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合照/理想国》编著者周志文。
不堪回首的家族记忆。在命运不由自己掌控的大时代,每个人都在为生活苦苦挣扎,人际关系变得疏离,即使是至亲之间也未能幸免。回首往事,布满裂痕的亲人关系,在作者平静而又无可奈何的叙述下,更让人唏嘘与感叹。
大时代里小人物千疮百孔的人生。这是一出背景鲜明、主体模糊的舞台剧,乱世且偷生,人命如蝼蚁。大时代的小人物,即使是千疮百孔的人生,也不该被遗忘,因为他们曾经这样活过。
外省少年的台湾成长史。凋敝的眷村,疏离的人际关系,灰暗的天空,这就是作者成长的环境。不过,物质虽然贫乏,精神上却有无限可能,少年拥有任自己自由驰骋的另一个世界。而感情、快乐的缺乏也未必完全是坏事,缺乏形成渴望,渴望引领你用以后的一生去寻找。
《家族合照/理想国》编著者周志文。
那些忧伤的日记,未曾坦承的爱的难言之痛,都不会因为无言就不真实。“——达纳·乔雅
《家族合照/理想国》是作者”回忆三部曲“的第三部作品,前两部是《同学少年》与《记忆之塔》。全书围绕作者幼年生活及家族记忆展开,内容分为三辑,辑一”家族合照“写家人姐妹,辑二”竹篱内外“是眷村传奇,辑三”余光“则总绾成长记忆。
在乾坤倒转的大时代,幼年的作者随家人飘零至海外孤岛,寄居于眷村一隅。在那个物质贫乏、空气中隐约还可以闻到硝烟味的年代,眷村的人际关系是疏离的,情绪是紧张的,而天空的颜色永远是灰暗的,面对不确定的未来,生活如蝼蚁偷生。作者善于透过小人物的微琐命运来展现大时代氛围,书中所记,无论是与亲人的疏离关系,还是眷村人物无言的悲凉人生,在在都反映出台湾戒严时代的不安气息。而大时代的小人物,即使是千疮百孔的人生,也不该被遗忘,因为他们曾经这样活过。
这是一场背景鲜明、主体模糊的舞台剧,乱世且偷生,人命如蝼蚁。随军来台的幼童依附在姐姐所属的眷村里,寒碜的物质,疏忽的照拂,永远是东北季风呼啸,海涛声拍打沙岸……周志文近年的回忆三部曲,在学术内外、省籍之间、东西两岸甚或是历史诠释上,全部都是非典型。他以一种艺术的升华,清淡隽永的韵致,拔高来看这冷热人间,辰江的水是这样悠悠的流,谁知”幽咽泉流水下滩“,背后负载的是这般沉重心事。——张瑞芬(台湾逢甲大学中文系教授)
二十年前我在三民书局帮忙编《大辞典》,得以认识当时在政大任教的谢云飞先生,他是浙江籍的前辈。经他提醒,我才知道天台两字之中的台字是不能写成“□”的,而且天台的台不能念成阳平“抬”声,要念成阴平的“胎”声。他要我查((广韵》,果然在台字下就只注着“胎”这字音,原来在古韵中,台字是平声而□字是仄声,两字不能混用的。天台之地名源于境内有山名天台,据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上说:“山有八重,四面如一,当斗、牛之分,上应台星,故日天台。”古人喜欢把地上的山川与天上的星宿相配,这叫“星野”。地上的台山是配合着天上的台星而存在的,所以叫做天台。天台所在的地方又叫做台州,旁边的海湾叫做台州湾,这几个台都得念作胎。这台字古时与我们台湾的台是两个字,不能弄?昆了。我后来看牟宗三先生写的《圆善论》,里面写到佛教的天台宗,全印成“天塞宗”了,当然是手民之误,但印了几版也没见改正,可见就算大儒在这地方也会犯错。
明清台州立府下辖有六县,即临海、黄岩、天台、仙居、宁海、太平,民国废州存县,我父亲服务证上的浙江天台应该是指天台县了。天台县最有名的是天台山,这座名山不但是佛门圣地,也是道教里的名山,山西的玉京洞,被道教视为天下的第六洞天。天台山的主峰又叫赤城山,土皆赤色,状似云霞,俨如雉堞。东晋孙绰在他的《游天台山赋》中所说,“赤城霞起而建标”,指的就是此处。这些零零碎碎的知识全是从古书得来,我对父亲的事所知甚少,不知道他是否出生在他自己的家乡,对故乡的风物了解多少。也许他很早就离开了,对历史地理所知有限,他跟上一代一般的中国人没什么两样,都是以飘泊“为业”的,那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因为父母都去世得早,使我跟籍贯上的故乡没有联系的管道,不论父母,在他们的故乡应该都有“根”可寻的,但他们没有为我留下任何线索。