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家饮茶的习惯很对我的胃口。每天早晨,每家都要烧一大壶茶水放凉以后随时饮用,烧水时除放茶叶外,还要放一些桂皮。每到一家,进门后主人总要先倒一杯凉茶递过来,而我也总是一饮而尽,这样做除了对习俗的尊重,表达对主人的诚意和感激,还因为我的确很喜欢这种茶,它清凉、甘爽,带着桂皮的香味,能在瞬间使身心轻松起来,因此,每次主人对我的表现都非常满意。
瑶家饮食中使我念念不忘、常常回味的当数油茶。对客人来说,油茶不是主食的一种,而是一种礼俗、一种待遇。油茶的制作称为“打油茶”,虽然制作起来很快,但工序并不简单,每次主妇们打油茶时,我总是兴致勃勃地坐在火塘边观看,我对它的程序已了如指掌,只是不曾实践。首先进行的是加工泡料,泡料包括糯米、黄豆、花生仁、玉米、糯米粑等,可随意增减,这些要在锅里一一炒熟,香味弥漫;接着是煮茶水,将一把茶叶放入有热油的锅里炒香,然后加少量的水将茶叶煮软,再用藤条编的漏勺捞出来放在一个臼里捶打,也有的主妇图省事不捞出来,而是直接在锅里反复多捣几遍,这当然不敢太用劲,反正目的是“打”出茶叶的浓香味来,再把茶叶倒回锅内加水直到沸腾,再加入食盐,茶水就好了。主人把各种泡料一一放进碗中,有半碗左右,将碗摆在木托盘里,冲满热腾腾的茶水,最后端到客人面前,托盘里放有筷子,但每人只能拿一根来用。另外还有一小碗配料,是切碎的鲜姜、大蒜、葱花、红鲜辣椒等,配料视各人口味自取。看得出,女人们打油茶都是行家里手,非常利索,从支起锅到油茶送到客人手上也不过20分钟左右。
山寨里油茶的所有原料都出自这座山上,茶叶是油茶树的叶子,炒茶叶的油是油桐树籽的油,水是清泉水,其他各种无不是自己种的作物,当然盐是外来品。油茶馨香浓郁而爽口,很轻松的就能吃上三四碗,好在我知道,瑶家通过吃油茶能看出你对他的情意,你吃得越多,越说明你对他的尊敬和亲近,所以我无须客气。我曾对主人拿来的一根筷子感到迷惑不解,经询问,才知道这种习惯代表着主人的一种歉意或是谦虚,它的意思是说油茶不过一碗淡水,没什么可吃的,一根筷子足矣,两根多余,所以如果你不注意拿起两根来用,就成了一种使主人难堪或嘲弄的行为。不过这只是传统的习俗如此,当主人家看我用一根不方便时,就会笑着再拿来一根,并安慰我说:没关系,用吧,我们也常用两根。我想,大概许多传统的禁忌都是这样被打破的,当它的实质和它的严肃性被用一种讲故事或开玩笑的语调说出来的时候,它的意义就不再重要了。
实际上我是十分注意“入乡问俗”的,因为这些传统的习俗中藏着许多有意思、有价值的内容。我知道,瑶族传统上在衣食住行、待人接物等方面同样有很多规矩和讲究,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那些能够使人们继续认真对待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日子也许越来越过得轻松、过得自由随意,但是少了那些传统,少了那些具有调节作用的约束,这种轻松随意中就仿佛缺少了某种值得回昧的东西,就像油茶缺少泡料一样显得淡寡。当我向人们询问需要我注意哪些习俗时,他们总是以极为宽容的态度和无关紧要的口气对我说:没什么好讲究的,现在大家都不在乎那些事了。虽然他们好心地把我置于无拘无束的环境之中,却又多少让我感到遗憾。
说真的,我没有任何理由对我在生活和情感方面得到的礼遇说出一个不字,这确实是一个充满着真情和淳朴民风的山寨。虽然山寨人知道我同这里的任何人都非亲非故,也知道我不是或许能给他们带来某种实际利益的任何角色的地方官员,但他们对我这个来自“几千里之外”、仅仅为了“过一过山寨生活”的异乡人仍旧十分热情。从我到来的第二天起,就不断有村民来邀请我去他家里吃饭,我的主人家里也比以往更热闹起来。有人过来聊天,小伙子和姑娘们聚在这里玩儿,孩子们更是熟悉的很快,围着我问这问那,几个小伙子还陪我去爬山。尽管有位姑娘对我“体验”这种“比城里没意思得很”的山寨生活感到大为不解,但她们还是愿意对我讲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欢乐和苦恼。老人们除对我讲述山寨的事情外,还愿意听我讲讲城里的故事,以及我对山寨生活的看法和想法。
