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寒风里,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宿舍。再也没有比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更享受的了,甚至觉得脱掉衣服鞋子都在浪费美妙的时光。拥着被子,四肢尽情地舒展,关掉台灯,甜甜地进入梦乡……
小木筏刚刚靠在码头边,突然,一艘大船拖着好长好尖的汽笛声呼啸而过。哦,吵死了!原来是床头的闹钟响了,要我起床。
我胡乱啃了几片饼干,匆匆来到实验室。乖乖,还没进门,就听见几只小猪在兔子笼里饿得鸣呜地叫着。
为了做实验,昨天夜晚,我等在快生小猪的母猪旁,替它接生了几头小猪。我用消毒过的毛巾把它们擦干净后,就把调配好的奶水装在婴儿用的奶瓶里。开始喂它们。奶嘴才碰到它们的小鼻头,它们便歪着头,美滋滋地吸起来,还吊着眼珠猛瞧着我。不是我不让妈妈照顾你们,而是希望你们在还没吸到初乳、体内没有多少抵抗力之前,看看你们对一些疾病的反应。
这时。七只红通通的小猪在千千净净的兔笼里,一起发出饥饿的警报。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冰箱,拿出调好的奶水,放在热水里温了温,赶紧插在笼子里。嘿!这些小东西马上就咬住了奶嘴,还用前脚去拨弄奶瓶呢。可怜的小家伙,要不是为了做实验,你们早就趴在妈妈身上舒舒服服地吸个够了。
这时候,电话也不甘寂寞地响了起来:“喂!杜医师吗?能不能抽空来一下,有个客户养了一批小鹅,三天不到死了一半以上,很麻烦,弄不懂是什么毛病。”原来是做动物药品买卖的清叔打来的电话。卖了这么多年动物用的药品,他大概是头一回碰到这么棘手的事。
昨天,中南部地区的家畜疾病防治所报告了各地正在发生的小鹅怪病。这病来得非常快,简直像蝗虫过境,两天不到,上千只小鹅死得只剩七八只,而剩下的也都奄奄一息。我仔细问了他们病情发生的经过,又看了解剖的病鹅以及实验室检查的结果,发现与书上写的所有病症都不一样。我突然想起,几年前在杂志上看到北欧地区的小鹅,就曾经流行过类似的疾病。特别是由中国大陆输入北欧的白曼罗小鹅,感染得最普遍。后来经研究,发现是一种叫“小病毒”的病毒引起的。
“喂!清叔啊!我想,不必去看,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你先告诉他,不要慌,把死鹅全部集中起来。不要丢掉,已经有病的隔离起来,再去买漂白粉泡水。全面消毒,我下午再抽空去看看。”
我在出诊包里装上各类诊疗用品:带了一把解剖刀、两瓶固定标本用的福尔马林液、一些分离细菌或病毒用的瓶瓶罐罐。我在清叔的引导下,骑着摩托车,向山间行去。
摩托车转进田间的泥土路,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座旧式宅院,圳仔正等在那里。我们停下车子。提着出诊包。随着圳仔走下田埂。四方形的鹅舍在田埂的中央,两边长着修竹,另两边则是竹篱围上粗网。菜地里种了甘薯、高丽菜及莴苣。鹅舍边的小河沟旁有个棚寮,彭师傅正独自喝着五加皮。喝得鼻子泛红。看到我们,他急忙出来招呼,要我们先喝两杯再说。
棚寮搭得很简陋,却挺牢固,一角堆满了一袋袋的饲料,两张没有上漆的藤椅对着中间一张茶几。
彭师傅是在后街开木匠店的,50开外的年纪,因为年纪大了,将店面交给儿子,自己跑到这田野间当个养鹅人家,想远离尘嚣安享天年。没想到头一回就遭此大变。
“一个星期前,从新丰买了150只刚孵出不久的洋种鹅,先是养在后街家的后院,等大了些才全部移到这边来。三天前刚送过来,下午就有一半以上垂着翅膀,无精打采地窝在一边,拉出来的都是稀稀黄黄的粪便。喂它也不吃。两天前一早起来,有一半都静悄悄了,昨天又有一半连个招呼都不打,两腿一伸,直挺挺的。唉!运气怎么这么坏!”彭师傅神色黯然地说着。
“没关系的,你先去找几个饲料袋,弄一盆消毒水,我先解剖几只看看情形再说。”
鹅舍里还有4DO只小鹅,精神不好,看到我走近也不理不睬。另一栏,就是最近进来的一批。只剩三只在遮棚底下,低垂着头。整个鹅舍失去了往日的喧闹。令人感到十分心酸。
彭师傅将死了的小鹅全堆到河边。我挑了十来只,在河边摊开饲料袋,全部加以解剖采样,觉得病症与杂志上描述的情形很像。
我们在河边挖了个很深很大的坑,把死鹅都丢进去。浇上汽油焚烧,顿时黑烟滚滚。等到火势小了,我们把石灰厚厚地撤在上面,用泥土填埋,再撒一层石灰,用漂白粉水喷在四周,把用具全部洗净消毒后,才回到棚寮休息。
彭师傅早就拿出一瓶五加皮来,配上卤菜花生。我们一面小酌,一面把今后处理的方法都交代清楚。我要他每天早晚在鹅舍,包括竹篱、水池等方圆50米内都喷上消毒水彻底消毒,连续一个星期。同时,谢绝任何人接近鹅舍,来人都要洗净手脚、鞋子。在鹅的饲料及饮用水中加些预防药。再有死鹅,全部焚毁深埋。这一个星期内要密切注意,有新的变化随时通知,以防其他疫病一起暴发。
环境卫生好,病痛自然少,动物及人都是如此。
天已不早,我们收拾好东西告辞。临走前一再交代彭师傅,有问题随时来电话,都是本乡人不必客气。他也一再道谢送我们出来。
检验的结果出来了,果然正是时下流行的病毒性肠炎,没有特效药,只有加强消毒,使病情不再蔓延,保住还活着的鹅。
一个星期后,我再去探视,彭师傅十分高兴。他抓了一把牧草丢到鹅舍里,小鹅们立刻伸长脖子摇摇摆摆,全都拥了上来。哇!真是太好了。看着它们一个个精神饱满,兴奋地哦哦直叫。
彭师傅把一只中等个头的鹅抓出来给我看,我发现它脖子上突出好大一块,摸摸这只鹅的脖子。好像有东西塞住了食道。我马上要他泡消毒水,并打开出诊包拿出刀与针线,洗过手,一刀划下去,切开食道一看,原来是牧草的茎横着梗住了。我把草夹了出来,原先不情愿被五花大绑、硬想挣脱的鹅,一下子转转脖子,安分多了。最后缝好食道、皮肤。在切口上涂上碘酒。整个手术过程不到十分钟,没流几滴血。
以前,彭师傅常常骂新埔的兽医无用,这阵子,似乎对我这个鞔着拖鞋的年轻人有了尊重与感激。他在棚寮里摆出了茶具,要好好与我聊聊。P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