不近的路回家。有时我会在夜间那种自木栅回到城中的公交车中途下车,走一条笔直的罗斯福路,回到那像枝桠般开散在沿途巷道里的房间。那种笔直有时像是洗衣的塑料刷子那样地刷洗着我,将我磨亮,把我擦痛。那种痛里有一种关于清洁的奇妙感觉。仿佛每一步都是自我核心的铅锤。锉刀的边缘,很多年以来,我用这种近乎尖锐的感觉在摩擦着每日天气的边界。在这座多雨的城市,伞总是极容易失去的,像你所能失去的任何一件东西。我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年就弄坏了七把伞。它们有的被另一个也失去伞的人理直气壮地偷走,有的则在一次夏季午后的雷阵雨中被劈得骨架歪斜而最终被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后来我明白了关于持有,有时比起从未有过来得更加令人不安。所以我喜欢走路,喜欢用双脚真正从一个捷运站抵达另一个捷运站,踩踏斑马的背。把道路当作一匹巨大的动物来攀爬。抵达了吗?真的抵达了吗?像我老是问自己的话。而道路总是一再地生长,仿佛一种生根植物。在那重复地抵达与推延的路程中,终于感觉自己也成为了一匹老去的海。

我经常想起我出生的那个小镇。离山很近,而海也在不远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回去都有一种琥珀色,像镇里那些老人猫一般的瞳孔。那种颜色让整个小镇变成了一种没有时间感的天气。有时这种天气会充满着我的身体,使我饱胀,把我气球般地灌满,让我的肚子里摇晃着一整座下午的海洋。南方的阴天、雨水的酸味,还有那空岛般被远远推迟在海平面尽头的积云。使我又回到童年时代的某个黄昏,和母亲一同凝望过的海。

那或许是我一生中最靠近死亡的时刻。我还记得母亲的裙摆是大红花开,红艳艳的,在海风里翻飞乱舞。我玩得累了,一脸一手都是沙子,午后的太阳晒得我昏头转向,母亲便跟港口旁卖凉水的人买给我一罐十元的舒跑。拉开拉环,拉环的背面写着小小的字:“再来一罐。”我把它亮晃晃地举高给母亲看,母亲便不知怎么地哭了起来了。

我是要到很多年以后,才真正明白那个被海水所拜访的下午,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意义。黄昏离开,海潮退尽,我们又若无其事地活了下来。仿佛只是一个多出来的下午,被琥珀色的猫眼所窥视。猫眼里的世界像一个玻璃球,摇了摇就会有细小的雪花掉落,像时间的尘埃。我好像一直在旅行,像一次海难里幸存下来的一个生还者,孤独,无依,没有伴侣,总是随着洋流的方向漂流。从童年的海港离开,到另一个海。可是其实所有的海都是同一匹海。有时我会在一个极远极远的异地海边,想起那个遥远的下午,想起关于死亡这样的事物,不过是从一个梦接连到另一个梦的过道,串接起破碎的时间。通过死亡,我就到了另一个地方。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在那个童年的下午已经死过了一回。在生与死的边界,是母亲将我抛掷到那条被弃抛物的最前沿,连同她自己,逼我睁眼凝视海水尽头那不可见之物,仿佛是一种对于她也对于我的试炼;而在这条抛物线物理容许角度的最极致处,那仅有一步之遥的结界,母亲终究是救了我,并正因救了我而终于救起了她自己。

多年以后的许多日子,在一座无海的城市,深陷的盆底,一条过陡的坡道,一间终年暗黑的地下室房间,几个过不去的夹层缝隙里,生活的断面被削减得仅剩下一面墙。坏掉的伞,死去的友人,忘记的名字,像掌心里不断从指间佚失的沙。日日重复的日子,一天一天,像壁球的回力轨道被自我抛掷向自我。有那么一个濒临边界的时刻里,我会想起那样一个有海水的下午,想起自己的存在本身,曾谕示着一种救赎;想起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曾因我而抛却了死亡的道路,想起关于获救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一件只有自己的事。还有那个亮晃晃的拉环。仿佛签诗一样地对我揭露着关于生界的时问,某种神秘主义式的暗示。再来一罐。再走一段路吧。在转弯的地方,就会再遇到一片海。而我知道所有的海其实都是同一匹海。它只是十八岁出门远行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原本的港。