我很清楚,由于社会、民族、个人等多种多样的原因,我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成为山寨的一员,但是我的身心都产生了一种至少是在家乡作客的亲切感以及超出我预想的自由自在。山寨的生活就像油茶一样,它简单而不单调,随意又有章可循,自然平实又内容丰富,素馨温和而又令人回味无穷。P15-17
曾有人向我提出过几个有关旅行的问题,问题虽然直接而且也并不复杂,却几乎是我从未去想过的。现在看来,这些问题恰巧之于这本旅行随笔来说具有某种有趣的联系和针对性。于是我决定,就把它们作为本书的后记写在这里吧。
在回答问题之前,我觉得有必要把“旅行”和现代时尚的“旅游”这两个概念作一简单的区别。旅游至少包括以下诸多要素:旅游服务机构(商人)、旅游景点(商品)、游客(消费者)以及其他固定内容和程序。也就是说,旅游是一种买卖双方在契约支配下的商业行为,在这一行为实施之前,就已经有了规定并获得认可的时间、路线、地点、价格、交通与食宿细节甚至十分明确的最终目标。那么在这种形式的旅游中你将被契约所制约和保护,你的自由只限于协议的条款之内。其实,我对“旅游”这个词并没有什么偏见,我甚至很喜欢这个“游”字,它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充满浪漫的自由感,就如庄公的“逍遥游”一般,只是当代旅游的概念把这个词变成了一种人们酒足饭饱之后无所用心的消遣和享乐方式。
……
假如有一个声音总是不停地呼唤你,总是在你的灵魂中唤起某种无法抑制的冲动,以致使你惶惶不安,假如有一种幻像总是在诱惑着你,总是在你孤独或宁静之时浮现在你记忆之中,以致使你魂牵梦萦。就如杰克·伦敦的“巴克”面对荒野和月亮所听到、所看到的那样。那就是你生命中胜过一切的需求——自由。请相信你自己,你当毫不迟疑地追随它而去。
计多人幻想着,有一台时空转换的机器可以把我们送到过去或者未来。但是,在这种梦想变成现实之前,我们并非毫无作为,我们能凭借另一种更为现实的途径来到达自己的目的地,那就是旅行。因为旅行显示出来的空间转移及时间的跳跃式的突进或后退,就犹如一条时空隧道。
就我个人而言,由于对未来不确定性的困惑与畏惧,我所渴望的方向是那曾经有过而且应该继续存在的安全与温馨——回家。
我常常为自己天性中的种种矛盾所困扰。一方面,我天生缺乏对事物的好奇心和敏感性,它使我的身心陷于一种懒惰的状态中,另一方面,我血液中又充满了对无拘无束浪迹天涯的倾心迷醉;一方面,我退缩型的性格经常使我意志脆弱,悲观而又多愁善感,另一方面,我又无时不被狼的坚韧、鹰的雄健甚至绿林侠客的粗野奔放所征服。这使我对自己不知所措。
我不喜欢旅游,我甚至憎恶那种酒足饭饱之后的游山玩水。我常常把苏州和杭州的景点混为一谈而引人嘲笑;我曾三次去桂林,两次乘船游江却不知“桂林山水甲天下”意指何物。因为在所有的旅游点,除了那些如赶庙会一样的人潮外我一无所见。但我却饱汉不知饿汉饥地不断幻想我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那样,浪迹于荒原密林和古老的山寨。那些不被世人“挂念”的自然与人将会给我无穷的安慰和喜悦。
世界之大,一个人倾其毕生无缘认识其一二。我们常常满足于到了、看了、听了,但是,到并不表示进入,看了、听了也不意味着看到了或听到了,因为进入、看到和听到不仅是感官的事,它需要心灵的投入。
一个人可以走遍千山万水,可以走到天涯海角,却永远走不出自己,走不出命运给你设置的那道低矮、稀疏的篱笆,它总在适当或不适当的时候提醒你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它提醒你,你的存在是有限的,这种有限是人生的惟一真实。我的困境在于,我总企图去了解一些我力所不及的人与事物,理解那些我无法进入的存在方式。我从而幸福地避免了面对自我真实时的那种痛苦。我知道这是一种逃避,在思想与生活之间,我更恐惧前者。思想使人失去那生存中的单调,而单调,是欢乐之源。然而我知道,我的灵魂不是一个伟大的灵魂,伟大的灵魂可以在思想中找到欢乐,而我的灵魂却是一个不安分的精灵,它固执地相信,在某时、某地、某些人与事物之中,它与之有着某种潜在的联系。我能怎么办?
