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神父们在一个天上冰雹飞舞、地上大风肆虐的黄昏,叩响了他们进入藏区以来所遇到的第一座寺庙噶丹寺的大门。那座矗立在澜沧江峡谷西岸一个山头上的寺庙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就像一座坐落在山坡上的村庄,鳞次栉比的僧舍依山而建,簇拥着山坡中央地带巨大的措钦大殿。大殿里威严的佛像洞悉着大地上即将要发生的一切。仿佛神造天设,峡谷里未来五十多年的宗教敌人在这个天上的神灵发怒的日子走到了一起。站在西藏大门外的那个人说:
“尊敬的僧人,我们是来自遥远的法兰西国的商人,请给我们提供一块能避风雨的地方吧。”
而寺庙内的僧人伸出了谦逊友善的双手:“哦呀,远方的客人,请进来吧。寺庙里从不缺少慈悲和关爱。”
就这样,两个神父顺利地住进了他们渴望已久的寺庙,住进了西藏的心脏。因为他们知道,要用一种宗教取代历史悠久的藏传佛教,首先要学习藏语和藏民族的文化与历史,只有向那些学问高深的喇嘛们学习,他们才能最终战胜被天主教徒视为异端的藏传佛教。
第二天,神父们遣散了为他们牵马的马夫,把带进来的东西堆放在一间大屋子里。然后他们拜访了寺庙的住持活佛五世让迥活佛和八大老僧。让迥活佛是个慈祥温和的中年人,他的气度立即就征服了两位神父的心。历辈让迥活佛从来都是寺庙里学问最深、德行最高远的大德高僧,这个传承体系几百年来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每一辈活佛都给寺庙、给峡谷地区带来过广阔无边的福祉。尽管噶丹寺的活佛同时有好几位,但让迥活佛这个转世体系从来都是寺庙里的大活佛。杜朗迪神父献给活佛一座自鸣钟,两块西洋翡翠,一幅耶稣的画像。自鸣钟让活佛叹为观止,他说:
“洋人今天能用两根棍子(指时针和分针)来确定时辰,明天他们就会用马来拉动太阳和月亮了。”
“你们的时问走得太缓慢了,或许根本就没有流逝过。”杜朗迪神父用一个文明人自负的口吻说,“世界已经进入机器时代啦,而你们仿佛还生活在中世纪。知道什么叫机器吗?它重新规划了人们的生活。自从世界上有了各式各样的机器后,人们连走路都要小跑。”
让迥活佛没有过多追问机器为什么要驱赶人们一路小跑,他捻着手里的佛珠,缓缓说:“洋人的想法让神灵也感到不可思议,既然每个人的终点都是死亡,我不明白他们跑那么快干什么。”
让寺庙里的喇嘛们大开眼界的是神父们带来的那些来自西洋和汉地的商品,可他们的要价让所有的喇嘛都瞠目结舌,而要命的是喇嘛们对这些从没见过的东西又好奇喜爱得不能自持。在日复一日的讨价还价中,神父们已对寺庙的一切了如指掌了。当让迥活佛第一次用神父们带来的望远镜看到了峡谷对面山上的岩羊,并且连岩羊的胡须都看得清清楚楚时,他惊叹道:
“这个东西真是奇妙无比,它缩短了时间和空间,我仿佛伸手就可以把岩羊捉到。它是长了胳膊的眼睛。”
杜朗迪神父不无夸张地说:“它实际上丰富了人的生命。如果我们能轻易看清远处的事物,并感觉到可以把它放入我们的口袋,我们就赢得了生命的意义。”
让迥活佛便提出用寺庙里的珍宝换望远镜,但是杜朗迪神父说,他并不对藏族人的珍宝感兴趣。到后来除了镇寺之宝外,让迥活佛摆出了寺庙里珍藏了数百年的所有宝贝,它们摆满了措钦大殿外喇嘛们跳神的广场,而杜朗迪神父对此看也不愿多看一眼。一方越是死守自己能控制时间和空间的宝贝不放,另一方就越是想得到它。让迥活佛甚至认为如果为这“长胳膊的眼睛”念经、赋予它无穷的法力的话,说不定可以用它看见印度的佛陀和高僧哩。在他的多次恳求和坚持下,杜朗迪神父最后说: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情愿用它来换你们西藏人的舌头。”
在汉藏接壤地区,人们形容会说不同民族语言的人为长有不同舌头的人。一个人如果能有几个舌头的话,就意味着他在这个多民族杂居的地方到处都会有朋友。让迥活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交换,但是他认为杜朗迪神父是个有远见的商人,他已经会说汉话了,现在他又要学藏语,这说明他不想在藏区饿死。出于慈悲和怜悯,让迥活佛同意了这个交换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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