所以所谓籍贯,都是由父母留下的一点文字上的符号,对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可言。不论鄞县与天台,这两个地方我都没去过,一方面也许真有点近乡情怯的因素,但有另一个理由,便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要“回去”,我是必须回到我自己出生的溪流,在那儿生殖并且死亡的鲑鱼吗?何况我并不是出生在那里,我即使在脑盘的深处藏有归乡的磁力,那磁力也无法带我回到那里。
我现在想谈谈我真正出生的地方辰溪,对这个地方,我其实同样模糊。抗战的时候,政府把重要的兵工设备搬到偏僻的山区,辰溪是湘西的一个山城。只记得小时候母亲哄我,常说不乖的话要把我丢给老虎吃掉。那是一个山岳溪谷纵横的地方,是不是还有老虎不得而知,晚上常听到凄厉的叫声,也许是野猫或是其他猛兽吧,野猫也会偷袭婴孩的。大学的时候,我看过沈从文一些以湘西为背景的小说,其中几篇写的都是辰溪,那些故事我觉得都写得很好。由于是写我出生的地方,我便特别注意。有一篇名叫《五个军官与一个煤矿工人》的短篇小说,写的就是辰溪发生的故事。沈从文写辰溪的时候都会把溪字写成□,这两字是可以通用的,他写道:
辰□县的位置,恰在两条河流的交汇处,小小石头
城临水倚山,建立在河口滩脚崖壁上。河水深到三丈尚
清可见底。河面长年来往着湘黔边境各种形体美丽的船
只。山头为石灰岩,无论晴雨,皆可见到烧石灰人窑上
飘扬的青烟与白烟。房屋多黑瓦白墙,接瓦连椽紧密如
精巧图案。对河与小山城成犄角,上游为一个三角形小
阜,阜上有修船造船的干坞与宽坪。位在下游一点,则
为一个三角形黑色石蛆,濒河拔峰,山脚一面接受了沅
水急流的冲刷,一面受麻阳河长流的淘洗,岩石皆玲珑
透空。山半有个壮丽辉煌的庙宇,庙宇外岩石间且有成
千大小不一的浮雕石佛。太平无事的日子,每逢佳节良
辰,当地驻防长官、县知事、小乡绅及商会主席,便乘
小船过渡到那个庙宇里饮酒赋诗。在那个悬岩半空的庙
里,可以眺望上行船的白帆,听下行船摇橹人唱歌。街
市尽头下游便是一个长潭,名斤丝潭。两岸皆五色石壁,
矗立如屏障一般。长潭中日夜皆有五十只以上打鱼船,
载满了黑色沉默的鱼鹰,浮在河面取鱼。小船渑流而渡,
艰难处与美丽处实在可以平分。
这是极好的描写文字,而文中所描写的正是我出生的地方。照沈从文的写法,辰溪该是山明水秀人杰地灵的,不料那儿好像没出什么人物,却是土匪强盗的集散地。P9-P11
自序远方军号声
一篇文章、一本书,自己看久了就生厌,一天莫名其妙的将它交给副刊编辑或者寄给出版社,要他们看看到底如何。想不到评价不错,不久文章“见了报”,书则出版社的负责人来信表欢迎,说已排定某时出版,那时有点后悔,不过闹到这个田地,心想只好算了,就让它顺其自然吧,心里还是有点不安。所以当自己对一篇文章生厌时,最好的方法是立刻扯了撕了,勿留秽名天地之间,一本书厚度的文稿不太好撕,但焚之毁之,还是有办法的。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不是说“敝帚自珍”吗?每个人对自己的东西(包括自己的孩子),都有护短的心理,说是生厌,文章一旦在副刊刊登,或者以一本小书的样貌在书店的橱窗出现,看起来也不至于那么可“厌”了。这是为什么李卓吾把自己的书取名叫《焚书》、《藏书》,并没有把书真正给“焚”了“藏”了一样,张岱说:“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可能道尽了其中的意思。 这本小书收了几篇由我“家族”引发出来的故事,原本只是“私事”。我与我家族的成员,都是小人物,包括我书里写的我童年周围的一些人与事,严格说来,在这个“大时代”里都无关紧要、可有可无,也可说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本来没什么可写,也不想写,想不到竟写成书了,但与我后来的经历比较,书中的人事还是有可贵的地方,并不是那么的“可厌”。