在现代物质文明之外,在草原、山寨和田野,生活依然透出自然的芬芳,我看到那恬淡、温馨的炊烟飘向空中;在化学污染、废气污染、废水污染、噪音污染之外,在这世界的某些地方依然保存着一块块湛蓝的天、一池池碧绿的水,我听到百灵的歌声从朵朵白云上飘来。那里并不是仙境,却有着真实的生活,有着生活中真正的欢乐。
科学与技术的落后、物质与金钱的缺乏,使某些地区、某些民族有可能保存了更加接近自然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状态,我不知道这是人类社会的一个遗憾呢还是幸运。实际上我不是说科学和技术是没有意义的,也不是说物质的丰富是没有必要的,关键是它们以何种方式进入生活,如何去影响社会和人。如果一个社会追求科学和物质是为了恃强凌弱,是为了扩张以及为了无限地占有财富和无节制享乐,科学与物质便成了埋葬我们的坟墓。而一个民族对科学与物质的向往是为了追求真理,为了追求智慧的完善和与自然的和谐,这种追求便会使我们坚强和完美,就会带来幸福。如果我们找到科学、物质与人的精神和情感协调一致的途径,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获得了使科学、物质与我们灵魂中的诸神对话的可能,我们的生存就不会演变为异类,我们就将自己的生命定位在自由之中了。然而我清楚地知道,我的这个乌托邦根本不会实现,因为科学、物质、金钱以及随之而来的权力欲是无比强大的,它咄咄逼人,毫无妥协之意,它是冷酷无情的。实际上我正不断看到,在那崇山峻岭之中,在森林与河谷之中孕育、繁衍的生活与文化正在被强大的现代社会所侵蚀,正在被“文明人”购买与出售。由于封闭才得以幸存至今的这种生活和文化,是人类的伟大财富,而这一无价的精神财富正在被商品化,正在被标价而贾。正如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过的许多先例一样,它的消亡已是必然。这些数千年的文化与生活,那些民居、歌舞、服饰,他们的神话与感情将在一夜之间变成商人银行账户上的数字。没有人能阻止这一悲剧的发生。
在我接触到的一些少数民族的青年中,有一些甚至羞于谈论自己的民族,他们觉得自己的文化是落后的,自己的生活方式是落后的,他们不愿穿自己民族的服装,他们不愿说自己民族的语言,他们不懂也不愿谈论自己民族那些“落后”的传统习俗。有一些青年受雇到城市去表演自己民族的歌舞,但他们的脆弱使他们不可能担负起传播文化、完善自我的重任。他们所做的仅仅是一种自己挣钱并帮助别人挣钱的手段而已,几年之后他自身便“现代化”了。这是一种趋势和必然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进入城市之后他们便消失了。公平地说,我没有理由过多地对那被繁华的外部世界所诱惑的年轻人说三道四,他们有追求更多财富和更多享受的权力,但这个社会是否能帮助他在这一追求过程中较少地失去一点个性呢?
我也不知道随旅游潮涌向草原和山寨的人流中,除了猎奇好玩之外,有几个人倾注了自己的情感去体验、运用了自己的理性去认识他所看到的那些生活和文化;他们除了带去了自己的傲慢和优越感,以及在这种优越感中花去的金钱之外,他们还带去了什么?理解与爱吗?我更无法猜知,这些生活在被称之为“山野的妙龄女郎”的文化中的人们,当他们面对现代文明的迫近和强大压力,面对身外世界的诱惑,当他们从游客手中接过钞票,面对这些来自不敬鬼神、不信轮回的繁华世界的游客时,在回望他们身后那脆弱的木屋和草房的一瞬间,他们感到了什么,他们想到了什么?
