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民的七宗罪
以此为题写一点来自警的念头已经很久了,迟迟未能动笔,原因是眼下股市下挫,恐怕扫大家的兴头。更令人犹豫的,其实是恐怕遭人误解。和西人不同,国人向来讳言“罪”(crime),尤不认同人有“原罪”(sin)。中文里没有“原罪”的概念,即使有,语义上和与“恶”绑定的“罪”没什么差别。中国的哲学价值,也以“人性本善(人欲本恶)”为主流,和基督教文明的“人性因原罪而有缺陷,故必须加以限制”的认知大相径庭。反映到规则和约束的设计制定上,意旨和品味的出入也极大。故而一谈到“罪”,很容易就引起国人的抵触。
因此,似乎有必要交代一下,在笔者看来,这类“人性之罪”(按旅美的政治文化学家张灏院士的意思,委婉些改称作“幽暗意识”无妨)是人类千万年进化的结果,与生俱来,属于人之常态。只有当它们不受节制地膨胀,推之极端,导致毁坏,才变成“恶”。但另一方面,这类“原罪”如果不足的话,人性都会萎靡而无所作为。对这种“过犹不及”的诠释,莎士比亚的深邃是无人能比的。人们也许能够轻易判定麦克白夫人、威尼斯商人、伊阿谷等是“恶人”,不过要认定哈姆雷特、李尔王、奥赛罗为“恶人”却会犹豫,尤其不会认为朱丽叶或罗密欧是“有罪之人”。然而,他们都是因为“原罪”或“人性原动力”过于强烈,才酿成悲剧的。
这里所要说的股民(注意还不是股市)的“七宗罪”,大抵指的是“人欲过度”造成的过失。我们再强调一遍,“适度的罪”原本是经营投资或任何风险事业不可缺少的驱动力。所谓“适度”,依笔者的愚见,是股市里不同的见解,尤其是对风险的看法,能够平衡而充分地表达。交易各方能有效地相互制衡,一些人的过度冒险会被另一些人的过度保守所平衡,市场才不至于失衡过度。但是当投资人的意见高度趋同,持异见的声音变得极微弱甚至完全遭到压抑时,标志着“过度”即将到来。没有了制衡的力量,市场的钟摆愈来愈偏向一个极端,要么过于狂热,要么过于绝望,会酿成深重的毁坏。
原罪一:贪婪
一次又一次的股民投资意向调查,对“你是否认为眼下是投资的好时机?”之类问题的回答,事后的分析无不发觉,越是泡沫盛行即将爆裂的前顷,人们越是偏向于认为应该即刻进场一搏,虽然此时市场向回摆的概率正变得越来越大,逆转也越来越迫近。
不过投机泡沫的现象总在事后才能得到证实,事先认定它的存在非常不容易,而把握爆裂的准确时机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市场的狂热正是股民大众一面倒看好,用钱“表决”的结果。泡沫泛起之初,不少人感到忐忑不安,质疑的声音还比较响亮,受着有节制的热情在推助,牛市还不至于过度。然而一旦做多的屡屡得手,质疑的主张一再受挫,持币观望者似乎受到多头胜利号角的召唤,纷纷加盟;做多获得丰厚回报后见好收手的那些人,此刻也以更高的价位再度冲人市场;原本持审慎姿态看跌的人此刻则发生大逆转,一跃而为亢奋的多头……市场的虚火上炎之时,再理性的投资人也只有噤口,一来怕遭人讪笑,二来自己的预测再三“被市场证伪”,未免底气不足。他们不惟不敢出声,甚至失掉了打算捕捉市场失衡的绝佳时机来赢利的信心。因此,就在牛市全面飘红、质疑的意见销声匿迹的时候,市场逆转的拐点其实就快君临了。
原罪二:畏惧
回顾对投资意向的调查同时也发现,越是市场悲观充斥,交投冰结,股民弥漫着绝望情绪认为市场前景一片黑暗,却反而是市场回摆日趋迫近的时候。这也说明了,“畏惧”和“贪婪”并存,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情绪钟摆的两极。它们推之极端,如同利剑的双刃,都能斫丧人性。