我后来到台北闯荡,教学上庠,也经历过一些以前想不到的经验,所与之中,有一些可以称为“国之髦士”的重要人士,那些人物大多装腔作态,很少以真面目示人,更不要说其中还有尔虞我诈的事端穿插出现。与这类人物相处得处处提防,时时紧绷,瞻前顾后,左支右绌,完全失去了自由,比较之下,还是小人物、小故事接近人情,而且花开花落,自成季节。 大陆青年评论家张彦武(笔名燕舞)看了我的小书《同学少年》之后,谬加赞许,说是台湾“眷村文学”的代表作。我去信说我不同意,我的《同学少年》其实不是为眷村而写,只不过内容有几篇跟眷村有关,那是我曾生长的地方,我想舍弃也舍弃不了的。我在与他书信往来的时候,心想也许可以把我在眷村的见闻单独写成一本书。在出版了《记忆之塔》之后,我开始陆续写这本书里的主体文章,也有小一部分,在《记忆之塔》之前已开始写了。 这本《家族合照》,写的是我家的事,当然里面出现的眷村生活比《同学少年》要多,尤其是第二辑里面的几个人物,都是与我童年的眷村生活有关,第三辑中的几篇,慢慢向外面拓展开去,但再远,距那个早已根植在内心的“基地”,还是无法离得太远。意大利导演费里尼(FedericoFellini,1920-1994)有次说:“长久以来我一直想拍一部关于我老家的电影,我是说,我出生的地方。但有人向我提出异议,说我根本没有拍过别的。”再伟大的艺术,其实还是在自我的小范围里兜圈子,就跟《西游记》里的孙猴子一样,自以为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周游无限了,但在如来佛看来,还根本没超过他的手掌心呢。因此我想了想,燕舞的说法也不见得不正确。 燕舞曾来信请我描述以前住过的地方,怎么说呢,那种事确是说不清的,何况只用短短几篇文字。我以前住过的眷村已埋入历史,而且现在一点痕迹都没有了,这世界上大部分人没有历史感,什么事一埋入历史就表示没人再注意到甚至意识到,对他们而言,就等于不存在了。我的家庭很小,人都是平凡的人,当然也各有兴衰起伏,但与世上一些大开大阖的人比较,总缺少精彩可言。我少年时住的眷村也不大,当它最盛大辉煌的时候,也只不过六七十户,后来虽然有人迁出也有人迁进,而总户数不见增,反而逐渐减少,这跟它处于比较不繁华的东部有关,还有它是“外省人”的聚落,它必须面对台湾所有外省族群凋零分散的共同命运。 我想起颜色。当我少年时,宜兰的天空总是不怎么晴朗,我脑中的颜色是黑白的居多,偶尔加上一点灰色与褐色,都低暗得很,唯一比较有亮度的色调,是土黄与青紫的交错,但也亮度不足。那两个对比又神经质的颜色好像与我关系深远,填补在我童年生活云与山之间的空隙,也填补在我周围户与户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空隙。所以我面前的这一幅画,虽然线条严密,而人的关系是疏离的,情绪是紧张的,缺乏橙黄、大红,还有成片连绵的绿与坦荡无垠的蓝,对我来说,那些才是真正的颜色,愉悦又大快人心的。我觉得一个自足又饱满的农人或者一个怀有理想的知识分子,面前的该是那种颜色,它们很少在我少年时的画中出现。幸好还不算糟,缺乏形成渴望,渴望引领你用以后的一生去寻找。 嗅觉倒是饱满的,眷村虽小而气味丰富。只需几分钟,就可走过眷村的所有门户,每当下午放学,也是各家煮晚饭的时候,各种特殊的气味从空中“发射”出来,如同阵地的子弹炮火,令人躲也无处躲。菜色当然各家不同,像吃火锅都用共同的“锅底”一样,每家的锅底同样是很不纯粹的花生油。公家发的花生油多杂质,必须用大火猛“爆”才会减少它的“油哈”味。用廉价油爆出来的菜,辣的会更辣,酸的会更酸,臭的则会更臭。眷村居民的鼻腔早已习惯各式强烈的气味,最后因为刺激过多都变得无动于衷了。人的五官是连在一起的,鼻腔的折磨连带使得五官的功能俱失,至少大打折扣。藏在更深的人性之中的“五情”与“五蕴”也都一样,当人生活在有色彩的世界却分不出色彩,久而久之,他视觉里就没有色彩了。