在这样的时刻和处境,我常常会产生一种深深的悲哀与失望,甚至产生一种被自己的目光与想象所嘲弄的愤愤之情。然而我知道,如列维’斯特劳斯所说:我在抱怨永远只能看到过去的真相的一些影子时,我可能对目前正在成形的真实无感无觉。因为我还没有达到有可能看清目前的真相的地步。然而事实上,这种真相不仅已经形成,并且正在改变和消逝。站在山乡的石阶上,我意识到,也许几百年后,就在目前这个地方,面对同样的阳光和不一样的风,会有另外一个旅行者,另外一个回归者,其绝望的程度和我不相上下,会对那些我应该可以看见但却没有能看见的事物的消失而深深地哀悼,会对我今天的迟钝与麻木埋怨不止。
于是我决定不再沉湎于无益的埋怨与失落。我记下自己的所见所思,以证明我的曾在。
在旅途的风雨炎凉和身心的悲苦喜乐之中,我热切地渴望着那一片故乡的土地。在山岭和原野,我的父兄姊妹们在劳动与收获。他们是这世界上最后的家园守护者,他们在期待着我的归来。在他们脚下,那片用他们全部的爱呵护着的泥土,就是我梦中的神殿。
在我看到的这片蓝天中,尽管乌云从四周袭来,阳光却依然灿烂。那些勤劳而朴实的人们守护着这片由祖先们开垦的土地,他们既不放弃自己的追求,也不抛弃自己的传统。他们凭着一种同自然亲近的直觉而深深悟得生活的艺术。他们许多人的生活说不上富有,但也不为衣食而犯愁。甚至一些人是贫困的,同都市的暴发户相比他们几乎是一贫如洗,他们在努力摆脱这种状况,这也是我衷心的期盼。他们的生活平淡无奇,如果有什么使他们痛苦或欢笑,那肯定来自于他们内心,来自于他们深厚的感情深处。
这里的人们虔信宗教,敬畏神灵。他们从不争斗,也不为别人的富足而忿忿不平。他们也许会羡慕外面的世界,会想象自己能否拥有那丰富的物质、现代化的设施和享乐,但他们绝不会让它搅乱自己现实的生活。从接触中我感到,他们诚恳、善良而友好,他们安详平等地对待来自都市的人甚至来自国外的人,他们既不嫉恨和蔑视别人,也不觉得比任何人低下一等。他们知足,但并不放弃追求幸福,他们自尊自爱却不缺乏谦逊。他们的力量来自于他们的沉静而不是喧哗。这是一种审美的生活,在劳作与平静中显示出生命的欢乐与光彩,他们是充实的。
夕阳下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不再是一幅萧瑟苍凉的暮秋行旅图,而已成为人们梦寐难得的一种精神追求。当代人失去的是与自然和文化的精神沟通。繁华的都市正在变成文化和感情的荒漠。在喧嚣的车流人海中,他们却像浪迹天涯一般,那样无依无靠。
如果你仍是一个思乡的游子,那么请应我之邀:让我们一起回家吧!
在我国西南地区,古老传统的文化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逐渐远去,甚至有消亡的危险。远去的有那多情的山歌、有那雅致的吊脚楼、有那吱吱呀呀的纺车,还有那美丽的红衣少女……这是一部深度介绍边疆少数民族文化的游记类佳作。 作者以一个旅行者的身份,用朴实、流畅、生动的语言,将所见、所闻、所感如实地记录下来。《远去的山寨(大西部行走)》不仅从秀丽瑰奇的自然风光中展示出西南之大美,而且从山水、牧场、梯田、文化、歌舞和当地土著居民的心灵世界向世人传递着一种久违的恬淡、淳朴、温馨和永恒的快乐。同时,作者还深刻地阐述了自己对旅行的理念,领悟出自然的和谐与智慧的完善会使人们坚强、完美、幸福。
《远去的山寨(大西部行走)》的作者是耿占坤。
在风环云绕的山乡古寨,有着这样一些被现代文明逐渐遗忘和侵蚀的事物,它们也许本不该消亡,然而却无可避免地远去了。远去的有那多情的山歌、雅致的吊脚楼、吱吱呀呀的纺车、还有那美丽的红衣少女……
《远去的山寨(大西部行走)》(作者耿占坤)不仅从秀丽瑰奇的自然风光中展示出西南之大美,而且从山水、牧场、梯田、文化、歌舞和当地土著居民的心灵世界向世人传递着一种久违的恬淡、淳朴、温馨和永恒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