2009年11月巴菲特应邀到母校哥伦比亚大学与学生交流。其时市场正在奋力走出末日情绪的困境,他和盖茨受到了同学和主持人一再追问,“你们对市场经济的信心如何?”“本次危机和贪婪有何关系?”等等。巴菲特对后一类问题的答复一如既往:贪婪乃人类的本性,并非在这次市场谬误里学来,也不是在这次危机中才被发觉的。过去二十多年美国的监管环境和税收制度催眠了市场的约束和纪律,令欲念恶性膨胀,夺门而出,而整垮了整个市场。眼下主要的症结则是畏惧,它和贪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畏惧笼罩之下,人们视长期投资为畏途,浪费了许多机遇,尤其可惜的是浪费了大量的人力资源。巴菲特说自己在金融海啸扫荡后不久,几天之间投进了80多亿美元,表达了他对市场制度的强烈信心,绝不因为众人的畏惧而却步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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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主流永远是混沌的,有待人们积极地诠释和干预。我们必须生存其中的这个星球,是由充满“动物精神”的人群构成的。在超越现实追求理想之前,你必须了解什么是经济世界里的“动物精神”,以及受动物精神驱策的人是如何展开博弈的,否则你无从真切地把握“市场的规律”……读孙涤的书,也在读孙涤本人。他不虚言,不妄言,不言自己不信之言。“正当使人强大”(Right makes might),是林肯总统的一句名言。读孙涤,与真实为伴,你将更加扎实。
——汤本(美国克莱蒙研究所资深研究员,凤凰卫视时事评论员)
孙涤试图解析过度信赖人的理性假定并不能达到明智的决策。凭着投资市场的观察和实践,我颇有同感。有效市场理论应合了“市场总是对的,错的是你”的流行思维。以我常年的观察,真正相信“市场无误”理论的人,要么畏葸不前,视股市如深渊;要么变得赌性十足。人经常会呈现非理性的一面。投资上的表现,是过度的贪婪或过度的恐惧,决策效果因而大减……
——张志雄(《科学与财富》(VALUE)主编)
人类究竟是理性,还是非理性的?贯穿《市场的博弈》的这个主轴问题,是关键的核心。经济学者认识到理性有其限度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孙涤曾翻译西蒙的《基于实践的微观经济学》有其描述……人类群体并没有同等的资源和禀赋,能在竞争中胜出的应该更占有优势。孙涤只是在提醒我们,切忌把人类理性禀赋绝对化。他所强调的信念,是人们秉持的关于生活的基本价值取向的判断,形成于经验的积累而非靠逻辑的严谨验证。如果能有积极靠实的信念伴随,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努力就有希望不致落空。
——党国英(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
《市场的博弈》中有很多观点是一般人所未看到或未想到的。孙涤对问题的追根究底不是留给自己孤芳自赏的。譬如书中《美国的长程演变及其对中美战略博弈的影响》,既不溢美,也不亲中,深入分析两国现状而提出八点建议,想到的是两国甚至世界的“众生”。
——张作锦(联合报前社长,美国世界日报前总编)
这本小书是我2009年到2010年上半年写的部分评议随笔,大都在《南方周末》和《上海证券报》的专栏上发表过,应读者和编辑的要求选出成集。回看这些文章,觉得还有些分享的价值,讨论的内容还切题,而且未失时效。
眼下的民众,官员们也差不多,生计多在市场里挣得,价值追求也通过市场获得,和三十年前迥然不同,差别比起三十年前后的深圳更有过之。不论是现年三十岁不到,或开放前就已成年,都得到市场去证明是驴是马,结果常出乎自己的预期,也出乎他人的意表。这反复说明了,市场即使有其规律,也绝不轻易就能为人驾驭。许多自诩把握了和兜售着“规律”的大人先生们错得离谱,下不来台甚至先遭淘汰是司空见惯的。人们于是逐渐体认到,市场行为是博弈行为,不理性或太理性同样难以胜出。有个哲人发感叹说,“人生是一系列棘手而敏感的博弈”(life is games,tough and sensitive.),针对的就是市场中的人生。如何在市场里博弈而能有效益的话题,在个人家庭、企业组织、公共政策、国与国的各个层面上,都引起经久不衰的兴趣。起码对眼下的几代人,谈市场的博弈行为是切题的。