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平台上五色、五味甚至人的四体杂陈,所有东西就大剌剌的摆在那里,初看起来光怪陆离,但只让它那样摆着,时间久了也就没没无闻了,没人把它串联成垂直的、有意义的故事,眷村是个水平的世界。偶尔会有人发了点痴,产生了点幻想,像火花在夜晚闪烁,但短暂又很小的光敌不过笼罩全局的黑夜。那个世界也不见得真小,也会有大些的事发生的,诸如生与死、坚持与背叛的故事,还有恋爱与失恋,都可以算是大事了。但所有的事都发生得太快,又似乎太密了,让人很难全数反应过来,像看到远方闪电,听到雷声总要一阵之后,当人反应过来了,事情早已过去,或者像几滴雨落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大是很大,但一下子就不见了。 眷村对大多数小孩来说,更像一个大而化之的母亲,她生了太多子女,以致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她像是供应大锅饭的公共厨房,你来了任你吃,你走了她不管你,对她与你来说,都自由极了。由于我与我住的眷村在身份上有“隔”,我不是这个村子登记在案的正式居民,我只是寄居在二姐眷村的家中,那里没有我的空间,也没有我的配给。这个在别人视为母亲的眷村,若我也用母亲的意象来看她的话,她只能算是我的后母,她不会对我刻薄,但对我确实更不关心。说也奇怪,当时我很喜欢我尴尬的身份,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让我更加左右逢源。表面的困顿给了我更多的机会,我看起来什么也不是,却表示我可以是任何人,可以做任何事,而且不用担心失败。对我而言,什么地方都是结束,也是起始,只要我心里想要,没人能阻拦我。 罗东有一个军营,在镇西一个叫北成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日据时代留下的神社。通往神社的道路两旁,有秩序的排着刻着“奉献”字样的石灯,再旁边就是成排的俗名叫做尤加利的大叶桉树,军营就在旁边。因为不是要塞,小镇也无险可守,所以军营的驻军并不多。曾经驻过一个轻装师的团部,与重装师相较,顶多一个加强连的人数罢了,我记得我二姐夫做副团长的时候,曾在这儿短暂驻防过。军营没什么特殊的,唯一可记的是军号的声音。所有军营无论大小,都是用号声来指挥。军号没有像乐器一般的按键,仿佛把铜管随便扭曲几道,把出口敲成漏斗样,加上个吹头就成了。军号手没有识谱的,好在军号只有Do、Mi、Sol三个音,他就用阿拉伯数字1、3、5来表示,如果是低音,就在数字下点一点,简单得不得了。 北成离我们的眷村很远,但以前世界宁静,早晚有时还听得到军营传来的号声,只Do、Mi、Sol三个音,也能组成繁复的故事似的。当晚上十点,遥远的军营传来忽明忽暗的熄灯号,整个多纷的世界就也都要埋入昏睡的黑夜了,而我听了总是睡不着。秋冬之际,东北季风在空中呼啸,里面夹杂着从五结那边传来的海涛。海涛十分有节奏,从未断绝过,但不细听是听不到的,晚上则可听得很清楚,越是宁静,能听到的声音就越多。已经有几万年了或者几十万年了吧,海浪拍打着沙岸,一刻也没停息过。我想,涛声中一定藏有关乎全世界或全宇宙最根本的秘密,却好像从来没有人注意过。 诸如此类,在我人生的那一个时代,一切仿佛静止的,却都忧心忡忡的存在。所有未来的生活,包括意志与命运、执着与放弃,还有诸如性爱与死亡的预感,更多繁复的想象,都从那里开始。世界末日也从那里开始,只是到今天还没真正的结束。 不经意的事反而重要,一件事看起来很短又无声,但不应忽略,也许就是一个人一生呢。当然只要地球与太阳仍保持同样的距离,而且维持目前自转的速度,所有事情是还要继续下去的,淹灭了沉沦了的小事有一天会再从漩涡外浮出,消失了的人影,也会再度出现,到时看你要如何对待。我读陈明克的诗,里面有这样的句子: 停停走走的车流中 我小心控制车行的速度 蒲公英等了这么久 绒毛轻轻颤动 就这么一次 不要这个时候下雨 让蒲公英飞起来 从我无法离开的公路 我喜欢这首诗,因为与我此时的心情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