这本书的写作或许也是那样的一匹海。书中最早的篇章可以推溯到十一年前的“失语症练习”(二〇〇二),重新辑录时,脑海里便浮现起当时的房间:二十岁的时光,暖橘色地砖,一盏低垂的小黄灯泡,黄澄澄地打在贴有田壮壮《小城之春》海报的墙上,室内就仿佛有了温暖的炉火可烤。我可以卷着一条毯子就这样蜷缩着度过一整个小城的冬天。集子里的许多篇章,随着不同年岁里的几度搬迁,在类似的几个洞穴房间里磨磨蹭蹭地写下。有些心情已经消逝,有些什么却积尘般地被堆栈在这本书里,拥有着属于那些时光里它们各自的意志。而我其实是个无比邋遢却又极端洁癖的矛盾之人,总是时时在心里拧着一条洗了又洗的抹布,老想着要将心擦得发亮;未料写了又写,却放任了这周身悬游漂浮的尘埃粒子,形成环带,便也只能将之留作十年以来每个渡口的一种纪念。纪念那些活过的时间。

——二〇三年三月三十一日,于台北城南

目录

序 幻灯之光/郝誉翔

辑一 雾路

 十年

 袋虫

 牙疼

 散步

 鱼怪之町

 阁楼上的疯女人

 月亮一宫人

 白菊花之死

 白马走过天亮

辑二 无风带

 尺八痴人

 秃头女高音

 辩术之城

 忧郁贝蒂

 马纬度无风带

 无理之数

 春不老

 失语症练习

 火宅之城

 千高原

辑三 光年

 Pluto

 用眼睛开花

 上吊者的小屋

 父亲

 阿斜

 梦之霾

 截一段路

 日暮日暮里

代跋 十年一渡

序言

幻灯之光

郝誉翔

在我教书十多年所遇见的学生之中,言叔夏实在是最优秀的一位。当然,我也不乏看过才华洋溢的青年,但却没有人如她一般,即使蜷缩在角落,仍难以掩抑上天赋予她的光辉。她不论写起散文小说,读书报告甚至考卷,无不洋溢出早熟的过人文采,令人讶异、赞叹,更不免起了呵护怜惜之心,就怕天才和早熟,有时反倒变成心灵不可承受的重负,压折了还来不及茁壮的茎与枝。

言叔夏便因此一路战战兢兢地走来,以我对她的认识,这本书算是相当迟来的了,但也或许并不算迟,生命如此漫长,时代又如此焦躁纷乱,更需沉淀安静,耐心以文字织就抵挡俗世洪流的墙垣。于是在这本书中,我读到了在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之下,一颗坚韧饱满的心,一种纯粹,倔强,或是自持,甚至被时间淘洗却益发光亮的天真,从方块铅字之中汨汨穿透出来。

这也让我想起了,年轻时代其实是不爱读散文的,但若是为我所嗜读着迷的某些散文(我在此不提人名,以免将言叔夏轻易划归入哪一流派),则便是与这本《白马走过天亮》相近似,不刻意雕琢华丽的词藻,而是运用最俭省之字,只消几笔,却能勾勒出奇异的画面,如:“你的家,长出了河流。”(《用眼睛开花》)“我的地下室沙漠。长长的雨季在地面走过,五月的道路,几乎是一条倾斜的海了。”(《马纬度无风带》)又如:“时光队伍在白天鸟兽般地散开,在梦里成群结队地回来,在睡眠里围着营火齐声歌唱,然后在苏醒里被全部遣返。”(《尺八痴人》)如此的例子不胜枚举,仿佛这不再是一本散文集了,而是一本诗集,一部超现实的画册,或是杨·史云梅耶(Jan Svankmajer)的动画,甚至一页页的纸上电影,塔可夫斯基,安哲罗普洛斯,费里尼。