至于时效,指讨论不能只是明日黄花。不但问题本身要引起长久的兴趣,解决问题的方法途径也能对问题的演化及其所处的环境趋势提供持续的指引或启发。讨论能否有较长的时效性,不但要看讨论出的结论将来兑现的程度如何,还得看讨论的反证是否有效。也就是说,相反的结果在当时讨论中在多大程度被明确否定了的。拿股市的预测为例,真材实料的分析师推荐的股票有七成以上后来果真涨了。再加上后来跌了的股票有七成以上在当时就被他给明确否了的。前一层容易做到,后一层的考验却是很多浪得虚名的股评人经受不起的。
经济博弈行为的分析判断是否具有时效非常值得大家关注。与科学问题有着质的区别,市场博弈行为的影响因素纷杂,因果关系混沌,又涉及价值和信仰,是很难通过决定性的检验得到证实或证伪的。鉴于此,我们选取了七个系列的讨论,背景都在本次经济金融危机发生之后。就诉诸的对象来讲,分为以下几类:
《股民的七宗罪》(2009年下半年)针对个人的市场博弈行为;
《明天会更好》(2010年上半年)针对个人一企业一国家的市场博弈行为;
《金融海啸的来龙去脉》(2009年上半年)针对国家一企业的市场博弈行为;
《美国的长程演变及其对中美战略博弈的影响》(2009年下半年)针对国家的博弈行为;
《新格局下的资源分配》(2009年下半年)针对国际的市场博弈互动;
《市场博弈的简单原则》(2009年下半年)和(《明智的市场决策》(2010年上半年)则是针对个人一企业的市场博弈行为。
它们都围绕一个核心概念——经济理性来展开讨论。
对经济行为人的理性假设是主流学说几乎所有理论模型的前提,也成为诠释现实世界经济现象的大困扰。人不受拘束追求自利就能使市场运作有效而达到最佳效益?市场能把运作其问的人变得更加理性?两者又是怎样互动相得益彰的?教科书里对这些的推导都显得逻辑分明,但一到个人或组织的抉择或政府国家的公共政策,产生的纷争恐怕比形成的共识还要多。在经济学大师(甚至诺贝尔奖得主)之间,常常在一些“基础问题”上(比如税收的经济后果)有南辕北辙的判断,对“基本史实”(比如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成因和恢复)的描述上也是大相径庭。叫人不得不质疑,个人和组织越是理性就越能自由,越是追求自利就越能产生效益。
不囿于学理而从观察和反思出发,这些困扰其实并不费解。我们的前辈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涂炭,我们这辈亲历过“文化大革命”的浩劫,年轻一辈又尝到了金融海啸的苦头,难道还不足以教人避免轻信盲从?有些人设想,如果把人都改造成雷锋同志.世界就能变得完美;又有人设想,如果大家都修炼成特蕾莎修女,世界就能变得和谐;而经济学家设想,如果大家都能够有纯然的理性和十足的自主,市场就应当不成问题。然而更“硬”的道理是,作为数百万年现代人类漫长进化的结果,他们无法在短时期内改造成为理想境界的理性入。
笔者对这些问题怀有兴趣,长年观察体验的结果,确立了问题的解决只有通过市场的博弈过程来推进的信念。这些评议也是在内心对话的基础上写成的,其一些基本观念表述在一篇书评《人的决策趋动和经济理性》里(请见本书的代序),要点如下:
“(经济)理性”假定:
人的经济活动是自利的追求;
这种自利追求是始终如一的;
人有充足的能力来充分贯彻其自利追求。
亚当·斯密对人的自利追求做了明确有力的“正名”,他之享有崇高的历史地位,名至实归。然而何为利?是否所有的利都可以用货币来计量,都能在市场上交易?何为己?是否起于个人的头而止于他的脚?如果说人终其一生自利活动占主导地位的说法大致靠谱的话,那么人是否始终一贯地积累钱财,而且积得越多越善?至于一个人是否有能力来充分贯彻其自利的追求,而达到“幸福”的目标,争议就更多了,略具反思能力的人都会有矛盾的体验。
显然,“个人到达幸福”和“社会臻于和谐”依存于目标的设定,远远不止简单的效率问题。从目标的选择到目标的完成,乃基于人类社会的文化和信仰的追求。这需要同时顾及怎样确立目标,如何衡量目标是否达成,完成到什么程度,以及实施的具体步骤和资源配置的效率评价。也就是说,需要回答三类问题:目标的正当性(propriety),目标的效果性(effectiveness,即正当的目标能否达成),以及完成目标的效率(efficiency)。
怎样才算是合度的个人和公义的社会?人们孜孜追求的目标和价值,其设定既无法靠效率理性的计较推导出来,也无法被效率理性取代。在哲学层面,“应当怎样”是不能由“是什么”推导出来的。通俗地讲,“快”、“多”、“省”并不保证就能得到“好”。什么样的目标值得人们费心费力去追求,就好比旅行的目的地(正当性),选定了目的地才谈得上达到它的方向和方法(效果性),而后才能盘算完成效果的成本效率。好莱坞有一位大导演的比喻很生动,他说为了制作有真正创意的动画片,他才选择“坐火箭”,而赚钱是给火箭备足燃料而已。
在目标设定方面,经济管理等行为科学的真正大师赫伯特·西蒙则有他启示性的感悟:人类作为社会动物,在满足存活的要求后,“就追求两类重大的体验。第一类最深刻的需求,是运用其技能去响应挑战,这可以是击出一记好球,或是漂亮地完成一项任务;第二类最深刻的需求则是,寻求和_些同类建立有意义的和谐关系:爱及被爱、尊重及受尊重、分享经验、为共同目的而工作”。
对这个“永恒的问题”的探索将没有穷尽。除了提醒人类的理性有其固有的限度’之外,笔者觉得重复下面的三个问题,有助于大家思考如何在市场里博弈而得到自己的幸福追求。这三个“永恒的”问题是两千多年前由一个犹太高僧提出的。他的名字叫“希莱尔”(RabbiHillel),是耶稣基督的同时代人。希莱尔问道,
1.要是我不为自己,那么谁会为我?
2.要是我不为别人,那我又是什么?
3.要是我现在不去做,要等到何时?
个人和群体在市场中博弈,困扰和挫折感直接间接地都会递归到上述问题的回答,而有成效的自利追求也或多或少地与三个问题相联系。笔者在学习并试图理解人类的系统时,总会参照这些问题。写出的观感检讨,笔者希望,能够当做扣动读者心扉的一块小小的敲门砖。
小集得以成书,笔者衷心感谢:余力女士,《南方周末》专栏版面的责任编辑;沈飞吴先生,((上海证券报》专栏主编;何元龙先生,格致出版社社长;钱敏女士,本书的责任编辑;以及许多师友的帮助。
至于评议的不妥当和不确实,不用说,责任当然全在笔者,还望读者先进多多指正。
孙涤谨识于
洛杉矶,2011年6月
《市场的博弈》集合了作者孙涤在《上海证券报》和《南方周末》2009-1010年间发表的若干专栏文章,分为股民的七宗罪、明天会更好、金融海啸的来龙去脉、美国的长程演变及其对中美战略博弈的影响、新格局下的资源分配、市场博弈的简单原则、明智的市场决策7大系列,《市场的博弈》包括50多篇小文章,既有警醒股民的投资谏言,也有点拨公司经营的绝佳良计,还有指点局势的大家胸怀,更有发人深省的生活哲理。统计数字、案例分析、政策评价、投资访谈,形式多样,但都指向一个主题,即无论是个人投资还是公司经营,甚至于国际外交,都必须遵循市场的逻辑,经过市场中各参与主题的博弈,方能达到合意或改进的结果。
中国投资实践中最大的不确定性是政策环境。过去短短的七年里,政府就三次“出其不意”打击股市,迫使投资者再次变成赌徒——赌政策走向。
赌徒式投资能否成功?看孙涤从动物精神的角度详细分解。
《市场的博弈》包括50多篇小文章,既有警醒股民的投资谏言,也有点拨公司经营的绝佳良计,还有指点局势的大家胸怀,更有发人深省的生活哲理。