故读《白马走过天亮》,宜把它当成诗般咀嚼,甚而享受视觉的飨宴,任由想象力的时空之轴,被文字不断拉长、延展,并且容许暧昧恍惚的,梦一般的存在。在言叔夏的笔下,不论是爱与残酷,梦想与死亡,温暖与冰冷,皆是泯灭了二分的界限,彼此渗透晕染,让人脑海里不由得浮起了许多画面:哭笑不得的小丑,欢乐又忧伤的马戏团,大象、侏儒、骆驼、马,穿着白鞋红裙的小女孩,排成队伍安静地穿过空荡无人的长街,还有杰克与豌豆,沃尔夫精灵,美杜莎,拇指姑娘,鼹鼠太太……言叔夏一再地召唤纯真,以抵抗这个正在倾斜下沉的世界,而在不可逆转的死亡与腐败中,却仍要竭力地张开她那一双未被污染的,清亮的眼。

这份坚持的姿势,竟也使我们随着年纪逐渐坚硬且冰冻的心,一下子,忽然变得柔软了起来,仿佛被刺痛了似的,泫然落泪。然而泪是温热的,哀而不伤,也因此,全书虽然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死亡,以及孤独疏离的基调,但却不致令人颓丧枯槁。书写,是告别死亡的最好方法,而这也正是言叔夏一向所关怀的,从论文到创作,皆是念兹在兹不断回心的主题。在这本散文集中,我却看到了她对于死亡的诠释,不是虚无,或是终结,而是以重返孩子的童稚状态,扳回时钟的指针,让一切不可逆转的,从此有了逆转的可能,从黑暗中,见到光的萌芽。

而我也以为,这才是言叔夏身上最可贵的素质。这十多年来,她从花莲到台北,从东部乡间到城市盆地,从大学到研究所,时间与世俗的尘埃,却不曾在她的身上驻足,反倒是更加琢磨出一颗有如钻石般澄净剔透的心来。而这本散文集就是她心灵的水晶世界,我在读时,却又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许多年的某一夜,在北京王府井夜市看拉洋片,眼睛凑在小洞前,看着洞内另一光亮迷离的所在,彩色的剪影一一流转,有人有动物,有街有树,悠然而逝,沉静又天真,若生若死,但就是不在人间,看着看着,我的心中竟忽然涌起了莫名的快乐与悲哀。

(本文作者现任中正大学台湾文学研究所教授,著有《温泉洗去我们的忧伤》、《衣柜里的秘密旅行》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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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繁华的街一整条灯如流水,好勇敢的灯已经撑起一匹黑夜,好辽阔的夜又淹过来整条的街,每一间餐馆都人声鼎沸。我往下行走,譬若夜游,宛如沿途卖梦。

“十年里我做了什么?去了一个不喜欢的城市,搬四次家,和三个人分手,换了六份工作。十年里外婆死了。”一个孤独的年轻女人,人生最重要的十年。从台湾南部小镇到东部乡间再到城市盆地的人事流转;上课、房间、衣蛾,家人好友的死亡与别离。《白马走过天亮》作者言叔夏以极为世故又极为澄澈的文字,被时间淘洗却益发光亮的天真,羚羊般跳跃的意象,欲语还休道出生命中的伤害、失落、启悟,与难以言喻的感思。泯灭爱与残酷、梦想与死亡、温暖与冰冷的界限;在倾斜琐碎的世界中,以字织茧,呵护一个既晦暗又纯真的世界。

编辑推荐

传承台湾文学本质,每一页都堪比“纸上电影”,在各种文体的容器里闪展腾挪!

世故敏锐中带有纯真的童趣,言叔夏精准且富有诗意的文字,句句吹抵内心柔软,带来全新散文阅读体验。

台湾文坛清风,令人无法忽视的新生代作家言叔夏,书写每个女孩生命中最为关键的青春十年感悟。

羚羊般跳跃的意象,极为世故又极为澄澈的风格,欲语还休的道出生命中的伤害、失落、启悟,或某种难以言喻的感思。

《白马走过天亮》是台湾年轻作家言叔夏的一部散文集,其文风独树一帜。在本书中作者以其纯粹且充满天真的文笔,书写了数十年间自南部小镇到东部乡间,再到城市盆地的人事流转。文字清新、富于幻想,字里行间是诗一般的语言和电影一样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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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4/1 17:2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